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来信(1044)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班主任黄老师

我初中班主任姓黄,个子不高,留着两撇陆小凤式的小胡子,不生气的时候,一双柳叶般细长的眼睛总是温和地望着你,嘴角挂着笑意。

就像他那两撇潇洒倜傥的小胡子,黄老师的授课方式同样潇洒有趣,教的是数学,题外话诸如个人经历天文地理历史八卦无所不聊,聊来聊去倒也没耽误课程进度。说到高兴处,黄老师有句口头禅:当年我们班有四个男生,号称“三刘一朱”,都考过年级第一,现在个个都在名牌大学。

入学第一次考试,我考了全班第一,年级却仅排在第11名。黄老师有些失望,却依然热切鼓励我补足短板迎头赶上。说实话,我在数学方面真的没什么天分,学几何,加条辅助线都要想半天,最简单的一元一次函数,老师讲课的时候没明白,后来做广播操的时候还在琢磨,一句话,我脑子虽不灵光,但是挺用功。初中一、二年级的课程相对而言比较简单,不过也是在那段时期,我连续考了两回年级第一。黄老师很开心,还给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同学写了新年贺卡,一笔一画字迹工整,与他平日黑板板书的“龙飞凤舞”截然不同。

上了初三,增加理化两门,我的成绩就开始下降了。初三全县组织语数外理化五科竞赛,尽管我还是全班第一,年级排名却位列五十开外。黄老师的失望写在脸上,他没有公布其他同学的成绩和名次,一脸凝重结束了这个话题。也是从那时开始,黄老师一贯温和的笑脸消失了,他的授课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松活泼,每次上课像例行公事,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我见过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办公室抽烟,面色蜡黄,表情凝重。

我现在想,黄老师是有精英情结的,他本人没有实现的愿望,希望在自己学生身上实现。

中考的时候,上午考试刚结束,黄老师单独找到我,问我发挥如何,给我鼓劲,让我别想上午的失误了,全力以赴准备后面的考试。结果我的中考成绩是整个初中最差的一次,虽然进入县城的重点高中没问题,但距离黄老师的期许显然还差着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的距离。后来去黄老师家拿高中录取通知书,没有见到黄老师,师娘早就知道我,她很开心地对我说,考上就好,能上一中了,好好努力,将来考个好大学。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早已失去了当年“尖子生”的光环,普通大学毕业,做着普普通通的工作,彻底泯然众人矣。可能是觉得有负重望,我再也没有回学校去见黄老师。回想起来,大概在黄老师眼里,我才是他带出来的嫡系“尖子生”吧,他对我的偏爱深沉而顽固,以至后来我每次想起他都会受宠若惊并深表遗憾。或者,我也在想,如果小升初没考那么好、没有被寄予过高期望,我的初中生活大概会更愉快一些。(读者 蒋霖)

朋友圈

午后的悠闲时光,单位的同事们常聚在一起敞开心扉,一吐为快。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无一搭的交谈中,小青和王姐说:“你儿子帆帆在国外的小日子过得挺欢实啊。”王姐先是一脸的不解,接着有所醒悟地说:“哦,怪不得今天在电梯里小徐还和我说,帆帆越来越帅了,我还有些纳闷,怎么没头没脑说这个,但在电梯里时间短没来得及问明白,是不是这小子又发朋友圈了?”小青说:“对啊,我们是好友,还是前年那次家庭活动,我跟小徐都和帆帆互相加了好友,你昨晚没看到?休息得早?”王姐脸色一暗,麻利地翻看手机,马上又自我解嘲说:“唉,这熊孩子一阵儿一阵儿的,这会儿应该把我又屏蔽了,我现在看不到他的状态。”小青“哦”了一声,哑然失笑说:“嗯,理解,其实也没啥,有一段时间我也是把我父母屏蔽了,不让他们看我的朋友圈,他们也很郁闷无奈,真好玩。”王姐悻悻地说:“臭小子!有本事就一直不对我放开,看他用钱时怎么办!怎么再来求我!”

儿子也在国外的老孙心有戚戚焉,感叹道:“哎,你说现在这些孩子感觉好像都是一母所生,俺两口子和熊儿子视频聊天,他就把镜头对着天花板,你说说,我们难道是想看天花板?然后他问什么我们要及时回答,否则就火烧屁股一样,频繁刷屏;等你再有事问他找他,他可能不回答或者半天才惜字如金地回复。气得我那天也故意延迟回复,然后他追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复,我告诉他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晚上睡得早了,微信看得少了。哼,小样吧,知不知道我姓孙,但我才是老子!”在大家轰然的笑声中,大张接话道:“是啊,这些熊孩子现在用着咱,还不老实。”王姐问:“你家是女孩,应该听话,在国外挺好挺省心吧?”大张说:“好,真好,好得不得了!一个女孩子,异国他乡,万里之外,我和老婆这不更不放心嘛,有一天一直没联系,到了晚上我们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忍不住发了微信问:睡了?半天人家孩儿回了一个字——‘了’。我和老婆尽管心里的石头落地,但还是哭笑不得——你这么节俭,难道微信是按字收费了?”

