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神秘的南极大陆(下)
作者:袁越重走沙克尔顿之路
11月19日清晨,“海精灵号”继续行驶在斯科舍海中。当时的气温只有零下2℃,海面上出现了大量浮冰,一群花斑鹱(Cape Petrel)在船的周围上下翻飞,远处偶尔还能看到鲸喷出的水柱,生命在严酷的环境中依然旺盛地生长着。
早上5点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座黑色的海岛,岛上怪石嶙峋,在浓雾中显得非常诡异。安雅通过广播通知大家,象岛马上就要到了。船上立刻骚动起来,团友们纷纷冒着严寒跑到甲板上拍照,因为大家昨天刚刚听完关于此岛的传奇故事,心中的激动尚未平复。
从地理上讲,象岛(Elephant Island)就是南设得兰群岛最北端的一个岛礁,环境恶劣无法住人。但这个岛对于我们的南极“诸葛亮”沙克尔顿来讲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因为这是他领导的“坚忍号”探险之旅中的重要一站。那次探险可以说是整个南极探险史中最为著名的一次,但它之所以出名,原因并不是因为成功,而是因为失败。
让我们从沙克尔顿的“猎人号”探险开始说起吧。那次探险虽然创造了新的人类南行世界纪录,沙克尔顿本人也因此而被封爵,获得了很多荣誉,但他内心十分清楚,自己毕竟没有到达南极点,从历史角度看只能算是一次失败。两年之后,斯科特和阿蒙森的南极点赛跑把南极故事推向了高潮。虽然最终一个活了下来,另一个全军覆没,但两人都成功到达了南极点,并因此而永垂青史。
沙克尔顿在那场世纪大赛中完全成了看客,他肯定是不甘心的。于是他为自己制定了一个新的目标,力争成为第一个横穿南极大陆的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四处化缘,终于买到了两艘探险船,一艘“极光号”(Aurora)作为补给船从罗斯海一侧登陆,在登陆点和南极点之间设置一系列补给站迎接他下山,而他本人则驾驶“坚忍号”(Endurance)从威德尔海一侧登陆,率队走到南极点,再从罗斯海一侧走出来。他将这次冒险行动命名为“大英帝国穿越南极探险”(Imperial Trans-Antarctic Expedition),“坚忍号”的名字则来自于沙克尔顿的家训:只有坚忍才能成功(By Endurance We Conquer)。
这次行动的预算为5万英镑,这笔钱相当于现在的350万英镑,对于沙克尔顿而言算是一笔巨款。可还没等钱全部到位,沙克尔顿就在报纸上打出一则广告,上书:“招募勇士共度艰难险阻,酬劳微薄,必会经历严寒极夜,不敢保证活着回来,一旦成功则一举成名。”这则广告引来了5000多份申请书,沙克尔顿遵照人品优先的原则从中选出55人,加上他自己,每艘船各有28名探险队员。其中最重要的有3人,巧的是3人的名字都是弗兰克。第一个自然是沙克尔顿的老朋友弗兰克·瓦尔德,他因为那块饼干而成为沙克尔顿最忠实的助手,被任命为探险队的副队长。第二个是摄影师弗兰克·赫利(Frank Hurley),这次探险之所以名垂青史,与赫利拍摄的大量优秀照片有很大关系,人毕竟是视觉动物,一张照片的力量胜过千言万语。第三个是来自新西兰的航海专家弗兰克·沃斯利(Frank Worsley),他被任命为“坚忍号”的船长。事后证明沃斯利是沙克尔顿选中的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的话恐怕一船人都得死。
“坚忍号”原计划于1914年8月8日从英国出发,但5天前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沙克尔顿主动提出留下为国效力,但当时担任英国海军大臣的丘吉尔回复说:继续。从这一点即可看出丘吉尔是一个高瞻远瞩的领导人,他已经在想战后的事情了。
2个月后“坚忍号”到达了南乔治亚岛,在格雷特维肯捕鲸站停留了一个多月。沙克尔顿用赊账的方式从捕鲸站购买了足够多的煤炭和其他必需物资,还专程拜访了岛上的其他几个捕鲸站,和捕鲸者们建立了良好的个人关系,事后证明这两件事都非常重要。
沙克尔顿原定12月5日出发驶往南极,但一位捕鲸站站长提醒他说,今年南极海域出奇的冷,海冰面积比往年扩大了很多,建议他等等再说。经验丰富的船长沃斯利则建议沙克尔顿干脆放弃探险,因为“坚忍号”其实是沙克尔顿廉价买来的一艘蒸汽动力的游艇,只有44米长,7.6米宽,船体也不坚固,抗冰能力很差。但沙克尔顿坚持按原计划驶往威德尔海,这是沙克尔顿第一次拒绝听从沃斯利的意见。
几天后“坚忍号”就遇到了浮冰,很快就被困在冰里出不来了。沙克尔顿决定在冰上过冬,希望来年春天浮冰能够化开。为了度过这漫长的极夜,沙克尔顿为每个船员都分配了具体的任务,好让大家保持忙碌,尽量减轻黑暗对心理健康的影响。他还经常组织大家在冰上玩游戏,在船上排演戏剧,甚至在地图上模拟世界大战的进程。沙克尔顿做这些事情可谓驾轻就熟,这是他展现领导才能的绝佳机会。
探险队在冰上一住就是10个多月。第二年的10月24日,融化的冰块终于把“坚忍号”的甲板挤破了,海水灌了进来。沙克尔顿无奈地宣布弃船,把东西全都搬到了3艘6米多长的救生艇上。此时沙克尔顿的内心一定是崩溃的,因为他意识到这次探险计划彻底失败了,横跨南极大陆第一人的桂冠也不可能戴到自己头上了,剩下的任务就只剩下逃生了。
