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奕”字辈将军
作者:卜键俄国占领时期的哈尔滨沙俄官邸
如果要找一条清廷对黑龙江特殊重视的理由,那就是从首任将军萨布素开始,都由满洲的武大臣选任,其中有不少出于宗室爱新觉罗氏。
就在1856年到来前夕,咸丰帝收到吉林将军景淳的奏报,说是勘界委员在奇集一带发现俄国人停泊很多船只,建了大量住房,看样子打算久住;俄方在谈判中,明确提出黑龙江左岸与海口等地划归俄国。奕詝随即发布谕旨,指出俄人胆敢欲求明确属于中国的领土,“居心叵测”“犬羊之性”,要景淳告知对方,“中国法制森严”,守边大臣不得违例奏请边界事宜,自己“恐得重罪、不敢入奏”。这是清廷的一种惯用手法,命封疆大吏在与外方交涉时,宣称如果将他们的索求转告朝廷就会犯下大罪,故而万万不敢转报。这种哄小孩子的路数很快为外国人识破,遂将计就计,驾驶军舰直至津门,要求直接与清廷的内阁或军机大臣对话。
不久后,又接到黑龙江将军奕格的急奏,内容也是在阔吞屯分界谈判之事,记述较为详细,而有意降低了穆拉维约夫等人的调门,说他们声明很清楚:“兴安岭山阳流水之源皆系中国属地”“亦知景奇里、西里木的牛满各河等处为大国地界”,只因俄军在陆路往来不便,故欲分给俄国。咸丰帝仍是老办法,命奕格、景淳与库伦办事大臣德勒克多尔济会衔发出公文,以“三人之意”知照俄国,告以此次勘界只解决原先未定之地,若将已定疆界混在里面,“我等因此身获重罪,于尔国亦属无益”。同时也谆谆叮嘱,只可“不动声色,密加防范”,不能激成事端。奕詝与身边那些文武大员似乎连《尼布楚条约》也没仔细研读,还要询问奕格:关于以兴安岭山阳、山阴分界的说法,是否刻在界碑上的原文?
此时的黑龙江将军奕格是怡亲王胤祥的曾孙。由于祖上与雍正帝的特殊亲密关系,本支不光得了一个铁帽子王,还另外赏给一个郡王,奕格的祖父弘皎就是郡王。到了他这儿,由于一代代的降袭,成了固山贝子。在宗室子弟中,奕格还是较为突出的,很快由乾清门行走,到副都统、护军统领、领侍卫内大臣、御前行走,道光二十九年担任乌里雅苏台将军。咸丰初年,奕格调回京师,先后担任正红旗汉军都统、御前大臣、后扈大臣,咸丰四年二月出任黑龙江将军。
奕格是在五月十六日抵任的,正遇到沙俄船队第一次硬闯黑龙江。此前六天,已有大批俄船经过瑷珲江段;而就在他到齐齐哈尔的当天,又有四五十艘各式船只经行瑷珲,还派人递上文书。第二年五月,穆拉维约夫又一次率大型船队闯入,心中不会不激起反憎。作为长期在皇帝身边的近侍大臣,他当然能感知清廷对列强的惧怕,曾就是否允许俄人过江请旨,也在批谕的含混词句中悟出不可阻拦,但仍要有所准备。当时黑龙江地区有不少流放的官员,奕格曾起用几位办理团练,也希望朝廷能加恩赦免,以回报他们的报国热情,御批驳回。他提议暂缓进贡貂皮,将打牲八旗官兵及鄂伦春人集中起来,以防备俄军,也被批驳,说是对俄人“只可暗地设防”,不得“迹涉张皇”,反而使之猜疑。
奕格此时已以病重呈请解任。没能看到他的这份奏折,但是在俄罗斯馆大主祭巴拉第给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的信中,作了转述。巴拉第当然看不到奕格的密折,但在京师的满蒙勋贵中广交朋友,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他说奕格得知俄国船只进入黑龙江,精神紧张,竟然惊吓病倒,上奏恳请解任:
