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央金拉姆:这一刻全部生命都在唱歌
作者:石鸣( 央金拉姆在美国纽约圣约翰大教堂夏至音乐会上演唱《满愿文》 )
《美秀》这张专辑
《美秀》这张专辑是保罗·温特为纪念贝聿铭设计的日本美秀(Miho)博物馆而特别创作的。“贝聿铭当年以中国古代的‘桃花源’传说作为这座建筑的理念原型,而我在一次又一次满怀敬意的参观中,找出了这张专辑音乐的关键词——伊甸园。”保罗·温特如是自述,“我找来了14位音乐家,来扮演这场回归伊甸园的音乐之旅的主角,他们都有各自擅长的不同古老乐器,央金拉姆则是以她的声音。”
温暖、清透、灵性,是央金拉姆身边的人对她声音的评价。尽管除了唱歌之外,央金拉姆还自己作曲,但是“准确地说,是她的声音,而非她的音乐最为打动我”。彼得·巴菲特这样告诉本刊记者,“听起来好像既是当下,又是来自1000年前。我很多年以来一直在和很多美国本土的印第安音乐家打交道,央金的声音和他们的一样,都带有一种独特的质感,好像来源于一种远古的歌唱传统。”
按照保罗·温特的构思,《美秀》这张专辑分上、下两部分,用22首曲子讲述一个寻觅桃花源的故事。央金拉姆的歌排在第8首,也是整张专辑里唯一的一首人声独唱。然而,一首一首听下来,她的声音与那些传统的、古老的乐器——比如印度萨伦吉琴、日本十三弦古筝、印度班苏里笛等等——并列起来,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有许多管乐器发出的声音与央金的声音质地类似。”彼得·巴菲特这样告诉本刊记者,“尤其是那些抒情意味浓的乐器。要我说什么乐器与央金的声音最搭配,恐怕我会选一支英国管或一支双簧管。”
“我在《美秀》里唱的歌叫做《满愿文》,其实就是2008年我在纽约圣约翰大教堂夏至音乐会的现场录音。”央金拉姆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本刊记者,“黎明到来前,十几个音乐家在黑暗中轮流表演。之前也没有彩排过,我想好自己大概要唱什么歌,就上去开始唱了。一直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第一缕曙光从玻璃透进来的时候,音乐会就结束了。保罗·温特年年都在这个教堂主办这个音乐会,那年我是第一次参加。我唱歌,他用萨克斯管伴奏,结束之后他牵着我的手去跟观众见面,结果看到好多观众都听得掉眼泪。后来保罗·温特问我,他是否可以把这些录音拿去加工,我同意了。再后来,就传来了这张专辑获得格莱美奖的消息。”
( 央金拉姆与保罗·温特 )
“央金能够获得这个荣誉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彼得·巴菲特对本刊记者笑称,“唯一意外的是,有那么多才华出众的音乐家总难免被格莱美奖忽视,而这次格莱美奖却没有错过赋予一种天分应该有的声名。”
10年沉寂
央金拉姆对自己的音乐和获得奖项的态度是十分不以为意,获奖奖项名称是“最佳新世纪音乐专辑”,她却对本刊记者说她并不十分肯定“新世纪音乐”这个标签的含义。“我自己比较爱听老歌,五六十年代的那些爵士、摇滚、民谣,黑人的灵歌,给我做的音乐下定义的话,我大概会说是心灵音乐。”她喜欢的歌手基本都是20世纪80年代以前出道的欧洲音乐人,比如卡罗尔·基德(Carol Kidd),比较新近的则是萨德(Sade)。
早在2000年前后,央金拉姆就曾经在国内出过一阵子名。那一年她和自己的两个亲姐妹组成“央金玛三姐妹”组合,上了2000年的“春晚”,唱了一首藏族民歌《三朵花》。“那个条件下我们能上春晚就不错了。”央金拉姆对本刊记者回忆说,“主要是因为我姐姐的原因。”她的姐姐名叫拉姆措,其时已经小有名气,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后,先后任职于兰州军区歌舞团、北京军区武警歌舞团,之前已经上过好几次春晚。拉姆措比央金拉姆大6岁,走的是一条想靠唱歌吃饭的少数民族女孩儿在那个年代必走的道路。看到了姐姐,央金拉姆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我自问,这是我想要的吗?”之后,就是对主流道路的叛逃。她中断了自己在西北民族大学艺术系声乐专业的学业,在周围所有人的反对声中拿了一个肄业证就走上了从商之路。
