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泽克和彼得森的世纪辩论

作者:薛巍

齐泽克和彼得森的世纪辩论0等级结构的基础是什么

4月19日,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Slavoj Zizek)和加拿大心理学家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在多伦多展开了一场辩论,辩题是“幸福:资本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辩论会的门票卖到了1500美元一张。齐泽克著作等身,经常发表对热点事件的看法,彼得森是一位很有争议的畅销书作家和心理学教授,这两个当今最炙手可热的公共知识分子在媒体上已经斗了一年多了。2018年2月,齐泽克在英国《独立报》上撰文说,彼得森只是“把常识、表面上冷静的科学论证、当自由主义的基础受到威胁时的愤怒结合了起来”。

这两位学者对决,到底谁赢呢?拿这个辩论的题目来说,齐泽克光是相关英语著作就有45本,其中一大半讨论的是资本主义对文化和社会的影响,他应该多谈谈资本主义。彼得森是一位心理学教授,谈幸福他应该比较拿手。但二人仿佛都不甘示弱,上来都是从对方的研究领域入手。

主持人说,辩论的安排是每个人先做30分钟的阐述,然后是互相提问环节和观众提问。彼得森先上台,他开玩笑说,没想到辩论会门票的售价超过了同城冰球比赛的门票。由于齐泽克的著作太多,他来不及看,所以他就去看了启发了齐泽克所有书的《共产党宣言》。他认为阶级斗争关涉的不是资本主义,而是普遍存在于自然界的等级结构。争取控制权是一个基本的生存问题,人类斗争不只是为了经济上的阶级。“人类跟自己斗,跟自己的恶意斗争。我们总是跟自然冲突。”他认为等级结构是必需的、高效的,冲突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自然的结果,“你登上社会中的权威地位不是为了剥削其他人”。等级结构的运行靠的不是权力而是能力。

齐泽克和彼得森的世纪辩论1彼得森发言时用的是一个闪亮的微软平板电脑,齐泽克只拿了几张稿纸。齐泽克的第一个观点让人感到意外,他先向彼得森伸出了橄榄枝,说他跟彼得森都是被当代学术界取笑和排斥的学者。然后他谈起了幸福问题。他的思维很跳跃,说现代性给个人施加了责任的重负,又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人们无法自由地施展他们的才华、培育他们的独特性,商业的力量使每个人过于平等,文化的商业化导致个人及其生活无法摆脱市场的力量。他接着说,对再生产和扩张的沉迷是资本主义的主要错误。

齐泽克质疑了彼得森所谓的“龙虾理论”。他认为把自然说成是按照等级来安排的过于简单化,其间还有许多即兴发挥的余地。比如性本能是生物性的,但对人类来说,它不仅限于交配的季节,人类把它变成了一种一直存在的沉迷,一种形而上的爱好。

齐泽克的发言过于分散,跟彼得森话题集中、易懂的发言形成了鲜明对比,以致轮到彼得森再上台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他同意齐泽克关于文化生活商业化的观点,承认“把一切都还原为竞争不太对,资本主义确实是在往这个方向推动”。他指出,资本主义激进的财富生产对社会结构和生态系统是一个致命的威胁。但最后又加了一句“谁知道呢”,好像他并不是完全信服这种看法。

有一段时间,彼得森开始快速地列举齐泽克的论点,在他的屏幕上翻看他的笔记,寻找攻击目标。“资本主义造成的不平等;迈向浅薄的物质主义的倾向;腐败的可能性……”他停下来说,“问题是,这些灾难都是人类存在的组成部分。”他指出,资本主义也为全球最穷的人创造财富,改善他们的生活前景也许会让他们关心起世界的状况。他说:“我听到过一种对平等主义的辩护,但我听到的是把平等定义为机会的平等,而不是结果的平等。”

什么是幸福

接下来齐泽克开始谈幸福。齐泽克认为,把幸福当成目标是有问题的,幸福产生于我们与我们欲求的东西之间的距离,最糟糕的就是我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欲望的满足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更深的痛苦。幸福产生于无法实现自己的欲望,只要欲望一直在。在现代,民主会带来责任的重负,这会降低幸福。这跟彼得森的观点形成了鲜明对比。彼得森认为,一个人的人责任越大,他越能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意义和幸福。齐泽克说:“幸福不应该是一种必需品,而是一种副产品。如果你专注于它,你就输了。”

在相互提问阶段,彼得森对齐泽克说:“你是一个奇怪的马克思主义者。你的思想这么有原创性,你为什么会认为更合适的做法是推广马克思主义,而不是推广齐泽克主义呢?”齐泽克说,马克思的著作非常广泛和复杂,不只有《共产党宣言》。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意义在于思考和论证了经济状况对社会结构的影响。他也说,熟悉他的著作的人都发现,他更是一个黑格尔主义者。

齐泽克说,彼得森把他的论敌定为“后现代的新马克思主义”,他攻击的是政治正确、嫉妒精神等等,齐泽克问:“你的数据是哪里来的?我不认识这样的人。你说说他们的名字。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哪里?他们是谁?”彼得森引证了美国社会科学统计的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人,说他认为新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区别在于,新马克思主义者用其他身份方面的压迫来代替阶级压迫的概念。他说,在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的新马克思主义者,包括福柯和德里达,用身份冲突改造了阶级斗争。

主持人问:“什么是幸福,如何获得幸福?”彼得森又阐述了一遍他关于责任带来意义的观点。齐泽克说:“幸福不是有着更高价值的充满喜悦的统一体。它是斗争、倒下等等。”然后他问彼得森,为何如此强调个人的改变。比如彼得森在《人生的12条法则》中说,人首先要把房间收拾整齐。“但要是你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你的房间之所以混乱正是因为社会是那样构成的,你该怎么办?”他说,彼得森之所以如此活跃,是因为他认识到社会存在基本问题,需要去纠正,而只告诉他们的病人去收拾自己的房间是不够的。

史蒂夫·马什在《卫报》上说彼得森和齐泽克之间的对抗也许太文明了,他们俩其实有一些共同之处,都说自己是激进的悲观主义者。“他们都需要敌人,需要斗争,因为他们独自一人时给不出什么东西。彼得森既不是种族主义者,也不是仇视女性的人。他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他本人好像很温和。一些暴徒努力把他变成了一个偶像。撤掉他的敌人之后,他其实是一个很古老的类型一个糟糕的代表:像塞缪尔·斯迈尔斯的《自己拯救自己》、艾克哈特·托利的《当下的力量》那样,许诺用简单的答案来解决复杂的问题。就好像真的有什么人生的法则似的。” 马克思主义齐泽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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