这个消息让我震惊莫名,以致一下子发起烧来,头昏眼花,心跳加快,耳朵也聋了,要不是我的家人扶着就跌倒在地。从那以后我就病倒了,无法胜任职务,也不希望继续任职。
密折的内容到的巴拉第耳中,应已几经转述,难免添油加醋。很难相信奕格会这样写,但他急欲离开的心情,当也差不多。
齐齐哈尔距京师路途遥远,从提出请求到获得批准,还会有数月时间。大敌当前,大战当前,目睹军械破损、边备荒疏,奕格还是带头捐资增添枪支弹药。时届年末岁首(即咸丰五年冬、1856年春),上一年的官兵俸饷还未下发,好不容易等到补放的银两,又要扣捐,也令属下生怨。咸丰帝得悉后很体谅,责成盛京将军挤出一批款项,命奕格在此款解到时,“即将此次捐款按名赏还,以示体恤”。对于不断抽调官兵、包括挑选兵丁备调的指令,奕格也痛感不妥,委婉上奏:“黑龙江除带伤征兵外,仅有兵四千余名。现在添派防堵,不敷应用,请将挑备余丁留存本省备用。”就在几天后,有旨调他回京,命奕山接任。
奕山可是一个大大的名人,可谓中外知名。他出于康熙帝十四子允禵一系,由于皇位之争,允禵与胞兄胤禛对着干,被革去爵位,后代也就没有王、贝勒之类世袭。作为其四世孙,他在31岁才弄了个三等侍卫,在新疆时勇于任事,不断升迁,由伊犁将军奉调进京,任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俨然一颗政治新星。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林则徐被贬,琦善被逮,奕山受命为靖逆将军前往广州,一开始也曾积极部署反击英军,后被坚船利炮吓破胆子,投降和签约,道光帝怒将其关入宗人狱。而发往新疆后,不数年又成为伊犁将军,就是在他主持下,与俄国签订了《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对于奕山,巴拉第颇有一些不屑,在密信中也说了几句:
应奕格的要求他于今年1月离职,替换他的是奕山。这个人无论英国人还是俄罗斯人都有所闻,因为,他曾经在伊犁当过将军。听说奕山十分不愿意去赴任,一直拖到最后一天才从北京动身,为的是寄希望于自己到阿穆尔时,远征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两个“奕”字辈将军,都是大清宗室,是当朝天子的同辈兄长,值边情危机、国家用人之际,却是一个急着要走,一个拖延不来,令人慨叹!
上一年清朝派出谈判代表,在黑龙江上上下下,总算在阔吞屯与穆拉维约夫举行了会谈,虽然没有取得任何成果,但也知道了俄国人的欲求,那就是“将黑龙江、松花江左岸以及海口,均分给伊国守护”。所谓“守护”,是清朝官员转奏时的婉辞,大约是为了避免太刺激皇上,而老穆说得很清晰,就是分界。毕竟有了两次与外国人打交道的经历,奕山应会清楚其含义。依照惯例,督抚将军等赴任之前都会有一个“陛见”环节,即听听皇上的训示,在外地者尚且要进京,作为御前大臣的奕山自也不会不辞而别。咸丰帝与他谈了几次?都谈了些什么?奕山未留下记录,今天已不得而知。但他们必然要谈到国家大势下的东北,谈到俄人侵入黑龙江之事,谈到不可另起一个战场……就在当时的一份谕旨中,写了这样的话:
奕山赴任以后,于一切情形想已豫为筹画。著该将军等遵照前旨,遇有俄夷船只驶至该处地面时,务须暗为设防,随机应付,勿令激生事端。
这几句套话,就是君臣谈论的对俄方略,是皇上给新任将军奕山的底牌,还能期待他有怎样的作为呢?(待续) 沙俄黑龙江历史清朝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