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奇的南乔治亚岛(下)
作者:袁越 从动物到冰川
当天下午,我们从福尔图那湾出发,重走沙克尔顿之路。关于这条世界著名的徒步线路,以及沙克尔顿这位南极英雄的故事,因为叙述顺序的原因,还是留到后面再讲吧。
第二天云开雾散,南乔治亚岛露出了罕见的灿烂笑容,我们也利用这难得的好天气进行了两次抢滩登陆,分别拜访了圣安德鲁斯湾(St.Andrew's Bay)和黄金港(Gold Harbour)。两处地方都有一块因冰川退缩而形成的冲积平原,前者面积仅次于索尔兹伯里平原,约有20万对王企鹅和数量几乎相同的“猕猴桃”在那里安家,后者面积较小,只有2.5万对王企鹅在此繁殖,但在平原的后面是一面几乎直上直下的峭壁,上面长满棕色的苔藓和地衣,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迷人的金黄色,故得此名。
这两个地方的野生动物种类及其分布模式和福尔图那湾差不多,都是南象海豹和南极海狗占据海滩的最佳位置,企鹅则在稍微靠里一点的地方孵蛋或等待褪毛,专偷鸟蛋和幼鸟的贼鸥则不停地在企鹅群的上空盘旋,等待机会俯冲抢食。
因为在福尔图那湾看到了太多“精彩”的画面,今天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不那么“精彩”的地方。于是我看到了一只受伤的王企鹅,海豹在它白色的肚皮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伤口,导致它再也没法下海捕鱼了,只能站在寒风中等死;我又看到几只贼鸥在分食一只王企鹅雏鸟,小家伙的肚子已经被扒开,露出了红色的肌肉和内脏,它很可能是因为找不到妈妈而被活活饿死的,大自然就是这么残酷;我还注意到草地上散落着不少王企鹅的脚爪,它们的身子早就被贼鸥们吃光了,只剩下啃不动的黑爪子。王企鹅因为经常需要长时间站在雪地里,从而进化出了坚硬厚重的脚掌,好像穿了一双保暖皮鞋。通往企鹅脚掌的动脉和静脉是挨在一起的,血液在流到脚部之前正好可以经历一次热交换过程,把流到脚掌部分的血液温度降下来,同时提高流回心脏的血液的温度,这两点是企鹅的脚不怕冷的重要原因。
上述场景都是野生动物纪录片里很难看到的,因为它们太不“美”了,不符合商业纪录片的运作规律。另一个让我惊讶的地方是,野生动物们似乎都很懒,一点也不像纪录片里表现得那样忙碌,好像它们都不需要为生活而奔波似的。不过我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无论是海豹还是企鹅都不是陆地动物,它们在海里忙着捕食的时候我们是看不到的。比如南象海豹一年中有10个月都在海里捕食,只有每年的10月份,也就是南半球的初夏时节才会到岸上来繁殖。雄象海豹先上岸占地,交配完毕后就又回到海里去了,雌象海豹上岸后首先要把从去年就开始怀胎的幼崽生下来,但她们最多只喂25天的奶就丢下幼崽不管,回到海里捕食去了。我在岸上看到的那么多萌死人不偿命的小象海豹都是被妈妈遗弃的幼崽,它们必须待在岸上耐心地等待换毛,这个过程通常需要5周的时间才能完成,然后小象海豹们便可以独自下海捕食,开始新生活了,我们也就很难再看到它们了。
在南极看动物,时间点最为关键。一位有经验的探险队员告诉我,南极动物的行为几乎是按周来安排的,每周的状态都不相同。南极游客时间有限,每次来都只能看到某种动物的某一类行为,要想看到同一种动物的不同状态,就只能换个时间点再来一次,别无他法。