为了减轻重量,沙克尔顿要求每位船员最多只能带2磅重的私人物品。他自己以身作则,当着大家的面把金表等贵重物品扔进了海里,却留下了一本白朗宁诗集,他要用诗歌给大家鼓劲。他还撕下了《圣经》中和求生有关的3页,其余的也都被丢进了大海。他又要求船上的木匠哈利·麦克尼什(Harry McNish)把他心爱的猫杀了,以免浪费粮食,这一点引起了后者的不满,但沙克尔顿的态度十分坚决:“我的责任是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活下来,因此我不能感情用事。”
为了抢救存放在船舱底部的玻璃底片,摄影师赫利冒着被冻伤的危险跳进冰冷的海水中,打捞出520张底板。沙克尔顿和他一起从中挑选出150张底片,其余的尽数扔掉了。“企鹅照片已经够多了,我们不需要这些。”沙克尔顿对赫利说,“但那些关于探险队的照片必须留下,否则的话我们就像一群女中学生去郊游却不幸被淹死了一样。”显然,沙克尔顿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须把这次探险之旅变成一场表演,而这场表演光有文字记录是不够的,还需要图片作为证据。从某种意义上说,沙克尔顿预言了读图时代的到来。
11月21日,“坚忍号”终于沉入海中。船长沃斯利建议大家在冰上原地等待,但沙克尔顿坚持要大家拖着救生艇向400公里外的一座小岛进发。这是沙克尔顿第二次没有听从沃斯利的建议,结果证明他再次错了。海冰表面崎岖不平,拖起来十分费力。木匠年纪较大,累得走不动了,再加上被迫杀猫的事情让他很不爽,便号召大家起来造反。此时沙克尔顿表现出了高超的领导才能,他先是掏出手枪把木匠制服,然后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宣布说虽然船沉了,但他仍然是探险队长,仍然会对大伙儿负责,所有人的工资也一定照发不误。
虽然制服了潜在的叛乱,但冰面拖船的方法实在是效率太低了,他们7天只前进了12公里,还不如海冰移动的速度快呢。沙克尔顿终于听从了沃斯利的建议,命令大家在一块浮冰上安营扎寨,希望移动的冰块能把他们带往某个海岛。此时他们携带的粮食已经基本耗尽,船员们只能依靠猎杀海豹为生。海豹的脂肪可以用来做燃料,将瘦肉烤成半熟,这样既可以下咽又可以补充维生素C,防止得坏血病。沙克尔顿严禁大家一次性捕杀太多的海豹,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他不想让大家觉得又要在冰上度过很长的时间了,由此而产生绝望的心理。
探险队在这块浮冰上住了3个多月,直到第三年的4月9日,海冰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沙克尔顿立即下令所有人登上3艘救生艇,顺着这条通道驶入了茫茫大海。当时正是南极的初冬,气温在零下二三十摄氏度左右徘徊,队员们的衣服被海水淋湿了,很快就结成了冰。他们只能拼命划桨,靠身体产生的热量取暖。这还不算,这片海域里到处都是虎鲸,如果它们施展出猎海豹的本事把船弄翻,大家肯定都得变成虎鲸的口粮。
探险队员们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在海上漂流了6天,终于漂到了象岛。此时这座小岛就在我们面前,除了蓝白色的冰川和黑乎乎的岩石,岛上看不到任何植被,也没有海滩,和大海接触的部分全是直上直下的绝壁,根本没有歇脚的地方,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愿意上岛的。不过,当年“坚忍号”上的探险队员们肯定不这么想,他们已经有将近500天的时间没有见到过任何陆地了,无论如何也要冒险抢滩登陆。
知道了这段历史的我们自然也想上岛看看,但象岛周边海域风急浪高,登陆非常危险。一位探险队员告诉我,他已经来过象岛4次了,全都是在邮轮上看一眼就走了,连冲锋舟都没有放下来。那天我们的运气出奇的好,天空晴朗,浪也不是很大,安雅当即决定冒险放下冲锋舟,向探险队当年的登陆点驶去。那是整个象岛唯一的一块平地,走近才知那其实就是一块大概30平方米左右的礁石,高度不足2米,随便来个大浪都会把它打湿。这地方临时歇脚还凑合,常住的话非得把人逼疯不可。因为岸边的浪还是太大,我们最终没能登陆,只在距离岩石很近的地方拍了几张照片。探险队留下的所有遗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岩石上只剩下一座半身石像,刻的是当年前来搭救他们的智利船长路易斯·帕多(Luis Pardo)。
亲眼看到了这个历史上非常有名的登陆点,我立刻就明白了沙克尔顿为什么会选择再次冒险出海求救。这地方不但不适合人类生存,而且也不在任何常规航线上,留在这里相当于等死。于是沙克尔顿决定自己带领5名队员组成敢死队,冒险驾船出海去寻找救兵。剩下的22名探险队员在副队长瓦尔德的带领下留在岛上等待救援,瓦尔德的主要任务是保证大家不被饿死,但更重要的任务是鼓舞士气,防止有人自杀。
