

无组织慢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早些年间,独处时,我时常会无缘无故地恐慌起来,是那种死亡浸入肌骨的冰冷感。再后来,翻云覆雨走东闯西十几年,消停下来,告诉自己,生活的滋味也不过是嚼蜡而已。生于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强求,终归会年老体渐衰。如果一时死不了,那就努力活得长久些,于是我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明确的定量指标。
不嘴馋,也就不喜欢吃补药。那也是偷懒的法门,是药就有三分的毒性。我住所附近尽是小马路,柏油铺得平整,行道上的树木高大参天。
我选择入夜后慢跑。都说跑得够远,就能活得更久。患有气滞胸痛综合征的人活不长,都是些一辈子受苦的人,早死也不可惜。
慢跑没有条件可言,无论晴天或雨天。如果担心前一个晚上的醉酒会引发心肌梗死,那只能算是懦弱而又可爱的矫情。充塞在大街上挺着微孕妇状肚皮的男人,他们满肠子装的都是懒惰的豪言。
每个人每天总会有那么20分钟孤独的时间。喝200毫升温开水冲淡自己的胃液,换上慢跑的装备出门,就算是轻盈生命的开始。其实我想要的慢跑装备就是只穿跑鞋,但现实只能遗憾地无限接近这个遥不可及。
跑到街上的时候已经是夜半21点多,菜市场已经关门,公交站点还有等候晚班车的路人。呼啸而过的各式汽车一点也不显少,它们从来不会在我身边减速。他们的说法是不给蠢货让路,而我选择给蠢货让。
停在路边的是些又高又大的黑色车,等老板的司机蜷缩在车里无聊地玩着手机,屏显的微弱光亮映衬出他们脸上荡漾着的淫荡表情。丰盈老态的男男女女走出餐厅,站在门口做职业式的互相道别,他们一天的工作眼看就要结束。
慢跑仅是比急走快了那么一点点,在体力上毫无压力可言,走着走着就可以跑起来,跑到最后,通体畅达,健步如风。
梧桐树下有家卖外贸服装的小店,永远只有一个女孩守着,跑过时从来没见到过有顾客光临。女孩长久以来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坐在IBM的ThinkPad前面看电影,腰挺得笔直。我常想,姑娘们的玉手抚摸最多的可能就是键盘和手机吧,而我现在却想去摸姑娘们的玉手。
一年前的手工制鞋作坊现在改换了门庭,橱窗里挂了一副赤裸的自行车架,不知道新老板是卖自行车还是招待骑自行车的人进去吃喝。
啤酒吧露天的墙上投射着体育比赛,稀释后的分辨率让球场上的运动员看起来只是昏来昏去,转播员的声音如夏夜里聚会的蚊子。铝罐里的喜力与散沽的啤酒的现在只要常温的就好了,我的胃已经背叛了我的心。
西班牙式的洋房大多会带个小院子,门厅里转角的楼梯宽大结实。49年后这里无主的房子就分给了进城的领导,无论他们识货还是不识货,现在这里的住户也都老态龙钟。
路灯下,晚归的年轻人相互打趣,并不在意有个偷听的慢跑者就在旁边。他们时髦的衣服显出廉价风格,嬉笑间都在说携带着五湖四海口音的普通话。没有结伴的夜行人也会偶尔独自骑车掠过,听着车轮碾在路上的声音从身后由远而近。
那些在黑暗的树影下抓着电话高声训责的人,时不时出现在路沿上。他们浑身紧张,言语尖戾,简直就是想用舌头把对方掐死在手机里面。这样的人现在随处可见,只是在夜幕下,显得他们特别高声。每于此,我就想改道绕行。
德领馆前的两个中国卫兵跨越着大门聊天,讨论着一次有趣的聚会,憧憬着下次的行程。他们身后德领馆的墙头没有铁丝网。
在跑步的路上竟然遇不到醉鬼,他们可能已经倒在夜店喧嚣的音乐之中。夜店里那些疲于参加社交的人是多么的犯傻,为了找个情投意合的伴侣,耗费着大量的生命。竹篮只能用来装菜,不能用来打水。
保持呼吸,放松,放松……
路口的东方书报亭坚持到22点钟还在等待生意,坐在灯下的老板是不是有一个他不想回去的家呢?真想去问问,等他的人是不是像他卖报纸一样的执著。
我加快大步幅,加快频率,还有最后120米,快点,可以再快点……
住所门口的餐厅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那里似乎只提供很晚的晚餐。当我结束慢跑回来时,常看到装扮精致的顾客还在餐桌上谈笑风生。
弄堂口的躺椅空着,它的主人在打扫着院子。那个总是坐在躺椅上的男人从来不和我主动打招呼,两相错过,至多点头即算。月季花已经爬了半墙高,水池里的锦鲤个子还小。占据了一面墙的鸟巢里有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黄颜色小鸟,它们现在都已经睡了。当天亮的时候,叽叽喳喳的会叫醒轻睡的人们。
湿透的汗衫贴在背上,再做几组俯卧撑调校一下我日渐松弛的胸肉。邻家的小狗在新笼子里低声嘤嘤叫,三年级的孩子没有做好家庭作业被母亲骂做未来的废物。我关上门,打开收音机,继续俯卧撑。
不停地慢跑下去,会孤独地活着,很久很久。也许可以和自己谈个恋爱,迷恋着保守与克制。像呵护爱人一样呵护自己,做美食,不仅仅是好吃那么粗糙。真那样吗?重启的人生。■
(文 / 烤肉) 跑步组织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