她似乎是一个特别爱好反思自己人生道路的人。2000年春晚后,她开始重回舞台,到处走穴唱歌。那一年她已经28岁,在唱民歌这个圈子里,再不赶紧红就显得有点晚了。“但是一年多,在不同的舞台上,都唱一首歌,我觉得蛮浪费我的时间的。你只能是出一点名而已,发展不了你自己想要真正发展的音乐。那个时候我其实还不知道我想唱什么,但是我总觉得我还有更深的路要走。”央金拉姆告诉本刊记者。
对她来说,音乐道路上真正的转折发生在2004年,她在结婚两年后跟着丈夫陈宇廷去了台湾。婆家在台湾是名门望族,间接保证了她物质上衣食无忧,能够专心去追求音乐事业上的创造。
“那时候总是有机会和唱片公司签约。”央金拉姆回忆道,“我发现歌手想唱什么,唱片公司并不是非常在乎。他们都有模板,市场要什么,他们就包装什么。他们说今年欧洲流行什么,美国出来什么样的歌手,我们就模仿他们。我做的音乐拿出来跟一些音乐制作人谈,他们觉得好听,但是不敢做,因为不知道市场在哪里。他们也给了我很多的建议,说不如去欧洲发展。后来我偶然遇到一个叫做‘波希米亚’的年轻人的乐团,和他们玩得非常开心,结果玩出了我在台湾最先公开发行的两张专辑。”
台湾的媒体最先发现央金拉姆是在一年一度“春天呐喊”的露天音乐节上,她声音中的纯净特质同时吸引了大众和寺庙修行人的注意,“央金拉姆摇滚佛经”的名号渐渐传开,她也越来越多地去参加寺院举办的一些音乐会。“我都是即兴演唱。”央金拉姆告诉本刊记者,“你问我会不会有唱不出来的那一刹那?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奇怪。就好像说,你会担心自己下一秒钟不会说话吗?其实我的音乐就是我的自我,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是我的音乐慢慢引领着我,把我自己打开,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对我来说,我永远让自己沉浸于当下,专注于当下,如果活在当下你就不会有瓶颈,音乐就会出来,你是在用生命歌唱,你不会去关注你到底在唱什么歌,因为你的全部生命此时就在唱歌。如果你放下自我,空气一样的,那就遇不到阻碍。”
旁人看央金拉姆,难免会觉得她似乎总是能在关键时刻遇到贵人。但在她看来,除了因缘际遇之外,最重要的是坚持。“许多音乐家走到一定的时候就走不下去了,因为艺术到一定的时候需要选择,在选择的过程中还能坚持自己是非常困难的。”她说,“这么多年,我不再去做商演,也不去驻演。我的代价就是可以去赚钱但是我不去。我宁愿开着破车到处去找地方录我想要的音乐。去台湾的山上,大大小小的山我都走遍了;去西藏,去泰国,找那种当地的古乐团,起早贪黑地去录音,满世界地跑,土耳其、俄罗斯,我都去。这中间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包装,好多人也一直催促我,但是我一直就想保有自己的内心。我特别清楚我要什么,我要得不多,但也可以说我要得非常奢侈,我就要自己的内心世界。”
今年5月中旬在北京中山音乐堂的演出,央金拉姆自己并不是特别满意。“演出现场太多的灯光和视效,其实我本来设想要像那次夏至音乐会一样,在黑暗中唱,只去欣赏纯粹的声音。”她说,“你也不需要去懂那些藏语歌词,听到那种心里的感觉就好。其实音乐的美,重点不在于到底是在唱什么,而是谁来唱。老歌也可以被商业歌手唱得很俗,也可以被那些藏族的老人唱得很美。前者怎么唱都离人的心很远,后者的音乐才是原初,是从心里直接流淌出来的。我一直希望我能是这样的状态。”■
(文 / 石鸣) 央金拉姆台湾唱歌全部生命音乐音乐会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