我还借此机会观察了团友们的喜好,发现南极团里的拍照党特别多,有人甚至带了3台相机,从早到晚拍个不停,眼睛几乎固定在相机的取景框里了。我还注意到大家最爱拍企鹅,因为企鹅实在是太像人了,几乎每个动作都能引起观众在情感上的共鸣,所以企鹅照片很容易出彩,随便拍一张发到朋友圈里都会引来无数点赞。也正因为如此,企鹅恐怕是全世界被拍次数最多的非哺乳动物,几乎每一种动作和行为都早已被前辈们拍下来了。如果你不是职业摄影师的话,为什么把这么宝贵的时间都用来拍照,而不是用眼睛和耳朵仔细观赏呢?我还看到少数团友为了拍到更“精彩”的照片,不顾探险队员的劝阻冲进企鹅堆里拍照,有人甚至还故意挡住企鹅行走的路线,逼它们改道,甚至朝它们扔石子,严重影响了企鹅的正常行为。难怪网上有人称拍照党为“单反恐怖分子”,这些人为了获得朋友圈的点赞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别光顾着看动物,这里的冰川也是非常值得看的。”冰川学博士海蒂指着圣安德鲁斯湾背后的那个巨大的冰川对我说,“比如这个冰川表面有很多裂缝,说明它是个非常活跃的冰川,移动速度极快。”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这座冰川的前锋已经不直接入海了,而是退缩到内陆很深的地方去了,早年冰川入海口的位置上留下了一道由碎石和泥土组成的堤坝,这就是我在教科书上读到过很多次的冰碛(Moraine)。这道冰碛距离现在的冰川前锋至少有1公里远,说明这个冰川自上一次小冰期结束时开始已经退缩了至少1公里。
黄金港背后那块绝壁中间的冰川也很有意思,它的前锋虽然距离入海口很近,似乎并没有退缩太多,但冰川两侧的岩石上各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比现有冰川的高度至少高出了50米。海蒂告诉我,因为冰期结束后冰川退缩得太快,曾经被冰川覆盖的岩石表面尚未长出地衣和苔藓,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颜色差异。这条差异线标志着上一次冰期结束前(大约120年前)该冰川所达到的最高点,也就是说,这个冰川在120年的时间里变薄了50米。
“库克船长刚到南乔治亚岛时看到的冰川要比现在壮观多了!”海蒂慨叹道,“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在南乔治亚岛表现得非常明显,这个岛是国际冰川界的一个研究热点地区,有好多事情可以做。”
根据英国南极勘探局提供的数字,绝大多数南乔治亚岛冰川都显示出不同程度的退缩,退缩的速度自1990年开始明显增加。目前有三分之二的南乔治亚岛冰川比上一个小冰期时的最高峰退缩了至少500米,退缩程度最厉害的一个冰川比1955年时退缩了4.5公里,退缩的速度也从最初的每年退8米增加到了现在的每年退400米。
冰川是被固定在陆地上的水,冰川退缩意味着有更多的水流进了海里,这将导致海平面上升,给沿海地区带来灾难。这是全球变暖最为人知的后果,但绝不是全部。气候变化最大的麻烦就是生态影响的不可预见性,对于南乔治亚岛来说,冰川退缩产生了一个此前谁也没有想到的问题,那就是原本被冰川隔开的陆地现在相互连通了。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南乔治亚岛上有很多外来物种,它们原本被冰川禁锢在一小块陆地上,无法扩散开来,如果冰川大量退缩的话,这些外来物种就将有机会扩散至全岛,给岛上原有的生态系统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这方面的一个最突出的例子就是麋鹿。最先登岛的挪威捕鲸者为了方便自己吃肉,把原本生活在北极地区的麋鹿引进到了南乔治亚岛。它们很快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迅速繁殖了起来。麋鹿的食量很大,破坏了南乔治亚岛原有的植被。随着冰川的退缩,原本只局限在少数峡谷地区的麋鹿开始向周边扩张,南乔治亚政府终于坐不住了,于2013年开启了麋鹿清除计划,专门从挪威请来的麋鹿猎手用了4年的时间射杀了6739头麋鹿,据说有一部分麋鹿肉被卖给了南极邮轮,那几年来南极旅游的游客口福不浅。