敢死队有三个选择。第一个是距离象岛最近的欺骗岛(Deception Island),虽然也是座荒岛,但可能有捕鲸船在那里作业。第二个是距离象岛1000公里的马尔维纳斯群岛,但必须顶风穿越德雷克海峡才能到达,几乎不可能。第三个选择是距离象岛1500公里的南乔治亚岛,虽然距离远但顺风,最有可能成功。
木匠麦克尼什奉命将3艘救生艇中体积最大状态也最好的“詹姆斯·凯德号”(James Caird)进行了加固,增加了一根桅杆和一面风帆。人员组成方面,沙克尔顿决定带上木匠,因为他怕木匠趁自己不在时惹是生非。他还决定带上船长沃斯利,事后证明这是他做出的最明智的选择。不过,他不顾沃斯利的反对,在船舱内放进了很多压舱石。这是沙克尔顿第三次没有听从沃斯利的建议,事实再次证明沃斯利的建议是正确的,压舱石让本来就狭小的船舱变得拥挤不堪,而且坑坑洼洼的,让人几乎没法躺下休息。
1916年4月24日,敢死队带着只够吃一个月的干粮出发了。我曾经在格雷特维肯的捕鲸博物馆里见到过“凯德号”的仿制品,它是一艘只有6.8米长的小舢板,船体纤细,很难想象6个人靠它在波涛汹涌的南极海里航行1500公里。实际情况比我的想象还要糟糕,因为加了压舱石的缘故,船体吃水很深,海水不断地涌进船舱,需要有一个人不停地往外舀水,有时甚至需要往外铲冰。于是沙克尔顿把6人分成两组,每12小时轮换一次。工作时一人负责掌舵,一人负责风帆,一人负责舀水,12小时忙个不停。
吃不饱休息不好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方向错误,一旦错过目标绝无生还希望。南乔治亚岛只有170公里长,要想在航行1500公里后找到一个170公里长的小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小船晃得太厉害,那几天天气又不好,几乎看不见太阳,担任领航员的沃斯利在整个16天的航行过程中只看了4次六分仪,大部分时间他都只能依靠直觉行船。
这还不算,行驶到第8天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场极其罕见的暴风,事后得知附近一艘500吨的渔船都被打翻了。他们一边不停地往外舀水,一边祈求上帝保佑。最终“凯德号”奇迹般地经受住了考验,但船中储存的淡水被倒灌进来的海水污染了,他们面临着被渴死的风险。所幸几天后沃斯利看到了海面上漂浮的海带,继而又看到了几只海鸟,他知道这就意味着距离陆地不远了。又坚持了几天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陆地。但海面依旧波涛汹涌,根本无法靠岸。不过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驾驶小船冲了上去,居然成功了。事后沙克尔顿回忆说,他怀疑他们是否还能再多坚持一天。
这次航行的整个过程不可思议,被誉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小船海上航行。
上岸后他们先是找到一处泉水暴饮了一顿,又杀死了几只信天翁雏鸟煮了一大锅鸟汤,这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他们就这样在岸上休息了好几天,靠泉水和信天翁雏鸟稍微恢复了体力。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们登陆的地方是南乔治亚岛的南岸,所有的捕鲸站都在北岸。他们曾经试图驾船绕到北岸,但“凯德号”在抢滩登陆的时候损坏严重,他们试了一次就知道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是,沙克尔顿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带领两位体力好的队员横穿南乔治亚岛,徒步走到北岸去。
我们在南乔治亚岛的时候曾经重走了一遍当年沙克尔顿的徒步路线,但我们只走了7.4公里,而且只需要爬上一个300米高的小山。更重要的是,我们知道前面是什么,所以一点也不害怕。但当年的情况就不同了,前文说过,南乔治亚岛是一个非常陡峭的海岛,最高峰的海拔将近3000米,中央山脉常年被冰雪覆盖,在那之前还从来没有人上去过,根本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路,到底能不能走得通。但沙克尔顿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只能冒险一试。
1916年5月19日凌晨3点,沙克尔顿带着沃斯利和另一名探险队员出发了。他们只带了够吃3天的食物,除了一根绳子外没有任何专业的登山设备,只能在自己的鞋底插了几根钉子当作冰爪。他们一路不停地走,有好几次走错了路不得不返回重走。下山时又遇到了一处陡峭的悬崖,试了几次都找不到下山的路。他们把心一横,干脆把绳子卷成坐垫,3人坐在上面一路滑下了山谷。我们徒步的时候也遇到了一段40多度的陡坡,高度大概有100米左右。我一开始还试图走下来,但走了几步就发现根本站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一路滑到了山脚下。记得当时大家都兴高采烈,像是小孩子在玩滑梯,可当年他们滑的是一段至少有300米高的悬崖,而且根本看不清山脚下到底有什么,很可能会被摔死。
