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驶进黑龙江的沙俄船队
作者:卜键1853年6月,沙俄尚在对土耳其外交施压过程中,希望先稳住东方的中国,由外务部向清理藩院提议协商划定东部边界。被内乱闹得焦头烂额的清廷正有稳定东北之意,即命库伦办事大臣与俄方接洽。恰克图市长列宾捷尔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表现出很高的热情,与外务大臣信函往来,希望能主持边界谈判。仍在圣彼得堡的穆拉维约夫闻知大怒,立刻去外务部亚洲司质问,并发函训斥列宾捷尔,宣称与清朝的谈判必须经过自己。今天还能看到咸丰帝的谕旨,命黑龙江将军英隆等人在“明年江河融化之后,即派协领富呢扬阿先由水路从毕占河直抵海岸,详细查明,再行妥办”。吉林将军景淳接到同样的谕旨,也是要他明年派员前往。小皇帝与一班近臣皆懵懵懂懂,竟询问立界牌会不会影响下江赫哲、费雅喀等部族,对涅氏考察队的活动似乎全然不知。
1854年3月中旬,穆督从首都返回自己的地盘,即紧锣密鼓地部署航行黑龙江之事。军队整编成战斗序列,船只和木筏的配置,运载货物与供宰杀的牲畜,各种必需品——不可或缺的砖茶、烟草和烧酒,还有各色旗帜与统一的服装等,都要求下属做好准备。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顺利:石勒喀船厂奉命制造两艘蒸汽船,“额尔古纳号”只有60马力(并非穆氏奏报的136马力),后来在江口根本拖不动那些巨大的风帆战舰;而“石勒喀号”拖到第二年才下水,笨重粗陋,曾乘坐过的海军上将康士坦丁讥为“一年也许只能走二百俄里,而且是顺水”。
4月间,穆督精心写了一封外交公函,派一名上校送往北京,用语友好轻松,杂七杂八扯了些两国事务,询问清廷何时能派全权代表议定边界,末了像是顺便提了一句:鉴于我国与英法发生了战争,东西伯利亚总督受命率军队乘船沿黑龙江而下,前去加强沿海地区的防务。真是煞费苦心!孰料库伦的守边官员以不合公文转交规矩,拒绝接收和转送。
自从雅克萨在康熙朝被清军铲平,黑龙江就成为罗刹后人持久的痛,闻知穆拉维约夫要率军“远征”,引发了一场闹哄哄的民粹主义浪潮。伊尔库茨克举城欢呼,为之举办盛大的欢送会,素不为其所喜也不喜欢他的商界纷纷解囊赞助。经过恰克图、赤塔时都大开宴会,不少人登台朗诵,就连流放犯也组织了民歌演唱队。石勒喀光荣教堂正中高悬着一幅透明画,上有沙皇御名的缩写字母和一只展翅飞翔的鹰,下面是这样几句诗:
乌拉!尼古拉,我们英明的君王!
你的雄鹰凌云展翅,任意翱翔……
蒙古,勿开口!
中国,莫争辩!
对于俄国,北京也并非遥远地方!