麋鹿体形大,在这个光秃秃的南乔治亚岛上很难藏身,清除起来难度不大。最后一头麋鹿被射杀于2016年1月20日,从此南乔治亚岛最著名的外来物种终于被灭绝了。几年前的南极旅游手册上还写着南乔治亚岛可以看到北极麋鹿的字样,但现在的游客只能看到作为纪念品被保留下来的鹿角了。
另一个外来物种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这就是老鼠。老鼠体形小,繁殖力强,清除起来难度要大得多。这项任务交给了南乔治亚遗产信托基金会,他们于2007年开始着手研究灭鼠方法,最终决定采用直升机投毒的方式,分区灭杀。为此他们专门研制出一种有毒饵料,有效期很短,而且不溶于水,不会对岛上生态带来永久伤害,他们还专门把饵料做成蓝色,防止鸟类误食。当然了,如果鸟类误食了死于毒药的老鼠还是会死的,但老鼠很少死于户外,这个副作用还是可以接受的。目前这项计划仍在进行当中,据说效果不错。基金会还专门派人上船为大家普及了相关知识,并要求我们在岛上徒步时注意观察,一旦发现老鼠的踪迹就立即报告,这可以看作南极旅游业为动物保护所做的贡献吧。
无论如何,像麋鹿和老鼠这类外来动物理论上都是可以被根除的,外来植物就要困难得多。我在南乔治亚岛上看到了欧洲大陆最常见的那种鲜绿色的草坪,它们都是20世纪初期从英国引进的品种,比岛上原有的暗绿色杂草长得快,挡住了阳光,所以岛上原有的植被已经很难看到了。我甚至在岛上看到了很多蒲公英开的小黄花,点缀在绿油油的草坪中间,怎么看怎么像欧洲。
几乎所有的外来物种都是欧洲人带进来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挪威和英国的捕海豹者和捕鲸者带进来的,他们不但杀死了无数本地野生动物,还通过引入外来物种的方式从根本上改变了南乔治亚岛的生态系统。
格雷特维肯捕鲸站
在南乔治亚岛的最后一天上午,“海精灵号”驶入了一个隐藏在大港湾里面的小港湾,拜访了被两个港湾保护起来的格雷特维肯(Grytviken)捕鲸站遗址。这是岛上最重要的古迹,它见证了人类历史上发生的一段相当惨烈的往事。
事情要从1902年说起,一艘名字就叫“南极号”的瑞典科考船在前往南极考察的途中在南乔治亚岛停留了几天,船上的地理学家安德森发现了这个隐藏很深的港湾,还发现了当年海豹猎手们丢弃在岸上的几口用来剥皮的大锅,安德森遂将岸边的一大块平地命名为格雷特维肯,意为“锅之地”。
“南极号”的船长是挪威人卡尔·拉尔森(Carl Larson),他在港湾里发现了好多鲸,密度大得连行船都困难。要知道,捕鲸是挪威人的传统,但当时北冰洋里的鲸已经被捕光了,其他大洋里的鲸也已经被捞得差不多了。拉尔森当然知道自己的发现意味着什么,从南极回到阿根廷后他立即拉来一笔投资成立了一家渔业公司,于1904年驾船回到了南乔治亚岛,在格雷特维肯建造了南极地区的第一个捕鲸站。
因为南极鲸密度大,又还没有养成怕人的习惯,捕鲸站正式运营的第一个捕捞季就获得了大丰收,没怎么费劲就抓到了195头鲸。因为数量太多,捕鲸站根本来不及仔细处理,只是把最厚的脂肪层切下来炼鲸油,其余的全都被当作废物扔回了海里。那段时间整个海湾堆满了鲸的尸骨,就连海水都被鲜血染红了,捕鲸站里到处堆放着还没来得及处理的腐肉,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有位船员回忆说,有一次他们的船在大雾里迷了路,最终船长用鼻子当导航仪,顺着这股臭味找回了家。
鲸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是鲸油,鲸油不但可以用来制作食用油,更是工业用润滑油和照明用灯油的最佳原料,需求量巨大。很多历史学家都认为,捕鲸业的兴起为工业革命提供了必需的润滑剂,否则的话工业文明绝对不会如此顺利地登陆欧洲。事实上,欧洲工业革命所需的大量原材料都是从全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搜刮来的,鲸油只是其中之一。与其他文明相比,欧洲文明具有很强的掠夺性,这是工业革命得以首先在欧洲兴起的重要原因。
