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种春风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耕种春风0(图 陈曦)

文/魏保珠

北京的冬天特别漫长,因此,每到春天,我总会瞬间失忆,以为春天是第一次降临人间,恨不能揉春为酒,拼一日,绕花千转,也绕花自拍,再发给远在武汉郊区的父母。春天丢下她的一千朵一万朵桃李樱杏就跑了,武汉也终于迎来了解封的日子。我爸我妈像故乡的秧苗一样,一点点地探索春天和世界。慢慢开始敢在小区里散步了,再然后就敢骑车去周边了,给我发来小区里青草绵绵的照片,郊外芥菜、蒲公英鲜嫩可人的照片,直播附近农田里的油菜花金黄一片,路边的樱桃吐露芬芳,槐花皎然如雪,桑葚挂满枝头。

待到通往老家的乡间小路都畅通了,我爸我妈已经迫不及待地骑车去到老家,去叔叔家的菜园里开出一小块地种葫芦,在房前屋后种上香椿、石榴,蓝莓和无花果,橘子树,又骑车去到舅舅家的老宅,老宅边有抛荒已久的两分地(约130平方米)让他们自娱自乐。先拿竹竿将整块荒地拍打几次,赶走藏身在草丛中的野生动物,如蛇蛙之类,以免无意杀生或被咬伤,然后戴上手套,扎紧裤腿开始割草。找一天过来种上甘蔗,又找一天过来种上蚕豆和花生,再过了一天,兴冲冲地跑过来种上黄瓜和西瓜,甜瓜和红薯,还有小清新的草莓。接下来就是每天浇水,看着小苗一点点长大。

看到他们的“报复性耕种”,我就想到2月初,朋友写的一句话:“我们要开创什么样的春天,才对得起经历过的这个冬天?”

1月底,因为疫情中断了回家过年的计划,给父母打电话前,会对着镜子练习一下笑容,才开始拨电话。然后会听到爸妈大声说着过年前我寄给他们的口罩和消毒物资都收到了,家里的食品储备也都够,大家都待在家里。

直到最艰难的2月过去,我爸才告诉我,过年的那几天,尤其是知道他们认识多年的同事去世的时候,他整晚睡不着。我妈也悄悄告诉我,我爸一度犯了牙疼,又不敢去医院,而我寄过去的药物还没有送到,忍着疼煎熬过日子。

我也没有告诉他们,过年的那几天,我从来不敢回答朋友出于关切,问我“家人好不好”的简单问题。我也退出了一个很喜欢的微信小组,只因为很欣赏的几个朋友说羡慕我一个人在北京自由自在,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而在另一个每天背诵诗词的群组里,我维持了一年的每天背诵古诗词的习惯中断了一周。

直到有一天在噩梦中惊醒,我告诉自己,远离焦虑,去看窗前的阳光在花草上移动,重新拾起画笔,画出温柔的色彩。我开始慢慢找回了熟悉的生活,继续和同样热爱诗词的朋友们每天在小群里背诵诗词。

背到“客里无人共一杯,故园桃李为谁开”的时候,会想到今年恐怕无缘心心念念的,家乡延续了800多年,战争时期都未曾中断的花朝节盛会了,于是又在所有关于花朝节的诗词里想象着从未经历过的盛况;背到“明光起草人所羡,肺病几时朝日边?”的时候,会由衷祈祷人间的创痛早早过去;背到“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时,会感慨乡愁永远是远行人一生最初的苍老。

在小区里每天出入接受检查的时候,想到诗词里的“守吏相呼问姓名”;被人们的守望相助感动的时候,吟诵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背到“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的时候,心也有所动,当我在诗词里想象着春天和夏天,父母们已在乡下开辟着4月的好天气。

我想,他们喜欢耕种,即使是处于天灾,也是想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一块小小的让人感到平和的地方。 耕种个人问题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