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生活的古代指南

( 《现代生活的古代指南》 )

现代是古代的重复

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向空中喷发出石块和灰尘时，小普林尼坐在那不勒斯湾对面跟家人一起观看。他叔叔老普林尼坚持要渡河过去，更近地观看这一罕见的景观，并前往营救在那里的朋友。小普林尼拒绝一同前往，说他宁愿继续读李维的《罗马史论》。因为他的好学，他躲过了他叔叔遭受的厄运——被困在山脚下、被烟熏死。从这一故事中我们能学到什么教训？显然，阅读古典著作能救你的性命。

剑桥大学古典学家、前单口喜剧演员娜塔莉·海因斯计划在《现代生活的古代指南》一书中说明古希腊、罗马与现代的关联。“古典学对我们的生活有很多启示——我们的政治、法律、历史、文化和语言。如今我们生活的世界拒绝承认现在之外的一切：认为过去太枯燥，未来太可怕。但过去充满跟我们一样的人，他们在极端的年代过着普通的生活。了解他们，我们可以更充分地认识自己。本书收集了古代世界一些最好的，有趣、悲伤或特别的故事，尤其是显得很现代的故事。”

海因斯说，今日大卫·贝克汉姆大肆炫耀财富，与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笔下的富豪行径并无二致；公元前79年罗马皇帝提图斯受到的民众追捧，与2009年美国总统奥巴马获得的国民支持非常相似；公元前5世纪希腊与波斯之间的战争，与21世纪西方与中东的纷争大同小异；不难看出，我们目前的生活正是古代世界的重复。古希腊和古罗马人生活在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中。然而，希腊和罗马文明都得到了兴盛发展——他们创立了成功的政治模式，建立了伟大的帝国，发明了诗歌和艺术，甚至开始探讨人性的本质。现在，该是我们重新审视古代世界的时候了。古代世界与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能教会我们如何更好地在现代社会生活。

海因斯收集的各种资料按照主题加以安排，各章分别介绍政治、哲学、工作、戏剧和妇女的地位。古希腊语教授特雷弗·桑德在亚里士多德《政治学》的导言中说：“不了解过去的社会很危险，因为它培育的人只知道现在，意识不到生活曾经是、可以是另外一种样子。这样的人很容易就能忍受专政，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与专政做比较。”后缀“archy”源自希腊语中的动词“统治”。因此“Anarchy”（无政府）就是缺乏统治，“Monarchy”（君主制）是只有一个人统治，“Oligarchy”（寡头制）是一小群人统治，“Patriarchy”（父权制）是父亲统治，“Matriarchy”（母权制）是母亲统治。随着时间的流逝，古希腊的政府测试了所有的政体：君主，暴君，寡头。斯巴达人甚至形成过一种两头政治，来自两个皇室的两位国王联合统治。只有古希腊人发展出了民主制。

( 特洛伊木马油画 )

生活在民主社会的人需要练习演说能力。古罗马学生在学习法律时也会练习有争议的法律条款。例如，法律规定：对于强奸案，受害者可以要求处死凶手，或者不带嫁妆嫁给他。有一名男子，在一个晚上强奸了两名妇女，一个要求处死他，一个要求嫁给他。怎么判？有人说，其中一位妇女没有真的被强奸，她只是想嫁人；还有人说，要求处以死刑的那个受害人是嫉妒另一位受害人；还有人说，如果两位妇女都选择嫁人怎么办？好几个人都说，可以让强奸犯先娶妻，然后再处死他。有人说赞同他娶妻会鼓励强奸犯重复他们的罪行，以便增大由受害人选择嫁人的概率。这是老塞内加《争议》中收集的问题。文中强奸用的是“Rapio”，而不是更加带有性侵犯意味的“Stuprum”，而“Rapio”也有偷窃的意思。这表明，从某种意义上说，妇女只是可以被拿走或偷走的财产。强奸在古代被理解为从一位父亲那里偷走他女儿的贞操，而如果她一直保持着贞操的话，她父亲就可以用它与别人交换。受害人可以要求不带嫁妆嫁给凶手揭示了婚姻的经济基础，女性经受强奸可以免费换得一位丈夫。