第二天上午7点,沙克尔顿听到了一声汽笛,他们立即发足狂奔,终于在下午4点钟的时候走进了斯特罗姆尼斯(Stromness)捕鲸站。站长疑惑地对眼前这位衣衫褴褛、骨瘦嶙峋、皮肤被海豹脂肪燃烧后产生的烟雾熏得黝黑的人说:“我记得你的声音,但不认识你了。”
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17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之后捕鲸站一直没有收到探险队的任何消息,他还以为这帮人已经死了。
这次横穿南乔治亚岛的旅程同样被誉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次徒步之旅。3名探险队员在经历了诸般苦难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连续走了36个小时,终于完成了自我救赎。
此后沙克尔顿兑现了承诺,先是驾船到了岛的南岸,接回了困在那里的3名探险队员,又先后4次驾船驶往象岛,终于在第4次尝试时获得成功。剩下的那22名探险队员在瓦尔德的领导下艰难地在象岛上生活了4个半月,个中辛苦自不待言。
1916年8月30日,当沙克尔顿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一艘智利小渔船冒险冲入浮冰区,终于到达象岛时,他手拿望远镜挨个细数从两只倒扣的救生艇里钻出来的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当他数到“22”时,立刻转身和船长沃斯利握了握手,激动地说:“他们都活着!”
至此,这段南极探险史上最著名的探险故事就讲完了。当时的世界还处在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年代,于是沙克尔顿被看成一个失败者,很快就被人遗忘了。直到20世纪70年代有人写了一本书,记录了那次探险的详细经过,人们这才意识到沙克尔顿的壮举有多么伟大。更重要的原因是,那时人们的价值观已经变了,生命已经被放在了首要的位置。2002年英国广播公司(BBC)曾经做过一个民意调查,让人们选出史上100名最伟大的英国人,当年让沙克尔顿“继续”的丘吉尔排名第一,达尔文排第四,沙克尔顿被排在第11位,是所有南极英雄当中排名最高的,比库克船长还高一位,而当年风头远胜于沙克尔顿的斯科特仅仅排在第54位。
不过,也有人提出了一些质疑。比如,虽然“坚忍号”没有死人,但负责在另一侧接应他们的“极光号”却死了3名队员,严格来说这事应该算在沙克尔顿的头上。事实上,有人发现沙克尔顿出发前和一名美国女演员发生了婚外情,被发现后他的个人生活遭遇到严重的危机,他之所以在准备不充分,自然条件也不合适的情况下依然决定冒险去南极,就是因为他想依靠这次探险摆脱个人生活的窘境,有很强的个人动机。甚至有人评论说,幸亏“坚忍号”被海冰冻住了,以他当时的状况,如果顺利登陆并走向南极点,就将必死无疑。
“坚忍号”探险结束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探险队员们在3个月后就被送上了“一战”的前线,不少人战死沙场。1922年,沙克尔顿再一次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向南极进军,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格雷特维肯捕鲸站停留期间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享年48岁。通常认为,南极探险史上的英雄年代在沙克尔顿死后便宣告结束了。
在妻子艾米丽的坚持下,沙克尔顿被葬在了格雷特维肯捕鲸站的墓地。我们专程去拜访了那个墓地,发现其他人的墓碑都是朝向东方的,只有他的墓碑面向南方,面向那块曾经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痛苦的南极大陆。沙克尔顿的副手瓦尔德的骨灰就在旁边,他死于1939年,但骨灰被弄丢了,直到2011年才被重新找到,并被转移到了这里,和自己的老上级葬在了一起。
另一位南极英雄阿蒙森在征服了南极点之后又把目光转向北极点,这一次他改乘飞艇,终于完成了这一壮举。事后有人认为,在他之前的几个号称到达了北极点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撒了谎,因此两个极点的桂冠都应该戴在阿蒙森的头上。但是,征服了两个极点的阿蒙森突然发现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他去冒险的目标了,百无聊赖的他只好宣布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去了。但后来他食了言,在参加一次北极搜救行动时死于飞机失事,享年56岁。
