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鸣vs冯远征:两个人的《全家福》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任鸣 )
我们俩很“合槽”
任鸣:最近我正在准备自己的第二部《导演作品集》,里面有我独立导演的40部戏,横跨了我导演生涯的各个阶段,就是这40部戏,我数了数,和远征合作的就有10部。
冯远征:我还真没数过,但是应该都是我从德国回来以后的。如果往前数,我们俩最早的合作恐怕还不是演戏,而是写剧本。那时还没有“跨界”这种时髦的词,但我们确实跨了。1988年我俩在杭州合写电视剧本《歌星的最后一夜》还有之后的《今夜没有雨》。
任鸣:对。导演与演员之间的默契很常见,但像我们俩这么默契的不多,能一块儿写剧本的可就更少了,这比导演和演员间的合作更难,因为这就不单单是一个技术上的合作了,还有文化观、戏剧观,甚至人生态度上的和谐。就像两个齿轮在一起转,首先得合槽,我们俩就很合槽。
冯远征:后来合作排戏是从《官兵拿贼》开始的。现在演员毛遂自荐是个挺正常的事,但我还真没主动要求过,一次都没有。每次都是他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我相信他的判断。
( 冯远征 )
任鸣:我找他是因为他适合这个角色,而不是说因为冯远征是所谓的腕儿。他是腕儿不假,可就算林连昆老师也好,朱旭老师也好,虽然都是大演员,但是依然有不适合的角色。我请演员的基础就是适合,其次就是演员对角色有兴趣,除了这些,本子如果需要改,还得用上演员编剧的功底,这不是每个演员都能做到的。这么说着我都觉得我是个“挑剔”的导演了。
远征脾气好大家都知道,但我印象中他也发过火,就是在排练厅,可能大家想不到。
冯远征:那次我是真急了。排《知己》的时候,我跪在上面正排戏,排练厅里很乱,有打电话的,有互相说话的。我急了冲下面大喊了一句:“能不能不说了!”当时排练厅立马鸦雀无声。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年轻的演员都怕我,看见我躲着走。
任鸣是个宽容的人,他很少跟人起争执,也很少跟大家发火,所以可能我那次生气把他也吓着了。因为在我们这代人心里,排练厅是个神圣的地方。来过人艺排练厅的人可能都注意过导演桌上有个小铃儿,叫导演铃。是那个铃声伴随着我们这代演员成长,对我们来说铃声就是权威,神圣得需要我们去敬畏。有一次排练导演不在,副导演丛林老喊开始,大家一边往场上走一边别扭,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之后有人提醒,还没按铃呢!这说明一种力量,老一辈传下来的。现在排练休息时可能会有年轻人好奇过去摆弄小铃儿,我特别希望这些孩子们能明白我心里的那种感受,导演铃也好,导演椅也好,是一种严肃的、权威的象征,我们尊重这种权威,就是尊重心中的艺术传统。
“戏痴”的人生哲学
冯远征:做了这么多年的演员,我其实想过当导演,这不是当着任鸣来班门弄斧,因为从剧院来说,蓝天野老师、顾威老师他们都是从演员转做导演。欧洲这样的例子更多,像阿瑟·米勒,他本人是个出色的导演、编剧,同时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所以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尝试做个话剧导演。
任鸣:你导我来演,我肯定是个好演员。
冯远征:那前提一定得是喜剧,这形象所限,没办法。但如果说不排戏了,让任鸣干点儿跟戏没关系的事儿,那他什么也干不了。我说出来可能大家不信,他连灯泡都不会换,家里所有的事都是他爱人做。他在家什么样?我爆个料,他们家有个类似榻榻米的东西,上面有一垫子。他在家除了上厕所以外的时间都花在那上面。他躺在上面看书,困了直接就睡,醒了接着看书,基本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
任鸣:现在管我这种人叫“宅男”。
冯远征:他还特惜命,胆儿也小,出门能不坐飞机就不坐,因为他害怕。然后他糖尿病,特怕低血糖,每次出门,只要不吃饭他就特紧张,给他手里捏块儿饼干就消停了。他老害怕自己身体出问题,最后这种担心延续到他身边的人,比如有时我犯胃病,他立刻比我还紧张。
任鸣:我是有这个毛病,所以下意识地对穿白大褂的人有无限好感,一看见穿白大褂的人心里就踏实了。健康是第一位的。有时候远征说我,有的事儿应该发发脾气,我从来都不。真不是我脾气好,是因为我这人心脏不好,所以有事儿没事儿都尽量让自己保持一种平和的状态。甭管人和事儿,都习惯性地想好的一面儿,这样我容易让自己身体得到保证。要不你身体出问题了,还排什么戏啊。
