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快地唱一支忧伤情歌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图 谢驭飞)
文/肖遥
朋友阿猫每逢失去一段感情,就会恢复抽烟,当她再次陷入热恋,就会戒掉。当一段情死去,她又会重新点烟,这部分是一种对压力的生理反应,但也有部分是象征性:用一种瘾头取代另一种瘾头。这种出自反射动作的举动还可以为她营造出一种浪漫化的自我形象:手指夹着香烟,形单影只站在阳台上沉思往事,眼前残阳中的万丈红尘,使得她的哀伤更加切肤而又诗情画意。
她说她还是想他,虽然已经把他拉黑,但让我把他最近的朋友圈状态截图发她。就像杰伊·麦金纳尼的小说里那位焦虑的情人:“我反复坐下和站起来,还想过在天花板绑根绳子上吊,我不想在公寓里多留一分钟,但又不想离开,生怕他会打电话来,我不想独处,又想不出有哪个人是我目前可以忍受的。我连自己都忍受不了。”
阿猫的失魂落魄很令人无语,她沉浸在自己杜丽娘式的体验当中,就像一头扎进水里,我想说令她痛苦、窒息的根本不是真正的水,是她自己脑子里的水。可我又不能说,说了就是在给我们岌岌可危的友谊小船凿洞洞。她一声叹息道:“现在的人怎么对爱情完全没有想象力了啊?”她把她的作天作地叫作有想象力!
要说想象力,在“嗔怨”界杜丽娘是鼻祖,只为梦中的一个男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想他想到死,死后又因他而活过来……于是汤显祖说,活着不愿为情去死,死了未能因情复生的人,都不算爱情的极致。《聊斋》里的书生王子服、孙子楚都曾为想念的女孩发癫,差点死去;宝玉因为紫鹃说了句林妹妹有可能回扬州去,就发了癔症,神魂颠倒到差点魂飞魄散。
可见痴心和执念是很娇贵的东西,是需要物质条件乃至身体资本的。在这个一切都在提速、一切都像流沙样难以抓握的年代,人们会努力压缩感性空间,给生存空间留点余地。将每个联络方式的终端,都设定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句说出去的话,轻飘飘地飞出去,说完就忘掉。感情博弈也是:爱的时候天雷地火金风玉露,不爱的时候走好不送。
如此看来,那些情场登徒子们的方式仿佛更接近现代意义的感情,撩得过脑不走心。张爱玲的小说《封锁》里的宗桢在被封锁路段的电车上闲来无事,与同座的女人翠远聊天,两人无话不谈,几近托付终身。当电车继续前行,男主忽然站起身,挤到人群里不见了,翠远以为他下车了,后来偶一回头发现他遥遥地坐在后面,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紧张时期发生的一切,等于没发生,整个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人情的梦。如同歌里唱的“麻木的那么快应不应该,只是一场烟火散落的尘埃”。
在那些苦情还流行的年代,动不动有痴男怨女一个人守在教室里吟唱“最心爱的情人,却伤我最深,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可如今,苦情太沉重,生活背不动。像阿猫这样求之不得到幽幽怨怨寤寐思服,只会卸下盔甲,瓦解自己的战斗力,暴露出各种软肋,令她在现实生活里狼狈而脆弱。
鉴于此,情人们不得不改写自己的情感程序,将之设定得没心没肺或无知无畏,就像我家小朋友爱唱歌,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说自己出道是不可能了,因为他没有“恋爱脑”——就是光知道旋律和词,并不理解那些恩恨怨仇。这次考完试,他听见自己在欢快地唱一支歌,唱着唱着发现这支歌原来是一首忧伤的情歌。 生活圆桌恋爱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