阿蒙森死后成了挪威的民族英雄,风头甚至盖过了南森。1993年有几个挪威人来到南极点,打算把阿蒙森当年留在那里的帐篷挖出来献给挪威冬奥会,结果其中一人掉进了40米深的冰窟窿,不幸身亡,挖帐篷的计划也就被迫取消了,看来他们没有学到前辈同胞的实用主义精髓,死得毫无价值。这一点还是美国人做得好,美国科学家于1957年在南极点建立了一个永久考察站,将其命名为阿蒙森-斯科特南极点科考站,这才是对两位先驱者最好的纪念。
说到斯科特,他和两位同伴的尸骨以及他们最后住的那顶帐篷现在应该都已经沉入海底了,因为他们是死在罗斯冰架上的,下面已不是陆地。虽然近年来质疑他的声音越来越多,但他起码有一点是可以骄傲的,那就是他生出了一个优秀的儿子。斯科特和凯瑟琳所生的唯一的儿子皮特·斯科特(Peter Scott)后来成了一位国际知名的鸟类学家、画家和环保主义者,他所做的最知名的事情就是创立了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该组织那个著名的熊猫标志就是他设计的。
写到这里,关于南极探险英雄年代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这一阶段之所以吸引了那么多人的关注,主要原因就在于这一阶段的主旋律不再是船与冰的对抗,而是人和大自然面对面的较量。故事主角也不再是性能优异的探险船,甚至也不光是职业探险家或者科学家,还包括了很多诗人、摄影师和艺术家。他们用自己手中的笔和相机艺术地记录了旅程中发生的故事,为原本枯燥乏味的极地探险带来了很多鲜活的人味儿,以及丰富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
这一阶段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个人野心成为探险的主要驱动力,科考在很多时候都成了野心家们实现个人目的的手段。但是,这个世界上谁没点私心呢?当私心变成野心,继而以冒险的形式表现出来后,其结果往往会超出野心家们的预想,变成全人类的大事。哥伦布就是这样一个人,前文介绍的这几位探险家同样如此,他们用自己的冒险行动为我们揭开了南极大陆的神秘面纱,为今后人类大规模进入南极、研究南极、利用南极铺平了道路。而这,就是探险精神的意义所在吧。
南极大陆的现状
参观完象岛,“海精灵号”继续向南极半岛驶去。因为一部分中国游客的抗议,船长放弃了原计划将要造访的欺骗岛和半月岛(Half Moon Island),沿着南极半岛的西侧一路向南走,最终到达了位于南纬64°的席尔瓦湾(Cierva Cove)。前方邮轮发回来的情报说,再往南走就会遇到浮冰,非常危险。于是探险队长安雅果断做出决定,“海精灵号”不再继续前进了,这就是我们此行所能到达的最南纬度。一部分中国游客虽然很不满意,但这次的原因是为了安全,所以大家也就没话说了。
那天天气不错,我们乘坐冲锋艇在席尔瓦湾的南极半岛一侧登陆。登陆点是一个面积很小的沙滩,没什么可看的,大家在岸上照了一张“签到”式的照片,表明自己登上过南极大陆了,便迅速回到冲锋艇上,继续在海湾里巡游。这里漂浮着很多冰山,有几座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高达30多米,显然是从很远的某个大冰川上崩解下来,漂到这里搁浅了。冲锋艇在冰山之间钻来钻去,我们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惊得目瞪口呆。如此壮丽的景象,地球上只有在两极地区才能见到,这是大自然赠予所有勇敢的人的礼物。
海湾里还有很多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的小冰山,我们在一座低矮的小冰山上看到了几头食蟹海豹(Crabeater Seal)。这个名字有点误导,其实它们主要靠南极磷虾为食,它们的牙齿进化出了一种特殊的形状,像鲸须一样可以用作过滤器,便于从海水里捞磷虾。食蟹海豹是地球上种群数量最多的海豹,一个原因是磷虾资源量足够大,另一个原因就是它们只生活在寒冷的南极地区,人类很难进入它们的领地,它们因此而躲过了地球上最凶猛的捕食者。
不过,我们在南极半岛看到的数量最多的动物还得说是巴布亚企鹅。这种企鹅会捡小石子搭窝,窝的质量远比另一种南极常见的帽带企鹅(Chinstrap Penguin)要好得多。我们在南设得兰群岛中的一个名叫HO的小岛上发现了一个企鹅聚居地,两种企鹅共享一个生态位,帽带企鹅明显竞争不过巴布亚企鹅,数量还不及后者的一半。
我们还在米凯尔森港(Mikkelsen Harbour)中的一块大礁石上发现了另一个企鹅聚居地,干脆全都是巴布亚企鹅。那块礁石上布满了厚厚的积雪,但巴布亚企鹅很聪明,挑了几个积雪稍微薄一点的地方拉屎撒尿,企鹅的排泄物颜色深,吸热快,很快就把雪融化了,露出了底下的泥土,于是它们就可以在上面搭窝孵蛋了。
我注意到巴布亚企鹅经常会吃雪,我原以为它们渴了,但我很快就明白这个动作其实另有用途。探险队组织大家在米凯尔森港里来了次南极冬泳,我只游了10秒钟就坚持不住了。据说当天的水温是零下1℃,那种刺骨的寒冷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承受能力。经过这次尝试,我立刻明白巴布亚企鹅为什么要吃雪了,它们习惯了在冰冷的海水里捕鱼,上岸后肯定热得不行。它们吃雪不是因为渴,而是为了降低体温。
