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音乐剧里的现代版斯嘉丽
作者:傅婷婷从电影到音乐剧
和4个小时的经典电影版本相比较,音乐剧主要在两个方面做出了改编。导演弗朗兹·莫雷尔(Frantz Morel)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说:“英文版音乐剧《乱世佳人》在参考法文版(2003)的基础上,更注重了讲故事的方式。我认为在这个版本中关键呈现的是黑奴解放以及斯嘉丽作为一个19世纪60年代的独立女性为了生存而奋斗的故事。英文版更像是一杯丰富的鸡尾酒,整个团队有法国人、美国人、意大利人、巴西人,当然还有中国人,多文化的融合成就了整部作品的独特性。”
当年电影《乱世佳人》开拍前,1400多位演员参加了斯嘉丽角色的试镜,如今费雯·丽饰演的斯嘉丽已深入人心。在这次英文版音乐剧选角中,制作方对饰演斯嘉丽的演员有几个期待:身高最好在1.65~1.75米,擅长女高音花腔,如果和费雯·丽的外貌接近最好,最好演过四大音乐剧。最后锁定了40多个演员,当瑞秋·戈尔德(Rachel Gold)出现时,制作方即认定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戈尔德毕业于密歇根大学音乐剧专业,曾担任百老汇名剧《剧院魅影》的女主角。
制片方在寻找“玩世不恭的瑞德”时,也有几条基本的参考标准:男高音,身材魁梧,最好是“正中有邪、邪中有正”的调调。经过了100多人的筛选,选中了埃里克·布里亚利(Eric Briarley)。布里亚利也有演出美国音乐剧的底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符合人们对这个角色形象的期待。这部音乐剧的中国引进方、北京九维文化的董事长张力刚说:“斯嘉丽的歌最多,独唱和对唱共十余首,这本来就是一部斯嘉丽的戏。瑞德则有点爵士腔,这是他内心自由、蔑视规则,但是又很油滑的个性。艾希礼和梅兰妮是老派的绅士和淑女。”
在音乐剧中,瑞德对斯嘉丽的爱通过一首《Her》表现:“女人的花招对我完全无效,不论是她们眨动的睫毛还是微笑。可是为什么,每当她一出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望向那边?”即使观众已经熟知大致的剧本,瑞德饱满的嗓音以及他和斯嘉丽爱情的重新演绎仍然值得人们跑到剧院。
在舞台上诠释斯嘉丽之美的,还有她的九套衣服,其中三套绿色连衣裙,三套黑色丧服。在衣服的细节中,体现着斯嘉丽的性格和成长的过程。
三件绿色的衣服,一件是她参加十二橡树庄园烤肉野宴时穿的绿色塔夫绸衣服,这件衣服把斯嘉丽绿色的眼睛衬得更美,在那场宴会上,她见到了他的心上人艾希礼,他爱的却是梅兰妮。一件是她在塔拉庄园的棉花田中工作时,穿着的白衬衣和绿色的裙子,她生活破败时仍努力维持着庄园的运作。最后一件是去见瑞德时所穿,她为了保住塔拉庄园,去亚特兰大监狱探访瑞德前,用母亲的苔绿色天鹅绒窗帘做的一条裙子,这次她希望能够在瑞德那里拿到一些钱来拯救自己的庄园。斯嘉丽对绿色的迷恋,意味着她和父亲一样热爱着塔拉庄园,因为爱尔兰被称为“翡翠国”,有大片的绿地,绿色是爱尔兰的标志性颜色。在小说中,父亲杰拉尔德对斯嘉丽唱起过走调的《绿衣服》——这首爱尔兰歌曲说的是英国统治爱尔兰之后,不准过圣帕特里克节,也不准穿绿衣服。父亲很爱母亲,但是对于白手起家的他来说,土地比爱情更重要。这一点也体现在音乐剧杰拉尔德的演唱中:“为了她,我甚至能忘记你母亲的面容。”斯嘉丽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点。斯嘉丽的绿衣服不仅代表着美丽,还是斯嘉丽叛逆性格的外现。绿色象征着物质、独立、自由,对自己血统的回归,也象征着一个女人捍卫的事业。在小说中,对这种捍卫是挖掘它的局限和多面性,而在现代的语境下,这种捍卫则成为了独立女性的特质。
三套黑色的戏服设计体现了斯嘉丽成长中心境的变化。第一件是在第一任丈夫去世时所穿,刚结婚不久的她当时还有着少女的活力,并无太多悲伤,甚至想带上一顶漂亮的帽子,黑妈妈(斯嘉丽的奶妈,一直陪伴斯嘉丽成长,也是剧中美国南方黑奴群体的代表人物)认为不得体而制止了。第二件,是她第二任丈夫去世的时候所穿,黑色的面料上稍有亮闪闪的装饰,代表斯嘉丽在悲伤中仍然有蓬勃的活力。第三件,是她在父亲和女儿去世时所穿,这一件是全素的黑色,这时的斯嘉丽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她。音乐剧的这些细节从侧面体现了斯嘉丽从一个女孩成长为一个成熟女性的过程。
17英寸的腰围一直是斯嘉丽引以为傲的地方,从电影版到音乐剧,这个数字已不只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而成为了“性感”的代名词。在音乐剧中,自由的嗓音在“束腰”装饰束缚之美的对比下,让斯嘉丽多了一层魅惑。美国艺术史学者戴维·孔兹(David Kunzle)曾谈及“束腰”的斯嘉丽,“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解放的、争强好胜和性感逼人的女人的幻想,她用典型女人的蜂腰和蓬松衬裙作为性斗争的武器”。