一阵吐槽后,小青清了清嗓子:“好啦,可以小结了,套用经典——我们在背后议论孩子/孩子也在背后议论我们/思念塞满了我们的日常/也装饰了孩子们的梦乡。但是,现在,敲黑板!提醒你们——别出卖我!否则我这个卧底曝光,你们就彻底失掉了信息渠道,后知后觉,盲人瞎马,彻底晕头转向啦!现在我宣布:瞎操心的父母们,解散,午休!”(读者 姜云霄)

父母老了

一个毫无征兆的夜晚,突然接到父亲车祸的消息,短暂的头脑空白和失声痛哭后,她慌乱地查询最近的车票。赶回家的路上,她强掩着巨大的不安,先迅速处理完几件最紧迫的工作,再一边安抚母亲,一边快速收拾行李。

午夜已过,白天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仿佛已沉睡,睡眼惺忪的工作人员慢腾腾地查票、安检,她拖着两个行李箱狂奔在前,不时回头张望母亲是否跟上。一通忙乱中终于赶上火车,放下行李,安顿好母亲,一阵阵剧烈的胃疼突然袭来。

几近一夜无眠。次日至医院,见父亲衰弱地躺在床上,她顾不上急也没时间哭,先找医生细致沟通了解病情,熟稔上中下各种选择,再和前夜在场的亲戚核实情况,与肇事司机、保险公司、护工简单沟通互留电话,间隙还补买了几件住院必备的物件。

然后是四处找寻更好医院的相关专家。她按事情轻重缓急,分别电话咨询、登门拜访,几位专家的诊断建议陆续拼凑起来,心里对父亲下一步的治疗方案逐渐清晰,再概要讲给父母。其间,几近灼伤皮肤的烈日下,她忍着剧烈的头疼和胃痛,提着父亲的各种病情片子,急匆匆地不断联系熟人,联系医院,联系北京专家,联系交警,联系肇事司机。

她不忍让母亲去求人,去交警队,母亲早已慌乱得快要崩溃;她也不忍让父亲选择手术方案,因为他说自己自参加工作以来没做过手术;不谙厨艺的她,第一次收拾活鱼活虾给父亲熬汤做饭。那不堪回首的几日里,偏头痛和肠胃炎乘虚而入,她没有半点余力抵抗。

这个瞬间,她突然深刻体会到父母老了。

术后第一日,她详细咨询专家、主任、主治医生有关术后康复方案,再陆续通知并感谢之前帮忙的几位父亲的朋友和医生。

术后两三日,她备齐所需材料,持续沟通推进交警的后续定责,再咨询律师,做好最坏的打算。

术后第四日,她无意中看到叶永烈的一篇小文,开头一句“摔了一跤,把我摔醒了,明白了老之将至”。她一边帮父亲按摩双腿,一边读给父亲,两人沉默良久。

术后第五日,她去超市时偷偷给父亲买了小瓶酒,突然想起儿时母亲不给买双层文具盒时,父亲偷偷塞给的钱。

术后一周里,她坐在病床旁,每日和寡言的父亲商量早、午、晚饭吃什么,或者随手翻书,或者聊几句家常,或者接待前来问候的亲朋好友。突然发现,这竟是成年后二十余年里,和父亲单独相处最久的一段时光。

休假结束要离开的那天,她拖着行李走到病房门口,回头见母亲正摇起病床准备给父亲喂饭,两人嘱咐她不要挂念安心工作,她快走几步抢在夺眶而出的眼泪前和他们说再见。

会经常想起一家人等待父亲进手术室前的那个下午,父亲躺在床上和母亲说:“院里的玫瑰花我摘了,晾在窗台上。”旁边姑姑问:“什么玫瑰花?”母亲说:“就是院子里每年一树一树开花的。”父亲说:“嗯,今年想起来可以给你泡水喝。”母亲心不在焉地淡淡应了个“哦”。夏日的微风轻轻吹起窗帘,午后的斜阳透过病房的窗棂照进来,照在这对吵了一辈子架天天拌嘴的老伴儿身上。时间,就这样一秒一分地、永远地,流逝走了。

(读者 吉祥) 读者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