与此同时,我对沙克尔顿探险队里的那位摄影师赫利又多了一分崇敬之心。他为了挽救自己的摄影作品,多次潜入冰冷的海水中打捞沉在船舱底部的玻璃底板,这毅力太让人佩服了。
探险队里的生物学家米凯拉告诉我,巴布亚企鹅之所以数量多,主要原因还不是因为它们会搭窝,而是因为它们的食谱非常广,什么都吃,再加上它们对温度的适应力也很强,从南极到亚南极地区都有分布,因此这种企鹅很可能会慢慢把其他品种的企鹅排挤走,最终成为南极大陆的超级物种。
如此残酷的生存竞争是生物界的常态,人类当然也不例外。英雄年代结束之后,人类探索南极的脚步因为“二战”等原因而停滞了一段时间,“二战”结束后便迅速恢复了。因为科技水平的进步,此时的南极探险不再像英雄年代那样悲壮了,探险家们的人身安全有了基本的保障,南极知识的积累速度也成倍增加。
在这一阶段唱主角的是美国人。“二战”让美国成为全球新的霸主,南极又是地球上唯一未被征服的土地,自然吸引了美国人的目光。美国探险家比较注重高科技,他们继承了阿蒙森的实用主义原则,怎么方便怎么来,因此第一个使用车载运输、第一个使用无线电通讯、第一个飞越南极点的都是美国探险队,美国可以说开创了南极探险的机械化时代。
1946年8月,美国政府组织了一次“跳高行动”(Operation Highjump),动用了4700名官兵、29架飞机、12艘舰船和1艘航母组成南极远征军,对南极大陆进行了一次从空中到地面的全方位侦查。通过这次普查,南极大陆表面的所有秘密可以说都被揭开了,南极探险的主旋律也从发现新领地变成了对南极自然资源的攫取,南极大陆岌岌可危。
要想开发南极资源,首先必须划分势力范围。于是,20世纪前50年里,包括英国、澳大利亚、智利、挪威、阿根廷、新西兰、法国在内的7个国家先后对南极大陆部分地区提出了领土主权要求。他们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谁先发现归谁,有的说谁离得近归谁,还有的说谁先占领归谁。于是,阿根廷于1951年在南极半岛建成了“希望站”(Esperanza Station),并开始有计划地向那里移民。他们还故意让怀孕7个月的妇女来这里过暑假,生下了第一个“南极宝宝”。后来甚至发展到在希望站建托儿所和学校,每年夏天选派几名妇女儿童来此居住一段时间,希望能造成南极大陆有永久居民的假象。其实这么做不但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对于当事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情。南极大陆气温低,病毒病菌都被冻死了,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免疫系统发育都不健全,一回到“人间”就开始生病,其中一名在南极大陆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阿根廷儿童回到阿根廷本土后就病死了。
我们原本打算去这个希望站参观一下,可惜那天天气不好,浪大得没法登陆,我们只在港湾里视察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这个站的建筑物布置得还挺规整的,但却没有人气,一个行人都没有看到。
眼看地球上最后一块大陆即将被列强瓜分,科学家们再次站了出来。1957~1958年恰逢太阳活动高峰,几位国际顶尖的物理学家提议组织世界各国的科学家在南北两极进行联合观测,并将其命名为国际地球物理年(International Geophysical Year)。美国政府趁此机会于1958年5月2日向其他11个国家书面建议召开缔结南极条约国际会议,得到了各国的积极响应。经过一年的谈判,这12个原始缔约国于1959年底一致通过了《南极条约》(Antarctic Treaty),以冻结的方式搁置了各个主权国家对南极领土的要求,以此来确保南极科考能够顺利展开,占地球表面积十分之一的南极大陆可以被人类和平地加以利用。
自1961年生效后,《南极条约》已经正常运行了半个多世纪,被誉为是人类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最佳样本。此后,在《南极条约》的框架之下,条约协商国又先后签订了《保护南极动植物议定措施》《南极海豹保护公约》和《南极矿物资源活动管理公约》的最后文件,把南极大陆的动植物和矿产资源统统封存了起来。从此南极大陆变成了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露天实验室,除了科研活动和旅游外,其他一切行为均被禁止。
此后《南极条约》缔约国又签署了《南极海洋生物资源养护公约》(CCAMLR),把南极海也纳入了一个非常严格的监管体系。只不过海洋生物被当成了一种资源,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合理使用。
探险队里的生物学家米凯拉曾经在乔治王岛住过一年,对南极科考站有很深的了解。据她介绍,南极大陆现有超过60个科考站,但有不少科考站基本上就是量量气温测测风速什么的,科研水平很低,它们的存在就是为所属国家占地盘用的,因为《南极条约》规定只有在南极建有科考站的国家才能成为正式协商国,具备投票权,否则只能作为非协商国加入《南极条约》,没有投票权。