斯嘉丽成长中的转折,在第一幕的结尾一首《我发誓》中完成。在这一幕中,这个漂亮而任性的女孩子正带着心上人艾希礼的妻子梅兰妮逃亡,关键时刻一直追求她的瑞德也离开她去参军,离开时送了她一把枪。在路上,面对逃兵的抢劫,斯嘉丽扣动了扳机,并且发誓要成为一个坚强活下去的女人。就这样,在电闪雷鸣的大雨中,斯嘉丽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自己的情敌。伴着斯嘉丽的哭声,她的唱腔更加厚重,一个女人的无助和坚决同时展现出来。她咬牙切齿、断断续续地唱道:“我发誓,以上天之名,我再也不会去爱。我发誓,我千疮百孔的心,会如铁石般坚硬。我发誓,哪怕说谎、欺骗、偷盗,我也不会下跪。我发誓,我会变得阴暗、狂暴、冷酷无情……以上天为证,以上天为证,我一定会渡过难关。当一切过去,以上天为证,我绝不会再次挨饿。”正是这场戏,让观众看到斯嘉丽终究和与南方一同死去的梅兰妮是不一样的。
导演弗朗兹·莫雷尔评价说:“有人认为斯嘉丽像一个男人,我总是和这个观点对抗,雄心不仅是男人才能拥有。难道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就不能被允许实现她的目标吗?就必须隐藏她所拥有的强大的天性吗?斯嘉丽对自己非常诚实,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人而忘掉自己的志向。从这个角度说,斯嘉丽是一个真正的现代意义上的独立女性。”
被耽误的黑妈妈的一生
与斯嘉丽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对比,黑妈妈的一生似乎不再有太多的“明天”。
“黑奴解放”的主题是法文版音乐剧和英文版音乐剧都重点强调的部分,作曲家吉哈德(Gérard Presgurvic)十分重视这一主题,在英文版中,在原来的基础上对讲故事的方式做出了调整。体现美国南方黑人生活的典型代表,就是斯嘉丽的奶妈“黑妈妈”。
在这一点上,音乐剧和小说有很大的不同。在米切尔的原著中,美国南方的黑人和白人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最典型的是黑妈妈在斯嘉丽生活中的权威性和重要地位。黑妈妈“虽是黑人,但行为准则和自尊心却和她的主人(指斯嘉丽的母亲)一样高尚,甚至更高”。音乐剧则直击黑妈妈作为“黑奴”的内心世界,展现她劳苦的一生。在《生而为奴》中,她唱道:“神啊,你在哪里?神啊,为何如此?你知道我们并非坚不可摧,我们还要苦等多少年岁?这片土地,被人们称为人间天堂。但每天的生活,都像在地狱中一样。”
此外,在原著英文版小说中,黑人有很多有趣的方言。在音乐剧中作曲家以黑人音乐风格呈现,灵歌是他重点借鉴的元素。黑妈妈的演唱也颇具感染力。黑妈妈的嗓音和表演让“黑奴解放”的主题有了更好的艺术表达。在2003年法文版音乐剧中,多梅尼克·马格鲁瓦尔(Dominique Magloire)饰演黑妈妈,在英文版中她继续饰演这一角色。导演弗朗兹·莫雷尔评价说:“她的嗓音令人惊艳,时隔多年,继续饰演同一个角色是有趣又有挑战性的,演员也许会因为年纪的变化而无法继续出演。但是拥有了更多的生活体验之后,演员也找到一个新的方式来诠释角色。从这个角度来说,黑妈妈并没有老去。”
米切尔对南北战争时期美国南方独特的文学提炼,很大程度上来自经历过内战的长辈给她的“后记忆”(Post-memory)。复旦大学学者张琼在中文版小说序言中评论:“在美国,《乱世佳人》为重新理解内战提供了重要的文本依据,甚至,它也从价值和伦理观点上颠覆了斯陀夫人的作品《汤姆叔叔的小屋》。”在电影版中,斯嘉丽的黑人奶妈的饰演者哈蒂·麦克丹尼尔(Hattie McDaniel,1895~1952)凭借此片成为了奥斯卡奖历史上第一位获奖的黑人女演员。然而,由于佐治亚州的种族隔离制度,麦克丹尼尔无法参加影片的首映式。从小说到电影,总有人指责作品有美化南方蓄奴制的嫌疑。张力刚说:“米切尔的小说中,呈现的是黑人和白人互相需要,彼此和谐相处。音乐剧的作曲家吉哈德的想法,是人人生而平等、黑人是自由的理念。”时代的变迁,令改编的音乐剧和原来的文本形成对同一主题不同的阐释。事实上,在不同版本之间,人们对作品的理解和包容程度也体现着时代的变迁。
在音乐剧的结尾处理上,斯嘉丽对艾希礼的爱情幻灭,发现自己爱的是瑞德。瑞德却决定离开,斯嘉丽说:“瑞德,如果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哪儿啊?”瑞德说出了那句在美国电影协会评选的“百佳电影台词”排行榜上名列榜首的台词:“坦率地说,亲爱的,我根本不在乎。”爱情随风而逝,二人对唱却彼此远离。斯嘉丽想起父亲的话:“斯嘉丽,只有土地可以长存。”她疲惫而悲伤地自言自语:“还是留给明天去想吧……不管怎么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个独立的女人,最后被束缚于或者说解救于这片土地之上。
小说有两个中文译名,《飘》更接近原著描述的状态,《乱世佳人》则聚焦于小说中的人物。时光随风而逝,佳人或许不再,但是人们“飘”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或许,这也是这部作品的母题历久弥新的原因。 乱世佳人音乐剧斯嘉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