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的投资,将获得百倍的回报
作者:驳静
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主席、法国前文化部长雅克·朗
三联生活周刊: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的主旨之一是促进法国与阿拉伯之间的文化交流,马上就是巴黎发生恐怖袭击事件一周年,您作为该中心的主席,如何看待法国裔穆斯林在法国的融入问题?
雅克·朗:我不把这件事的本质归结为宗教问题。尽管他们当中的有些人,的确来自穆斯林家庭,但他们自己,却并不是信仰者,也不实践任何穆斯林教义。还有一些恐怖分子,他们跟穆斯林完全没有关系。作为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本身,其实也没有受到干扰,每天都有演讲、报告在发生。11月12日晚,还有一场以恐怖袭击为主题的“诗歌之夜”活动。
三联生活周刊:人们谈到文化遗产,涉及的方面其实除了保护,还有一个关键词是再创作。
雅克·朗:我一直都认为文化领域里的保护与创作是可以放在同一层面讨论的。在我担任文化部长的10年时间里,为了文化遗产的保存、保管以及开发再利用,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而且这里说的文化涉及了建筑、绘画、文学、音乐和电影等所有的分类领域。我十分赞同新的创作,但我同时也是个对遗产保存十分痴迷的人,而且新的创作和旧的保存,这两件事并不是不可兼容的。
三联生活周刊:当年在进行包括卢浮宫改建等项目的时候,曾被很多人批评。这样一个大的批评环境,对你当时推进这些项目造成过困扰吗?
雅克·朗:没有,我自己并不觉得困扰或者困难。对我来说,消极和毫不作为才是真正困难的事。20世纪80年代的那些文化改建项目,都是激动人心的历险,我很欣慰能够参与其中,尽管这其中除了带着热情,还有一定的固执。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政治家去做一些看上去不可为的事,而这些事,是在回应一个国家的需求。而且,我很幸运,因为密特朗总统本人也对艺术与文化怀有热忱,甚至可以说是有强烈的意志,我接收到了这一意志的支持,开始工作后就不再停止。
三联生活周刊:除了文化项目,你80年代提出的文化普及政策也非常成功,但你也曾说“文化政策,每过10年就需要重新审视”,那么用今天的眼光再来看呢?
雅克·朗:我可以举个例子来回答你的问题。希拉克执政期间,其中的2000~2002年,我担任了两年的教育部长,这期间,我跟当时的文化部长塔斯卡(Catherine Tasca)女士共同起草了一项议案,以确保整个教育体系中都能有艺术和文化的身影,从学前教育到高等教育。这是一项具有革命意义的政策,遗憾的是,后来的执行过程中,它被部分放弃了。政策提出来是一回事,是否能够持续地执行它是另一回事。在人类的历史上,有许多因为三分钟热情而导致的不得善终的例子。我从1981年开始担任文化部长,后来离开内阁,仍然试图推进文化项目上的工作,而密特朗总结在他14年的任期中,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卢浮宫难保一定有今天的成就。
三联生活周刊:有传言说,你当年为了中学生能够安心参加夏至音乐节,专门更改了高考时间?
雅克·朗:是有此事,但不是高考,而是法语水平考试(Epreuve du Fran~ais),而且的确也是我当时能做得到的一件事。将考试定在音乐节的前一晚或第二天,都是件挺荒唐的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从某种程度,这算不算得上一次小小的“文化例外”(L’Exception Culturelle)?
雅克·朗:“文化例外”是我从1981年开始使用的一个表达方式。它想表达的是,艺术和文化,由于它们的脆弱属性,值得某种特殊照顾。哪些照顾呢?比如专为它们制定的特殊政策,相应的预算,还有特殊的规章制度。
三联生活周刊:今天的法国仍然在坚持这种“文化例外”吗?
雅克·朗:当然。不仅仅是法国,每个国家都需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文化。这是一个国家的灵魂。当时密特朗总统坚信文化必须是一种政治思考的核心,在公共行为中,也必须以它为优先;而且这种优先,不仅体现在政府机构,也应当由此及彼地推广到整个社会当中。
三联生活周刊:也是一种投资吗?你以前说过,一个国家的首要投资,是对智识和美育的投资。
雅克·朗:这在今天仍然适用,甚至可以要求更多。有些投资虽然看起来是针对文化、艺术和智识层面,但实际上仍然是经济投资的一种。文化与经济,其实很难区分你我。早在80年代,我就说过,我们花费在文化上的投资,将来会以百倍的方式得到回报。这种方式可以是工作岗位和艺术需求的增加,也可以是国际影响的扩大等。而今天,国家的经济状况已经非常倚赖文化、艺术、教育以及科学研究等领域的发展了。这很致命,一个国家如果对上述这些领域的发展不理不睬,那也意味着它正在衰退。
三联生活周刊:在美国文化的冲击下,法国文化还能保持它的特权吗?
雅克·朗:文化特权,与它前面的定语没有直接关系。所有的文化都应当有它的特权,应当被保护起来。为何要屈服于统一化、标准化呢?这是很可笑的,对人类来说,也会是种损失。而且,美国人自己有时候也是美国化的受害者,因为标准化和统一化会使文化往贫瘠化发展,这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举例来说,美国的确有很多大牌的流行到全世界的作家,但那儿的年轻作家想要出头就十分困难,因为没有相应的扶植体系能够帮助他们。在中国,有时也有某种程度上的标准化问题,这可能会威胁到某些特定地域、特定民族文化的原始性和创造性,而这些本来是有它的可贵之处的。
所以,文化特权不是一个国籍问题,而是一个体制问题。我觉得应当抓住任何一个可以保全独特文化的机会。 雅克艺术人物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