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马场赌局

作者:贾冬婷

一座城市的马场赌局0( 6月12日,在德国叙尔特岛的霍努姆海滩上举办的宝盛银行沙滩马球世界杯赛 )

小心翼翼的博彩试探

如果说成都有什么参照系的话,那就是武汉。6月10日消息传来,武汉速度赛马公开赛获批,被渲染为马彩开禁的前兆。但第二天,体育总局就出来否认,说这只是“地方性、单项的体育赛事”,“只是同意了2011年的赛事,所谓常态化并不存在”,“更未批准过任何形式的有奖竞赛活动”。即便如此,武汉东方神马大股东“武汉控股”14日在股市低迷惨淡局面下异军突起,一度冲击涨停板,涨了8.5%。

一位马彩专家对本刊记者说,这一次次撩拨人心的“利好消息”只是上市公司的炒作,每到股市不景气的时候,武汉总要“抛出一块羊肉出来”。“大家一看,要赌马了,赶紧投钱。如果真这样的话,只要有游资,有私募基金,几个人就能把赛马上市了。这怎么可能?”

操刀新马场建设的成都金马国际体育城办公室贺业贵告诉本刊记者,他们曾去武汉东方马城交流。据他们分析,包括饲料、卫保、工资等在内,目前国内一个赛马场一个月的开销约上百万元,一年就是上千万元,赛马场本身是亏损的。但武汉东方马城项目实际包括四大块:马业、地产、商业和旅游。它所在的金银湖片区是目前武汉地价、房价涨幅最快的板块之一,该片区住宅价格从2001年的800元/平方米,到2004年底上升至接近3000元/平方米,上涨幅度在武汉一时无双。目前与东方马城仅一街之隔的“丽景湾”高档住宅区,正是东方神马集团旗下的产业,该楼盘占地面积达40万平方米。该住宅区内配套设施非常齐全,沿街商铺,餐饮、超市、幼儿园、网球场等一应俱全。上述马彩专家告诉记者,马是一种很敏感的动物,非常容易受到惊吓,在高速赛跑的过程中,万一有人打个激光枪之类的,靠得很近的人很容易出事,所以其他国家的赛马场周边都只建马会建筑。可见东方神马“意不在马”。

在贺业贵看来,赛马场只是东方神马集团的一个附属物,集团真正的主体是房地产。武汉东方神马集团总裁胡越高对成都客人也不讳言:“我靠房地产赚的钱可以维持,马彩开禁,还可以再等10年。”

一座城市的马场赌局1( 来自阿坝的马术教练杜建国 )

1993年和成都温江同一天建成马场开跑的广州马场,如今已经变成汽车城。而贺业贵他们还记得目前国内硬件最好的南京马场的凄惨,“晚上到了马场,周围黑黢黢的,器械都生锈了,只有几匹马在黑影里晃悠,又临时改到城里去住”。

贺业贵说,他们不能像这些跑马场,一心瞄准未来的马彩开禁。在成都市未来的体育产业规划中,位于成都西侧的温江区被定位为“时尚运动休闲体验集聚区”,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投资10亿元以上的金马国际马术体育公园,不仅有全国规模最大的赛马场,还将配套建设传播马文化的主题公园。除了马,在整个金马国际体育城内,还有NBA篮球公园、水上运动中心、室内滑雪场和环金马湖国际自行车赛道等。在这样的思路下,他们拒绝了要来温江投资的迪拜集团和他们的大赛马场模式,“太贵族化。不能占了2000多亩地,就在那里‘晒太阳’”。

“成都人看两匹马打架,都能看半天。”贺业贵觉得,在世界三大“马都”——澳大利亚墨尔本、德国亚琛和美国肯塔基,墨尔本的消费心理跟温江最像。墨尔本赛马会不仅赛马,还是“帽子节”,和娱乐结合在一起,是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今年的中国马术节就落户在温江,申请之顺利让成都马术协会秘书长龙志敏始料未及。“第一届是去年在北京仓促上马,中国马术协会看了我们去年自己搞的‘西部马术节’的资料,说比他们搞得还好,一下子就同意今年在成都办了。”龙志敏说,马术节其实是个大杂烩,有盛装舞步、场地障碍赛、越野障碍赛等马术项目,还有速度赛马挑战赛、民族赛马表演等。只是,速度赛马受限于场地,“旧马场规模只有800亩地,赛道长1680米,有些长距离比不了,马在加速向前时在弯道会受伤”。

