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何艰难（一）：千回百折程德全

笫七十六任黑龙江将军程德全

“千回百折，亮节清风。”这是慈禧太后召见程德全时对他的褒奖之语。那时已是光绪二十九年（1903）秋，从外国公使夫人口中，老佛爷曾听到程德全在对俄交涉中的英勇无畏与惨淡艰辛，亲自向他询问江省（即黑龙江将军辖区）的恢复之计，对其所言整体思路颇为赞许，也对寿山将军的死表示惋惜。

在东北，庚子之变又被称作“庚子俄变”，指的是俄军乘机入侵和盘踞不去。当北路敌军攻破东大岭、捣毁墨尔根、抵达谟讷尔河的危急关头，奉命至前线督战的程德全见溃兵已无可收束，急函向寿山建议讲和，并只身赴敌营谈判。他不是乞降，而是质问在两国朝廷已同意和谈之际，为何还要进攻？俄军指挥官连年刚博夫辩称没有接到命令，并告知北京在四天前已陷落，“贵国皇上不知现在何处”。程德全闻之如五雷轰顶，但仍神色不变，说两国协商非军人可知，应等待准确消息。连年刚博夫执意纵兵过河，程德全高声指责俄军屠杀平民，伤天害理，违反国际公法。他的气势令对方愕然，赶紧解释下令在瑷珲屠城的不是自己，并答应再等两天。此后程德全两入俄营，为阻止其发动攻势，毅然欲拔剑自刎，连氏急忙劝阻，并承诺将和平进入省城。俄军推进到城外扎营，翻译姜某诡称清军在城内设伏，加上分头转移出城的清军被俄方发现，以为是要迂回包围，即欲发炮攻城。程德全再次带翻译赶赴敌营，劝解不听，奋身扑向炮口，被俄兵强行拽开，后见清军并未回击，方停止炮击。将军寿山自杀后，俄军开进齐齐哈尔，程德全强忍悲愤，始终在敌营周旋，为的是尽量维持局面和保全百姓，并在混乱中将寿山的夫人子女数十口安全转移，却顾不上自己的妻子儿女，很长时间内家人下落不明。

找到代理人，建立伪政权，是侵略者通常采取的路数。还在进攻齐齐哈尔之前，连年刚博夫就对程德全的胆识、能力颇为看重，请他署任黑龙江将军，被严正拒绝。占领省城后更是软硬兼施，逼他接管将军印信，程德全情急之下跃入江中，连氏不再以此相逼，也愈加敬重。不久后连氏随军撤回，齐齐哈尔处于俄军管制之下，程德全受副都统萨保之托拜会占领军长官干密丹，交涉相关事宜。干密丹意识到此人留下将对俄方不利，骗称应到富拉尔基找更高一级官员商议，随即派兵护送前往，实际上是要把他送往赤塔关押。程德全被迫北行，至扎兰屯遇到四名俄红十字会人员，交谈之中，欣然为之写推荐信，也讲述了省城民众的凄惨现状，引起很大同情。至海拉尔天已大寒，因病住进医院，还是红十字会人员出面协调，才将之放回。时萨保在齐齐哈尔支撑残局，对程德全很信任，奏请予以三品衔、总理黑龙江善后事宜。俄方也佩服其铮铮铁骨，遇有协商之事，大多给以通融。他曾赴哈尔滨会晤俄总督，“妥议戢兵安民振兴商务各事宜”；曾出面向道胜银行借款，在上海购办货物，促进贸易和商业，使百姓渐渐复苏，所有盈利自己一分不沾。吉林将军长顺趁他出差经过时竭力挽留，委托他办理三姓城善后交涉。那也是一座东北重镇，“庚子俄变”后被俄军占领，又有马匪出没，民不聊生。程德全尽心尽力，一待就是两年……

这种情势下的与敌周旋很容易被千夫所指，被骂为汉奸，但我们也看到，只要持心诚正，有气节风骨和为国为民办实事，终能得到广泛认可。程德全就是如此。寿山临终前的举荐，萨保在危难之际的倚信，长顺的截留重用，也包括那些外国公使夫人的夸赞，引起经历过一番沧桑巨变的慈禧太后的关注。召见前已决定将他破格晋升为道员，发往吉林任职；接见之后，慈禧觉得黑龙江更缺得力之人，经主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庆亲王奕劻提议，再升程德全为齐齐哈尔副都统。慈禧太后与光绪帝对之又有两次召见，询问边情，对俄人操控东北政局的状况不无忧虑，甚至担心他无法抵任。程德全说洋人干涉内政，很多时候是由于一些不肖之徒的钻营，为谋求官职走洋人的路子，对方也借以越俎代庖。他举了吉林的例子：去年滨州厅出缺，也有洋人说情，将军长顺不但不准，还将那个钻营者借事罢免，此后再无此类事。

朝廷的担心是因为俄方已放出口风，不希望程德全到任。此前绰哈布被任命为黑龙江将军，俄人不加认可，就不敢前往赴任，一直在外边等着。程德全则毫无畏惧，于寒冬腊月毅然登程，经过沈阳时奉天将军增祺也告知俄方不予承认，建议暂缓前行。他反而是直接赶往俄方高官和铁路高管聚集的哈尔滨，秉持坦诚务实的姿态，很快就赢得较多的尊重。但俄方主官还是找出种种借口，阻挠他赴齐齐哈尔上任。这些小把戏难不住精强明练的程德全，见招拆招，斗而不破，终得顺利到达齐城。其时已是光绪三十年（1904）二月，他与内外受力、焦头烂额的署将军萨保相会，共叙离情。两个月后萨保离任，再过一年，有旨命程德全署任黑龙江将军。

沙俄军事占领之下，不管是署副都统还是署将军，都像一个维持会长，身旁——或曰脑袋上——都有趾高气昂的俄国人。程德全就是在这种危局中努力收拾和重整旧山河，既有全局视野，又一件事一件事地认真办理，苦心孤诣，重在一个“争”字：争路权，争航行权，争金矿、煤矿的开采权，争税权。这些本应在中国政府的管辖之下，属于内政，但由于外军的占领，加上一个凌驾于清朝官府之上的中东铁路机构，无一不需要交涉斡旋。而欲壑难填是所有殖民者的天性，沙俄此时已有吞并东北之心，清方的许多合理要求都被搁置或蛮横驳回。千折百回，也是程德全在黑龙江施政的真切写照，没有一份执着和韧劲，那可就什么目标也实现不了。（待续） 黑龙江历史辛亥革命清朝历史边疆程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