冯远征:可是你说任鸣惜命吧,他排起戏来就不要命。一排戏,也不想着身边有没有白大褂了。每次都跟我誓言,排完这个戏肯定要休息一段了,从来没实现过,每次都食言。有时特兴奋还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又排了什么新戏。其实我挺担心他身体的,后来发现只要一排戏,他什么病都好了,一闲着浑身都不舒服。这就是“戏痴”。他生命中的时间分两部分:三分之一用来睡觉,三分之二都在想戏。
10年后还能立在舞台上的《全家福》
任鸣:《全家福》是我们俩合作的比较成功的大戏。为了《全家福》,远征推了两部戏。
冯远征:当时我正在横店排戏,刚拍完休息,任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跟我说有一个戏叫《全家福》,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演出,问我能不能回来。我想了想,就说我接。实际上,下面的戏我合同都已经签了,但还是回来了。
任鸣:《全家福》对远征来说是非常大的挑战,这个编年体的戏跨越50多年,让远征从年轻人演到老头儿,我觉得虽然他的很多戏演得都挺好,但是王满堂肯定是最好的之一,说是他的经典舞台形象肯定不为过。
冯远征:为了这个戏,真的没少下工夫,结尾就排了好几版。这个我跟任鸣有过分歧,曾经有一版基本上整个主创团队都已经认可了,任鸣还说不行,他有他的坚持,最后终于呈现给大家现在这个版本的真正“全家福”的结尾。还有我那个大段独白,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动,任鸣基本上把那段的掌控权完全交给我了,直到艺委会审查那天,才第一次亮相。每次演出的时候,站在影壁前,整个首都剧场内只有一束光,我在光下独白,能真切感受到台下观众的呼吸声,那种交流,对演员对观众来说都是震撼人心的。
任鸣:人心是最好的剧场。这个戏跟人艺很多经典剧目不同,它可以说是个喜剧,剧名就喜庆,结尾也是大团圆。这应该是人艺第一个能贴合贺岁概念的戏。这次也是在贺岁档演,过节了,大家看了乐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唤起了一些人心深处的东西。它深刻吗?深刻,那些善的力量,宽容的力量,带给人希望;但它又通俗,不同年龄层的观众都看得懂,不同文化层次的观众都能接受。所以我相信它会有永恒的生命力,即使再过10年,也可以立在舞台上。
幸福就是守着喜欢的人干喜欢的事儿
任鸣:前一段有记者采访我,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满不满意,我说满意啊,太满意了。我一直认为幸福就是守着喜欢的人干着喜欢的事儿,排戏就是我喜欢的事,而且我总觉得排戏就是奉献,是功德无量的事。我只是个导演,我的生命就是我的作品,导演活在作品里,而作品活在观众的心里,所以我特别满足。
冯远征:“守着喜欢的人干着喜欢的事就是幸福”,任鸣曾把这句话送给我跟丹妮,所以后来我把这句话作为我书中的一个标题。
任鸣:人不能太贪心,不追求完美恰恰是一种完美的人生态度,这不是说我们不去追求了,有很多理想也许在现今条件下不能实现,比如我想建一个“10元剧院”,就是让能够拿出10块钱的人都能在最好的剧场里看最好的戏。但是这需要很多的资金支持,不是现有条件下就可以实现的,但我的追求没有变,那就是用戏剧做平台和手段来和大家做精神上的交流。实现方式不同而已,比如我的所有作品出版版权都归人艺,我一分钱不拿,我所需要的,人艺都给我了,过多的物质生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所以我所崇拜的人从来不是大的商人或者社会名流,我崇拜学者、科学家,一个学者才是最高贵的人。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什么都似乎需要包装才能被人所知,但真正的学问不用。冯远征说我不做导演就只能做喜剧演员,我更正一下,我有可能去做学者。
采访结束的时候,我们让两个人各说一句话,任鸣告诉我们,《全家福》之后他又和冯远征合作了一个戏叫做《知己》,得出的结论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人生排一《知己》足矣。”“每一个艺术创作都需要有合作者,很多时候一个人再有艺术才华,没有遇上合适的作品、没有遇上好的合作者,都是不可能成功的。有时候这真是一种运气,我是个有运气的人。”任鸣如是说,而冯远征只说了一句话:“虽然任鸣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年的‘瘦高个儿’,但我们两个中间总有些什么是没变的,而且我想,永远都不会变。”■
(文 / 孙丹) 全家福冯远征知己任鸣演员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