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病记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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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病了,说出来不好意思,女人特有的病,子宫肌瘤兼卵巢囊肿。周六早上7点多,去我们这儿最大也最好的医院挂专家门诊,已经第21号了,至少得等俩小时。约10点半,我颇有经验地憋足尿,穿过屋外等候的拥挤的男士们的队伍,去专家候诊室候着。那专家,约摸六十几岁一老太太,心想医生总归是越老越值钱,于是就放了心。老太太开了一大堆打针和消肌瘤囊肿的药,并要求我拿药后再给她看看,明早来做B超。

周日有了经验,比昨日起得更早了,终于排到了前三甲做了B超。

周一请好假,带着B超结果去本市与之齐名的另一家大医院就诊。我们直奔三楼妇科,大厅内也排起了四五十人的长龙,一打听,原来全是等候做B超登记的,大厅两旁的通道内也挤满了可怜的妇女同胞。我不禁赫然。人常道:父是天、母是地。难道作为大地的母亲也是满目疮痍了吗?

这次的专家是位男士,态度比老太太和缓,他看过B超结果后冷静地说,肌瘤或囊肿超过5厘米必须做手术,腹腔镜,肚子上打4个洞,将你的肌瘤和囊肿拿出。我将上次在老太太那边医院的病历也给他看了,心里狐疑怎么老太太未让我做手术。他只说老太太可是大名鼎鼎的老医生,便不再多言。

庆幸自己在这座城市也算是土生土长,于是托朋友帮忙找到老太太那家医院的妇科主任准备手术。也许是因为朋友介绍的缘故,这位50岁左右的男士比较客气,在看了B超结果后说:“你的囊肿已超过了5厘米,手术是肯定的了。”他接着问:“你生过孩子了吧,再不考虑生孩子了吧?”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他马上说:“那子宫就没用了,可以考虑切除。”他的话顿时把我吓坏了,他看我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还继续说:“梅艳芳是保留了完整啊,但选择的是坟墓里的完整,这不是吓你,你自己考虑清楚吧。”一旁的老公插话说:“那如果留下子宫会怎样呢?”他回答得更干脆了:“那就等过几年肌瘤再长出来了再来切除呗。”看在朋友面上,他继续说:“你们回去考虑清楚,给我明确的答复,我会争取尽早在我的其他手术中将你的手术插进去。”

一轮咨询后,再去老太太那儿,老太太理直气壮:“你想动手术啊?那就动呗,反正也达到了动手术的条件。我马上给你开住院证。”老太太此时所给予的民主和自由让我无语。

还是一个朋友的母亲最终让我做了决定。她是以前某大型妇产科主任退休的,目前在一家私人诊所坐诊。她耐心地给我这医盲画出了子宫、卵巢和输卵管的结构图,详细地介绍了各器官的功用,并结合我的年龄和肌瘤所处的粘膜层位置进行了分析,并最终建议我可保留子宫,并在术后随时观察。我对这位朋友兼专家的话心悦诚服,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想100个所谓的专家也抵不上这一个朋友,会把你当人、设身处地为你着想。

虽然糟,但也还不算太糟。第二天一早,我就欢天喜地地奔向医院,将我的决定告诉了准备为我做手术的妇科主任。他答应在他明天的4台手术中将我插在第二台进行手术。接着是签生死文书。主任的助理对我说:“需要另外加收7000元钱啊。”她继续解释道:“本来只需将整个子宫通过阴道拿出,现在你选择保留子宫,需要用进口的设备伸到你的腹腔里将肌瘤捣碎吸出,所以另需加收7000元。”我识趣地回答:“这我明白,这就像去美容院,做脸是一个价,做脖子是一个价,做胳膊又是一个价。腹腔镜手术是不包括将肌瘤捣碎吸出的。但我想没有了子宫对我心理上所带来的影响应该是值这7000元钱的吧。”她满意地笑了。

接着是手术前的各项检查,还有24小时的不吃不喝,然后将泻药灌到你的肠子里、抽血、打针,等到约下午13点终于躺在担架上与亲人们分开。手术室外一溜儿躺在担架上等待的“鱼肉”,一旁的“鱼肉”还探脖跟我搭讪,我紧张无语。被麻醉师要求的“所有后果自行承担”的例行签字。一旁人来人往,却无人搭理我。“刀俎”们一边紧张地忙碌着、一边在闲聊。两腿被厚重的东西压着,右胳膊被强行固定,粗大的针头扎入我的血管,冰冷的面具罩住了我的口鼻,于是一切都浑然不知。手术完后感觉像刚被人从阴间里拖出来,浑身哆嗦,牙齿直打颤,迷瞪中感觉亲人们正帮我暖着手和脚,听到老公的声音:“时间不早了,妈、阿姨你们都先回去吧。”我挤出浑身的力气摇了下头,心里想:不,千万别走,只需20分钟就能帮我暖过来啊。

整个生病该遭的罪终于全部遭受完了,从精神到身体的每一寸发肤都遭受了一次蹂躏。不禁又想起那句话:要有尊严地活着。这回可是狠狠地体会了一把。我至少还算是幸运的:我的身边有睿哲的智囊团、广博的人脉团、厚实的亲友团,当然还要有经济基础。想象一农妇若生了和我同样的病,没有人给她出谋划策,没有医德好的医生给她定方案,这陌生的城市里也没有什么亲人照应,当然也没有什么经济基础可以支持,这除了任人宰割,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呢?■(文 / 费雪) 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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