南乔治亚岛有鲸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没过几年岛上就又建起了6个捕鲸站,但无论是规模还是利润都不如格雷特维肯。如今那6个捕鲸站都已被废弃,不允许游客参观了,只有格雷特维肯捕鲸站经过修缮后重新对外开放,为游客们保留了一个回望历史的窗口。当年专供管理人员及其家属居住的高级公寓还被改建成了一座博物馆,里面展出了很多和捕鲸有关的文物。“海精灵号”上的几个外国游客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是读着《白鲸记》(Moby Dick)长大的那一代人,捕鲸故事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武侠小说对于中国读着来说那样亲切。历史上中国人几乎没有参与过捕鲸,对这个行业相当陌生,因此大部分中国游客对这个博物馆不感兴趣。其实这场延续了几百年的人鲸大战非常有意思,它很好地说明了技术的进步是如何影响人与大自然之间关系的,同时也为未来可持续发展模式的设计者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考案例。
欧洲人最早是划着小舢板去捕鲸的,用的是投掷型鱼叉,因此这一时期只能捕到行动迟缓性情温顺的露脊鲸(Right Whale),英文名字中这个Right的意思就是盯准这种鲸去捕就“对”了。19世纪60年代末期,一个名叫斯万·弗伊(Sven Foyn)的挪威人发明了爆破型鱼叉,就是把装有炸药的鱼叉像炮弹一样打出去,击中鲸后炸药在鲸体内爆炸,利用火药的威力把鲸杀死。爆破型鱼叉的发明,以及蒸汽动力追逐船的出现极大地提升了捕鲸能力,从此体形更大、性情更为凶猛的抹香鲸、长须鲸、座头鲸和蓝鲸等等便开始遭殃了。目前人类捕杀的体形最大的一头蓝鲸就是在南乔治亚岛附近海域捕到的,然后被拖到了格雷特维肯捕鲸站被肢解。那是一头33.58米长的雌性蓝鲸,体重超过了150吨。不难想象,普通的小舢板和投掷型鱼叉不可能是这样一头庞然大物的对手,必须用排水量至少几百吨的蒸汽船外加爆破型鱼叉才能将其捕到。
鲸食量很大,一般的小鱼小虾不够吃,只有地球的两极地区才会有大批成规模的鱼群和虾群出没,于是大部分鲸都是在夏季的时候去相应的极地海域进食,冬季时再回到赤道附近的温暖海域繁殖。赤道地区的海洋面积大,鲸密度低,很不好抓,两极地区鲸密度虽高,但危险性太大,直到人类把船造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结实之后才终于敢去极地捕鲸了,捕捞效率也因此而成倍提高。当年在南极地区作业的捕鲸船效率高到根本来不及把猎物运回捕鲸站,捕鲸人通常会在杀死一头鲸后往它肚子里塞一个气球并充气,让死鲸浮在海面,然后在鲸的尸体上插上一面旗子作为标记,再去捕杀下一头,最终再将所有鲸的尸体绑在一起拖回捕鲸站。当时的最高纪录是一艘捕鲸船一次拖回14头鲸,这就是为什么早期的捕鲸站根本来不及仔细处理鲸尸体,只把最有价值的脂肪层切下来炼油,其余的全都丢回大海里去了。
为了减少浪费,英国政府(确切地说是马岛政府,因为当时南乔治亚岛归马岛管辖)规定南乔治亚岛的捕鲸站必须将鲸身上的所有部分都利用起来,于是格雷特维肯捕鲸站进行了扩建,增加了处理肌肉、内脏和骨头的设施。从此不但鲸的脂肪层可以被用来炼油,就连骨髓中的鲸油也被提炼了出来,炼油剩下的残渣被做成了肥料,鲸肉和内脏则被加工成动物饲料,销往全世界的家禽家畜饲养场。这样算下来从一头鲸的身上可以生产出价值2500英镑的产品,这笔钱相当于现在的18万英镑!