强调美德和义务的斯多葛派哲学在古罗马那样流行，因为罗马人需要一切自我保护机制，以便应对帝国生活的不稳定。从中或许能引出适合今天的职场生存法则。

古罗马皇帝克劳狄乌斯说：“保护皇权最有效的方法是提供好处而非穿着盔甲。”对此哲学家埃皮克提图做了进一步阐述：“没人爱恺撒，但是我们爱有钱人、护民官、执政官、领事，那些能处置他们的人都是我们的主人。”这些人为获得民众的爱戴要付出很高的代价：要想得到职位，他们必须夜以继日地工作，来回奔波，亲吻人们的手，在别人大门口等待，做一些奴隶才会做的事情。即使这样也不是成功的保证，他们可以依附于皇帝，但是皇帝可能会死掉或变成他们的敌人。古罗马学者瓦罗是皇帝的宠臣塞亚阿努斯的朋友，塞亚阿努斯因为策划政变而被处死。瓦罗在对议会发表演说时没有否认他与塞亚阿努斯的朋友关系，他因为诚实而赢得了缓刑。“我们没有资格判断你提拔的人。神给你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留给我们的唯一的光荣是服从。”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塞涅卡曾经写道。有人问一位老侍臣他何以能干那么久，他回答说：“接受凌辱，向他们表达感激之情。”

古代人的狡计和智慧

海因斯说，她当初之所以选择古典学专业，是因为幼时被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给迷住了。她小时候就知道特洛伊木马的故事，但直到读了《埃涅阿斯纪》的第二卷，才发现该书对特洛伊人居然没有识破希腊人的木马做过一些解释。希腊人在城外驻扎了10年，接着他们走了，留下了一匹像希腊军队一样大的木马，特洛伊人把木马拉进城，惊奇地看到里面装满士兵。特洛伊人怎么会这么傻？“这么笨的人怎样做到在10年战争期间，没有意外地用自己的矛刺穿自己的眼睛？”但是，真正地读了《埃涅阿斯纪》的第二卷，就会知道特洛伊人并不傻。他们质疑过这匹木马。希腊的将领们建造的这匹木马像小山丘一样大，他们假装是为了安全回国而献给神的。他们用抽签的办法选了一批精兵，藏在马肚子里，马肚子又空又大，被这些武装了的战士填满了。卡皮斯和一些头脑更加明智的特洛伊人建议把诡计多端的希腊人留下的可疑的礼物投掷到海里去，或者一把火把它烧了，或者把马的空肚子刺一下看看里面藏着什么。拉奥孔也觉得希腊人留下的礼物里头有鬼，不是这匹木马里暗藏着希腊人，就是他们造了这部机器用来攻城——从上面瞭望城里的建筑，从上面跳进城里。拉奥孔把一根长矛刺进马腹，长矛扎在马腹上不住地颤动，可以想象，里面的希腊人在屏住呼吸，以为他们被发现了。但这时希腊奸细西农出现了，他伪称被希腊人遗弃，特洛伊人怜悯他，给他松了绑。西农骗特洛伊人说，把木马拉进城去，特洛伊人必胜。“西农就像是约翰·勒卡雷间谍小说中的人物，说的话不多不少，听起来很可信。”

还有两部书也致力于说明，古代思想家们可以帮助我们在现代找到智慧和生活的意义。彼得·琼斯是剑桥大学古典学博士，1996年起就在《旁观者》杂志上开设“古代与现代”专栏，这个专栏的文集题为《把票投给恺撒：古希腊人和罗马人如何解决今天的问题》。琼斯在书中提出：“我们今天是否生活在某种我们自己制造的专制之下——数字的专制，例如不允许科学去理解不能量化的人文领域。古希腊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局限——他们不是运用实验，而是运用进一步的观察验证假说，这使得他们仍然受困于演绎性的揣测。”琼斯在当今的政治中看到了同样的模式，英国保守党假定低税率和市场经济能解决一切经济问题，这是一个跟社会主义背道而驰的假定。古希腊的医学也显示了类似的假定法。

英国哲学家安东尼·格雷林编写了一部《世俗圣经》，欲以此书证明，古典文献和哲学著作包含人类生活所需的全部指南，无需求助于信仰或启示。他从过去伟大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和作家们的作品中选取了诗句、格言和文章选段，他自己撰写了开头的“创世纪”和结尾的“圣经”。全书600多页，完全模仿《圣经》的形式，分智慧书、比喻、哀悼、慰藉、圣歌、书信等章节。最后格雷林提出了他自己的“十诫”：“爱得真切、寻找一切事物中的善、不伤害别人、独立思考、负责、尊重自然、尽力而为，博学、善良、勇敢：至少要真正做出尝试。”他这部书的灵感不是前现代的，而是后现代的。当代有一种潮流是做拼贴作品，编写引语而不标明出处，拒斥虚构和非虚构、创作和引用之间的区分。■

（文 / 薛巍） 读书指南生活埃涅阿斯纪现代古代古希腊古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