武汉一次次的马彩试水落空,再加上2001年成都市“首届中国西部民族马术节”中大肆赌马被五部委联合叫停的阵痛犹在,“赛马”和与之相连的温江新马场是个小心翼翼被绕开的话题。据了解,温江新马场占地72公顷,设计赛道长度2200米,直线跑道1000米,可以容纳8万人观赛。贺业贵强调,他们借鉴了香港赛马场将马场和公园结合在一起的经验,不会像武汉那样只指向马彩开禁的单一目标。香港跑马地赛马场中央为下沉空间,平时作为足球、网球、马术俱乐部等体育运动场所,夜赛期间停止开放,承担了区域性公共体育设施的职责。新的沙田赛马场因占地面积大,跑道中央是8公顷的彭福公园,香港最大的公园之一,除了周一、赛马日外每日开放。温江新马场也采用由地下通道上来,跑道中央是一个城市公园。贺业贵说,温江短期内不以马彩开禁为目标,“有比赛就跑一跑,没比赛就当个公园,甚至公园里计划种植一些高大乔木,而一般搞马彩的赛马场是要避免场地中央视线遮挡的”。

马场风云

3个月前,温江金马马场又换了主人。这已经是一直驻守在这里的李兴建经历的第三个俱乐部了。这个偏于一隅的旧马场平时闲置不用,成了驻地俱乐部最好的训练基地。

金马马场就是有近20年历史的温江旧马场,成都马圈里公认的赛马和马术发源地。所谓“南船北马”,尽管成都平原并没有多少育马的天然优势,但成都人爱热闹的天性却让这里最早开始跑马。李兴建还记得1993年春节马场的火爆开场:马闸一开,10匹骏马一冲而出,伴随着现场几万人的尖叫。当时全国只有两家跑马场,一个在温江,一个在广州,两家同天开业。最吸引人的是连续15天的“有奖竞猜”活动,10匹赛马10个号,花10元钱买一个号,猜中头马即可得奖,运气好的人一天下来能赢五六百元。每天比赛5~6场,跑马场的40多匹马连同骑士都是从甘孜州借来的。“人山人海,内圈的栏杆都挤倒了。”

李兴建1995年从部队转业后来到这里时,跑马场正迎来新一轮开跑。“规格和香港一样,每天赛6场,每场10匹马。10块钱一注,有单式,也有复式。一开始,一场就能挣20万元。后来,投注的人却越来越少了,跑一个月成本要100万元,跑了大半年就停下来了。”李兴建对本刊记者分析,当时那么跑,一天就需要60匹马,但是整个马场总共才有120多匹马,还有生老病死,比的次数多了,常来的观众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谁是头马,谁赢的概率大,这么玩就没意思了。

之后跑马场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三岔口,五六百名员工纷纷出走,只剩下30多人守在跑马场,每个月拿200元基本工资。跑马场所在的温江金马旅游开发区管理委员会还有射击、水上娱乐等其他设施,还一度发行了“筹资券”,后来也都倒闭了。“跑马场最惨的时候,仅剩下2名饲养员、10多名工作人员、100多匹马。偌大的跑马场空无一人,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很多马饿死在马场。”

无意间跑马场有了第一位自发买马的“马主”,启发了李兴建他们“卖马”赚钱的思路:卖马,再收取一定的费用,帮马主养马。几个人凑了七八万元,到新疆买了8匹伊犁马,很快就卖出了4匹,每匹马每月收500元饲管费。

2001年,四川省旅游局搞马术节,一个黄老板出资买来40多匹马,加上之前跑马场的20多匹,60多匹马再次开跑,加入博彩。“驯马师、教练、骑手、兽医、修蹄掌等工种,需要大量人力,必须靠博彩投入。可一场比赛被五部委联合发文禁止后,这整个机器就都停下来了。”李兴建说,后来他们留下的几个人共同承包了跑马场,靠卖马和骑马赚钱。“骑一圈30块钱。人上了跑道,都像是上了高速公路一样,根本不管马怎么样。”

李兴建练短跑出身,一直负责马房管理的他觉得马和人一样,想出成绩不能一味奴役。可是在偶然性的“卖马”和“散骑”的经营思路下,马就是赚钱工具,他的育马想法被视作异类。2005年从这里买了马的马树军也不理解他,但是在两年后金马马场“拆迁”风波过后,马树军又回来投资,开始转变了思路。马树军的麒骏马术俱乐部对这里进行了新一轮置换,从休闲散骑改走专业路线。“有了专业比赛,有了成绩,马的价值才能真正体现出来。现在整个体系都还没建立起来,我们就从开始一步步培育。”这样的培育如此急切,甚至还包括购入几匹英国矮种马,买来两辆仿威廉王子大婚用的马车。