如此高的利润吸引了很多人来南乔治亚岛打工,他们大都来自挪威、瑞典和英国这几个北欧国家,每年南半球的夏季来这里拼命工作5个月,每天工作12个小时。工人们的住宿条件极其简陋,工作环境肮脏不堪而且充满危险,业余生活更是极为枯燥。据说当时捕鲸站附设的一家小卖部里最受追捧的商品竟然是香水,工人们买香水可不是为了吸引异性用的(当时捕鲸站里几乎没有异性),而是用来喝的!原来,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捕鲸站从来不卖酒,有人发现喝香水也可以产生类似醉酒的效果,于是香水就被工人们买光了。后来甚至有人发明了把香水和鞋油混在一起喝的新方法,据说效果更佳。
如此糟糕的地方,却从来不愁招不到工人,原因就是这里的工资高,鼎盛时期一名普通工人连续工作两年挣到的钱就足够回家乡买农场了!金钱的诱惑把一批又一批欧洲工人送到这个遥远的海岛,杀死了一头又一头鲸。据统计,南乔治亚岛上的7个捕鲸站在其运营的60多年时间里一共捕杀了17.525万头鲸,对于一个小岛来说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
读到这里,很多读者都会得出结论说,当现代科技和人类的贪婪本性结合在一起之后,其结果一定是灾难性的。没错,这两样东西的结合在很多地方都导致了灾难,但南乔治亚岛的捕鲸故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事实上,英国政府很早就意识到了过度捕捞的问题,出台了很多法律法规对岛上的捕鲸站加以限制。17.525万这个数字之所以精确到个位数,正说明英国政府对于捕鲸站的监管还是很细致的。如果总数确实只有这么多的话,南乔治亚岛周边海域的鲸种群并不会崩溃得如此彻底。
但是,英国政府低估了人类的贪婪本性。1925年,有人把炼油装置搬到了一艘捕鲸船上,建成了一座海上炼油厂,从此鲸不必再拖回岸上处理了,可以直接在海上炼成鲸油。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捕鲸船可以航行到更远的海域捕鲸,作业范围几乎扩展到了整个南极海;二来这么做可以逃避相关国家对捕鲸行业的管制,资本的贪婪本性可以不加限制地发扬光大。据不完全统计,到1930年时已有41座海上炼油厂在南极海域作业,另有232艘捕鲸船为它们提供猎物,南极海域每年的捕鲸数量从1925年之前的1.4219万头猛增到了4.0201万头,其中90%都是直接在海上处理的,如此疯狂的捕杀使得南极海的鲸种群很快就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捕鲸者当时也会顺便捕杀南象海豹,因为海豹油同样是一种利润很高的商品。但是,因为海豹是潜水高手,不像鲸那样经常需要浮出海面换气,因此捕杀象海豹只能在岸上进行,监管起来相对容易,英国政府专门为象海豹建立的配额制度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其结果就是象海豹种群数量一直维持在一个较为稳定的水平,海豹炼油产业基本上做到了可持续发展。目前南乔治亚岛及其周边海域大约生活着40万头南象海豹,种群状况可以说是相当健康的,与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捕鲸行业缺乏监管的特点对于行业本身的影响是致命的。由于海上捕鲸船的泛滥,使得鲸油的价格一落千丈,生产成本更高的陆上捕鲸站不得不关门歇业。虽然后来又有几家试图重新开张,但到1965年时岛上所有的捕鲸站全部永久性关闭了。海上捕鲸也好不到哪里去,随着鲸数量越来越少,捕鲸的难度越来越大,成本越来越高,最终整个行业都垮掉了。
读到这里,肯定又会有很多读者得出结论说,还是经济杠杆力量大。但这个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如果经济杠杆真的能起作用的话,随着鲸数量越来越少,鲸油的价格肯定会越来越高,最终还是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的。经济杠杆是个死循环,不到鲸灭绝的那一天是不会终止的。但是,如今鲸的数量虽然远未恢复到当年水平,但毕竟没有灭绝。比如我们这次航行过程中就看到了座头鲸、长须鲸和虎鲸的身影,之所以没有看到更多,主要原因在于11月份仍然属于南极的初夏,再过一个月应该就能看到更多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拯救了鲸呢?