不过,也有很多科考站科研水平很高,做出了很多对人类社会影响很大的发现。其中最著名的案例就是英国哈雷站于20世纪80年代首次发现南极上空出现了臭氧洞,进而证明氟氯烃等工业气体会破坏大气层上空的臭氧层,如果不加限制的话将会给地球生命带来致命伤害。于是世界各国于1987年签署了《蒙特利尔议定书》,全面禁止这类气体的使用,人类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另一个著名案例就是全球气候变化领域的研究,南极在这个领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2013年出版的报告指出,南极冰盖整体在减少,而且减少的速度在加快。1993~2010年每年平均减少90亿吨的冰,2005~2010年平均每年减少1470亿吨的冰!要知道,整个阿尔卑斯山地区的冰川总量也只有3000亿吨,目前南极冰盖每两年就会少掉一个阿尔卑斯山,其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中国是《南极条约》的受益者之一,因为中国人在南极地区出现得非常晚,很难对这块地方拥有话语权。其实古代中国的航海水平并不差,明朝郑和下西洋的时间要比哥伦布早了将近一个世纪。但古代中国人骨子里缺乏冒险精神,郑和走的大都是前人已经发现的航线,并没有发现什么新大陆,甚至连新的海岛都没有发现。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中国札记》中评价说,中华帝国的疆域是如此广阔,边境线是如此漫长,以至于中国人的世界观里有个致命褊狭,他们觉得明王朝的疆土就已经是整个世界了,中国人对大洋彼岸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相比之下,岛国日本倒是很快赶了上来。南极探险的英雄年代中只有一支来自东亚的探险队,那就是日本探险队。虽然他们装备不良,经验也不足,但居然成功地在鲸湾登陆,并沿着罗斯冰架一直走到了南纬80°的地方。如今南极大陆上还有一段海岸线就以探险队队长白瀨矗的名字命名,这是南极大陆上少有的以东方人名字命名的地方。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人终于有了去南极的机会和能力。1980年中国政府派董兆乾和张青松两位科学家赴南极考察,这很可能是中国人首次踏上南极大陆。1983年中国成为《南极条约》缔约国,次年便派出一支由591名队员组成的南极考察队乘坐“向阳红10号”科学考察船和“J121号”打捞救生船奔赴南极,并于1985年2月在乔治王岛建成中国长城站,中国也因此而顺利地于1986年正式成为《南极条约》的协商国,终于有了投票权。
我们的行程中原本有访问长城站的安排,但部分中国游客为了追求纬度,强迫船方取消了长城站的访问。后来在更多中国游客的坚持下,探险队长安雅改变了主意,我们终于得以访问了这座具有历史意义的科考站。经过多次扩建,如今的长城站已经成为一个拥有12座建筑物,总面积高达4082平方米的大规模科考站,可接纳25人在站内越冬,夏季的最高接待能力则达到了80人。可惜我们到达的时候夏季科考队还没有来,站内只有14名过冬的队员在值班。在他们的陪同下,我们访问了活动中心和科研楼,体验了一下在南极过冬的感觉。
活动中心是刚刚建成的,包括一个相当现代化的厨房,所以整幢大楼里都有一股中国饭的味道,可以说具有浓郁的中国特色。活动中心里面还有一个篮球场,据说周边几个考察站的科学家们经常来这里打篮球,篮球场起到了外交的作用。不过我去的时候没人打篮球,场地里倒是放着一张乒乓球桌,桌上还有一个烟灰缸,这两样东西也是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摆设。正如米凯拉所说的那样,在南极这个不属于任何人的地方,每个人反而都更爱国了,每个国家的科考站都极具该国特色,科考站里的每个人都活得更像是他隶属的那个国家。
生活习惯可以有民族特色,但科学是不应有国籍的。遗憾的是,在长城站内越冬的一位年轻的气象科学家居然不相信气候变化,不相信国际主流科学界早已达成的共识,认为那都是西方国家为了阻止中国进步而策划的阴谋,不禁让人担忧新一代中国科学家是否会被所谓的“爱国主义”蒙住双眼。有意思的是,长城站内的博物馆展出了一张1984年12月27日出版的《解放日报》,在报道中国首支南极考察队出征新闻的同时,把南极定义成了一个“万宝之地”,把南极大陆描绘成一个“拥有220种矿物,石油、天然气、铁矿石和煤储量丰富”的地方,暗示中国科考队是去探矿的。该文章还援引新华社电称,“南极磷虾储量达到了10亿~50亿吨,如果每年捕捞7000万~1.5亿吨磷虾的话,不会影响大洋的生态平衡”。暗示中国科考队是去捞虾的。
事实上,最新的数据显示,南极磷虾储量还不到4亿吨。在CCAMLR的严格监管下,目前的年捕捞量只有15万~20万吨,但已经有不少科学家呼吁需要降低配额了,因为南极磷虾是几乎所有南极动物的食物来源,不能有任何闪失。