入侵和劫掠他国,对庸众屁民从来都像是一丸春药,中世纪维京海盗出海,后来的日本军国主义侵华,也能看到这样的狂热与迷乱。
组成大型船队首航黑龙江,以东西伯利亚的人力物力,实属勉为其难,仅船舶就五花八门:穆督乘坐的是“额尔古纳号”轮船,刚刚造成下水,其他是帆船、划船、驳船、平底船以及大量木筏,另有四艘武装快艇。5月14日,穆拉维约夫亲乘旗舰,率领船队从石勒喀市出发,数日后抵达黑龙江。进入该江水面,来自伊尔库茨克乐团的14名乐手“吹奏起‘天佑吾皇’的乐曲,船上的人全体肃立,划十字。总督舀了一杯阿穆尔河水,向全体人员祝贺阿穆尔航行的开端”。这里是黑龙江与石勒喀河、额尔古纳河交汇处,是清朝的国门之所在,居然没有一个常设卡伦,真令人无话可说。
沙俄船队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行无阻,5月6日驶到雅克萨遗址,也是杳无人迹。穆拉维约夫命停靠岸边,乐队演奏沙俄国歌和东正教颂曲,全体人员脱帽祈祷。然后穆督下船登岸,当年激战之地荆榛遍野,但耕种的痕迹仍在,“波浪形土地说明那里曾是菜园的田垄,再远一些则是方方整整的一平方俄里土地”。穆氏第一个登上断壁残垣,属下军官接踵而上,凭吊缅怀,以激励士气。
这次航行也远不像穆传中写得那么诗意,缺少蒸汽动力的重船通过黑龙江是艰难和危险的,常会有意外发生。一位参加者描绘亲身经历:“那不是航行,而是拖着船前进。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不是在用船运货,而是用双肩扛着货前进。如果三十二条船中,有一条浅住了,其余的都得停下来,好往外拽它。这时候,没有锚的拖船停不下来,撞到其他船上,结果一个撞一个,船都被撞坏……”穆氏深谙带兵之道,行进中经常召集军官或工程测绘专家来旗舰议事,也坐快艇登上各船察看部队的生活情况,同普通士兵亲切聊天,遇到事故同士兵一道在岸边宿营,一起吃普通伙食,“还边吃边称道发了霉的黑面包干”。
瑷珲上游不远处为乌苏木丹卡伦(总算有了卡伦),守卡清兵见俄舰蔽江而下,顿时惊慌失措,云骑尉巴图善带头弃卡而逃,狂奔回军营报告。负责巡查俄罗斯边界的佐领桂庆等人,闻知后不是前往堵击,反而匆忙引军后撤,沙俄船队毫无阻拦地开至瑷珲。这里仍叫黑龙江城,但由于将军衙门已迁到齐齐哈尔,改为副都统驻地。接到俄方来人的通报,代理副都统胡逊布方仓促带兵赶往江边,虽未开炮,却也摆了一个阵式。对于俄国船队经过瑷珲的情形,英国人拉文斯坦记述较详:
轮船停在城的附近,大小船只在对岸排成一行。这个港口有三十五条中国船,每艘载重五吨到六吨。远征队有几个人登岸并受到该城副都统和其他三位官员的接待,邀请他们到一个支在江边的帐篷中去。全部驻军都在帐篷附近列队相迎,共约一千人,装备很坏。其中多数人扛着一支尖上涂着黑色的竿子当作长矛;只有少数的人有火绳枪,大多数人带的是弓和挂在背上的箭袋。队伍的后面有几门炮,装在粗糙的红色炮车上,并用桦树皮做了个圆锥形遮风雨的伞盖,也涂了红色。每门炮旁边都站着一人,手里拿着一条引火绳,或只不过是一根顶端涂着黑色的木棍。很明显,近二百年来,在这个地区的中国人没有取得什么进步。(《俄国人在黑龙江》第98页)
尽管读着不舒服,也可以肯定此言非虚。胡逊布还算镇定,友好相待,收下穆督致理藩院的公函,但也严正告知黑龙江是中国内河,没有朝廷旨意不得通行,并拒绝俄人的入城请求。穆拉维约夫没有登岸,待了一晚,次日晨扬长而去。
由于历史的原因,瑷珲水师营配置与省城几乎相同,下辖30多条战船,也有一些火炮,包括重炮。也是由于历史原因,这些康熙朝的利器早已残损锈烂,不堪使用。胡逊布不敢动手,只有眼睁睁看着俄国船队顺流而下。他赶紧派员告知下游的三姓副都统,同时飞报上司。此时恰是英隆改调、奕格接任的交接之时,新旧二将军急奏朝廷,并将俄人所言与英国交战的理由呈报。得旨:将乌苏木丹卡伦逃跑官兵杖责枷号,流放伊犁;命坐卡官员严密防查,“妥为防守,亦不可起衅生事”。呵呵,谁都听得懂这是不许开战,那又用啥子防守?(待续) 历史军事历史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