是宗教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格雷特维肯捕鲸站里质量最好的建筑物就是教堂,它坐落在厂区的后面,从教堂的窗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整个屠宰场的全貌,当年弥漫在空气中的腥臭味儿肯定也被正在祈祷的教徒们闻到了,但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事实上,真正救了鲸一命的不是宗教,也不是经济杠杆,而是科学技术的持续发展。首先,一个名叫亚伯拉罕·盖斯纳(Abraham Gesner)的加拿大人于1851年发明了从煤中提取煤油的技术,代替了鲸油的照明功能。8年之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打出了世界上第一口油井,从石油中制成的煤油进一步降低了煤油的成本。再后来,一个名叫约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的商人又学会了如何把各种长度的碳链从提炼煤油剩下的“废料”中分离出来,分别制成蜡烛、凡士林、有机溶剂和干洗剂(石脑油),从此鲸油的所有功能几乎都被廉价的石油替代了。
鲸还有一些其他用途(比如食用),因此日本、挪威、冰岛和俄罗斯等少数国家还在以“科学”的名义捕鲸,但他们的这一行为正在受到来自全世界的压力,原因就在于多年的科学教育使得大多数老百姓都意识到鲸的环保价值要远高于食用价值。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动物毛皮产业,海狗之所以没人捕杀了,主要原因就是海狗皮不再是一种时髦的商品了。
值得一提的是,动物保护并不一定意味着不能利用,南乔治亚岛周边海域一直有捕鱼船在作业,只不过它们受到了严格的监管。南乔治亚政府在格雷特维肯港湾附近的爱德华国王角(King Edward Point)设立了一个研究所,通过对周边海域的生态学研究,科学地确立每种鱼的捕捞上限。南乔治亚政府的渔政船常年在周边海域巡游,不定期地对所有来专属经济区捕鱼的渔船进行上船检查,确保对方遵守法律。
这家研究所还着手研究如何减少长线钓鱼对信天翁种群的危害,强制要求所有长线钓鱼的渔船遵守规范。据统计,2006~2011年这5年里,在南乔治亚岛周边海域作业的10艘长线钓鱼船只误杀了4只信天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全世界的渔业管理部门都能像南乔治亚岛这样敬业的话,信天翁的种群恢复指日可待。
所有这一切工作所需的经费全部来自捕捞许可证的出售,卖证的收入已经能够基本满足南乔治亚政府的日常开销了。为了更好地保护渔业资源,2012年南乔治亚政府在岛的周围设立了一个总面积高达1.07万平方公里的海洋保护区,区内禁止一切商业捕捞行为。这个保护区被公认为是全世界面积最大,保护得也最好的海洋保护区,这个头衔直到2016年年底才让位给了新成立的南极罗斯海地区海洋保护区。
南乔治亚岛的例子说明,野生动物的可持续利用并不难,即使像南象海豹这样的大型动物都是可以做到的,但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科学地设定捕杀上限,第二是严格执法,这两条缺一不可。捕鲸业就是因为没有严格执法,最终自掘坟墓。
结语
参观完捕鲸站,探险队组织部分游客在港湾里玩皮划艇,我有幸成为第一批下水的游客,体验了一把泛舟南极海的感觉。
皮划艇又窄又小,我几乎是坐在水下划行的,感觉自己不再是一名游客,而是一条会游泳的鱼,穿行在海带丛林中,和其他南极动物们融为一体。海豹们完全不怕人,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钻来钻去,有一只南极海狗甚至在我面前玩起了侧空翻,身体像纺锤一样转个不停,水平再高的人类运动员都很难做到。我还看到好几只南极燕鸥在海湾里捕鱼,它们长着一个雪白的肚子,飞行能力超强,可以在空中悬停很久,寻找水下目标,找准目标后它们会一个俯冲扎进水中,像炮弹一样迅速。如此复杂的动作即使是目前最先进的飞机都难以做到,进化的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
虽然那天下起了小雨,空气阴冷,但我却玩得非常高兴,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其实人类本来就是大自然的一员,但发达的智力让我们骄傲了起来,觉得自己可以凌驾于大自然之上了。神奇的南乔治亚岛让我看到了自然力量的伟大,同时又体会到了融入大自然的喜悦。这种喜悦是建立在知识之上的,对自然规律理解得越深刻,就越能体会到自然之美。 象海豹冰川动物南极南极鸟类捕鲸海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