当然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人对南极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再把南极大陆仅仅当作资源宝库了。中国的主流科学家也不都像前面提到的那位年轻气象学工作者那样带有偏见,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对南极的科研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比如,中国科技大学孙立广教授通过研究南极企鹅的粪便,重建了企鹅演变史。再比如,中国极地研究中心的冰河专家孙波在中国中山站完成了对南极冰盖起源与早期演化的研究,两人的论文都刊登在国际著名的《自然》(Nature)杂志上。
更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科学家秦大河于1989年参加了一支由六国科学家组成的联合考察队,成功地徒步穿越南极大陆,成为首个完成这一壮举的中国人。
尾声
离开南极之前,“海精灵号”驶入了位于南极半岛岛尖东侧的南极海峡(Antarctic Sound),试图第二次在南极半岛上登陆。可惜由于海冰的阻挡,大船根本无法靠近陆地。探险队长安雅决定改乘冲锋舟冲入浮冰区,并尝试登上浮冰,让大家体验一下沙克尔顿当年在浮冰上安营扎寨的感觉。初次体验效果还不错,大家在浮冰上蹦蹦跳跳,感觉和在陆地上没什么两样,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那块浮冰是探险队员事先帮我们选好的,冰面积雪也被清理掉了。否则的话,冰块上出现的裂缝会被积雪盖住,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海里去,当年有一名探险队员就是这样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多亏沙克尔顿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总算捡了条命。
我们刚刚在浮冰上玩了5分钟,安雅突然下令全体撤退。原来,因为海冰的移动速度很快,我们差点被一块漂移过来的浮冰挡住退路。曾经有一个旅行团就是这样被困在了浮冰上,大家不得不冒险在浮冰上走了很久,这才终于得救。
虽然没能再次登上南极大陆,但我们却因祸得福,看到了一幅南极特有的美景。“海精灵号”特意驶进了一片桌状冰山聚集的海域,并在其中巡游了3个多小时,让我们过足了眼瘾。桌状冰山是冰架断裂后的产物,外表四四方方的像一块大冰砖,和从冰川上断裂下来的普通冰山很不一样。
虽然不如普通冰山那么多姿多彩,但桌状冰山胜在体积巨大,气势雄伟。那天我们看到的最大的一座桌状冰山有2公里长,露出海面的部分高约30米,因此水下部分有将近200米,是一个超出一般人想象的庞然大物。“海精灵号”的船长艺高人胆大,我们也得以从近距离观赏了桌状冰山的细节。这种冰山的表面异乎寻常地平整,上面布满了浮雕般的细微花纹,有一种神秘的美感,让人百看不厌。
探险队的冰川学家海蒂告诉我,冰川学界把比较大的桌状冰山都编了号,目前已知最大的桌状冰山代号为B15,12年前诞生于罗斯冰架。这座冰山长195公里,宽37公里,比很多国家都大。它至今仍然没有全部融化,还剩下一些遗迹,科学家们正在密切监视它的走向。
我们在这片海域一直流连到夕阳西下,这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南极半岛,向北方驶去。那天是个阴天,乌云好似一块天幕,把桌状冰山映衬得晶莹剔透,宛如仙境。冰山的上方盘旋着无数只南极海鸟,水面上不时有海豹和企鹅探出头来,远处还能见到正在喷水的鲸,这些南极生灵似乎在和我们一起欣赏这幅人间奇景。
不过,理智却告诉我,它们只是在捕食而已,世界上只有人类才有能力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只有人类才有能力将这种感受表达出来,这是人性的一部分。我们游泳游不过海豚,打架打不过鲸,耐寒能力比不上企鹅,潜水能力比不过海豹,我们从南极获取资源的能力远远比不上这些动物,但只有我们才具备高级的智慧,能够理解并欣赏眼前发生的一切,这就是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我们是地球上唯一有智慧的生物,我们感受美的能力傲视全球,我们有充分的理由保护南极大陆,因为保护南极之美就是保护我们的人性。
(南极参考资料:Robert Burton,South Georgia,南乔治亚政府出版物;Nathaniel Harris,Explorers & Exploration;Edward B. Zellem,CLAUSEWITZ AND SEAPOWER: LESSONS OF THE FALKLAND ISLANDS WAR;Andrew Hund,Antarctica and the Arctic Circle A Geographic Encyclopedia of the Earth's Polar Regions) 象海豹冰川南极条约南极南极鸟类南极资源海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