一开始上马可能会很不适应,这里的教练都不让马跑起来,而且一遍遍重复“站起、坐下”的基本动作。马树军说,就是要从“让自己很舒服”到“人和马的配合”转变,以马为第一考虑。比如他们这里的40%会员是孩子,他们会在45分钟的骑乘鞍时上加5分钟作为马房理论,给马打理、洗澡,和马亲近,这样才能和马配合。

这是成都最热的一天,刚刚1岁多的“小东西”下午就开始打滚,拉稀,不吃草料。李兴建让人给它洗了澡,仍然担心,因为专注速度的热血马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们过度的精力用不了。在天气热的时候,更容易生病。他说,“小东西”的母亲是2005年他亲手培育出来的3匹本地母马之一,父亲是一匹半血马。李兴建这次把自己的几匹马都卖给了老板马树军,一直掌管马房的他也想要借此摆脱第一代马主和自己的固有思维。他认为,第二代马主的骑马、育马思维已经有了很大转变,在这种思维下育马才可持续。“可以买国外种马人工授精,如果能出成绩,马上就会像股票一样上涨。我曾经培育的一匹马,从20万元卖到120万元。”

断裂的牧场

杜建国长得就像一匹马。脸上晒得黝黑发亮,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你。走起路来步伐矫健,随时可以腾跃而起。他骄傲自己身上这些马的痕迹,说“我喜欢一天都在阳光下工作,在运动中,和马在一起”。

他是来自阿坝州的羌族人,历史上这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他对本刊记者说,小时候他家住在山上,走到山下要20分钟,一路驼铃声,驮蔬菜、瓜果、生活用品都要靠马。只要每天早晨把它们赶出去,下午它们就自己回来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四五匹马,一匹马要800多块钱,在80年代买一匹马就相当于现在买一辆车。不过那时候马多代表“六畜兴旺”,过年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

因为从小和马在一起,杜建国比别人更懂得马的脾性。“别看它是个半吨重的动物,胆子很小的。一个纸片飞过来,它就会一溜烟跑很远,跑到它认为的安全距离内再回头看看刚才是什么东西,很好奇。所以马的防御性很强,看人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屁股对着人,准备踢。所以我要跟它慢慢磨,一点点靠近,轻声跟它讲话,慢慢它就不拒绝我了。”

“你是少数民族吗?会不会骑马?”2005年杜建国在成都人才市场遇到马术教练招聘时,一下子来精神了。但他没想到在俱乐部见到的完全不是经验中1.1米左右的川马,都是高1.7米的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们的肌肉、速度很让人欣赏,还很少踢人,没有安全防线。”

成都速度赛马被禁后,留下很多这样的高头大马,刚退役的它们也很兴奋,更激发了杜建国的征服欲,被马拉得满场跑也不在乎。“那时满脑子都是‘我要征服你’。就像以前马不听话,就给它加负重,或者几个人压在它身上,用暴力手段强迫它。”但他发现俱乐部里成熟的蒙古族骑手和他不一样,比如骑马姿势总是站起、坐下,后来发现这样是在空中交换步伐,把马腾空时的浪头避开,可以让马更轻松地工作。

以前去几百公里外的草原牧场上买马时,杜建国曾看到过民族赛马节。那些“马背特技”很吸引人,镫里藏身、马踏飞燕、马背打靶、抢羊等,是牧民竞技的舞台。现在他学英式马术,发现基本看不到骑手动作,全看马的动作。他慢慢开始和马交流,成为朋友。“马很通人性。曾经有一匹白色纯血马,很喜欢和我在一起,一次借给好朋友骑,马把那人摔得骨折了,我再上马它都生气了,眼睛瞪着血丝,不让我上,把我甩在它脖子上绕着跑,扔在地上。”

杜建国是承办去年“西部马术节”的和敬马术俱乐部的总教练,但速度赛马要求骑手个子小,体重轻,而他个子1.8米,体重最轻也得60公斤,就做了马术节的裁判。“太重骑上去对马不公平。”

杜建国和他熟悉的川马越来越疏远了。“川马虽然体格短小,但它们很会走,知道用脚踝试探前方道路的虚实,可以负重几百斤,冬天再冷、夏天再热也不怕。耐力好,但速度不行。纯血马很娇气,走陡坡会摔跤,夏天怕热,但是一旦上了跑道就只知道向前跑,甚至不会拐弯。草原上的川马和马术用马,完全是没有交集的两种马。”阿坝州退耕还林后,杜建国的家也从山上搬到山下,从家到成都的公路也越修越多了,川马没了用处,越来越少。■(文 / 贾冬婷) 马术俱乐部跑马场马场赌局城市一座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