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是沟通,是瘾,是生命力
作者:孙若茜
当被问起更年期对生活影响最大的身体变化时,刘兰芳毫不回避:“性生活方面的艰难,停经就意味着整个阴道的状态会变干燥,夫妻生活就很难去进行。”可是,“绝经不代表没有性欲。”刘兰芳挑选了她生活中一个真实的切片讲给我听:因为工作,大部分时间她和丈夫是周末夫妻,平时各住各的。即便周末一起回到顺义的家里,房子很大,也是分房睡。有一天,半夜醒来,她忽然有了很想去找丈夫的冲动,跑了过去。大概是人到中年睡眠浅,丈夫很快就醒了,看到平时不怎么主动睡到他房间的妻子,马上就明白了她的用意。两个人开始了一番前戏,试图将做爱实现。努力了好久,最终算是成功了吧。刘兰芳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干涩让她觉得很疼——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但对她来说,他们的性生活已经非常有限,偶尔想做爱,努力了,质量高不高也就没那么重要了——那晚她睡得很踏实。在她现在的生活中,这样的夜晚,恐怕一年也只会有一次。
我曾在《更年期,不是忍忍就好》一书中读到,50%~70%的绝经后的女性都会遭受GSM。它是绝经生殖泌尿综合征(Genitourinary Symptoms of Menopause)的简称,是一种影响外阴、阴道和尿路的慢性疾病。谈到GSM对性生活的直接影响时,书中的形容让人寒毛竖起:“轻薄的阴道组织会在性交过程中撕裂和出血,因此,女性对性生活产生抵触也是可以理解的。阴茎的进入就像是玻璃碎片在刮你的阴道,完全无法让人兴奋。阴道分泌物也会减少,润滑度也会降低。”此外,书中还提到GPPPD(生殖器-盆腔疼痛/插入障碍,Genito-Pelvic Pain/Penetration Disorder),指至少有六个月在性交过程中感受到外阴、阴道或骨盆疼痛,对性交产生的疼痛感到恐惧和焦虑,以及在性交过程中盆底肌肉明显紧张或收紧。种种痛苦最终往往会导致更年期女性“对性生活恐惧、高度警惕或避免发生性生活”。在罗列并解释了种种针对性的手段——比如进行激光治疗、使用润滑剂、进行阴道扩张训练后,作者给出了一项很重要的建议:“如果你有一个亲密伴侣,你可以清楚、坦率地告诉他你的身体状况。”
刘兰芳说,她和丈夫对“性”谈论得不多——当她感到自己作为女性很难开口时,她发现丈夫对此也从不主动沟通。刚刚绝经时,她尝试过主动交流:也不能以后就不做爱了吧?总归要想一些办法的,买一些润滑剂也好,找些情趣用品也好,还是要做些准备的。丈夫听后一言不发。后来有一天,他说自己买了些东西回来,至于最后放在了哪里,刘兰芳不知道。她发现,对她来说,没有“性趣”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是没用的。她反思这种感受,绝经是原因之一,无法回避的还有年纪带来的种种境遇——“人到中年,好多东西都被消磨掉了,也包括对性的渴望”。
绝经之前,她和丈夫的性生活是非常愉悦的。“我得承认,他在性方面给我带来的愉悦,是我选择和他在一起的原因之一,他带给我无与伦比的体验,尤其是我跟他的第一次。”刘兰芳说,“当下再去用语言描述很难,应该说,我是想要用尽一生的力气,只要那个当下,觉得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了”。那次美好的体验之后,刘兰芳反倒觉得有点儿恐惧,她觉得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恐怕再也接受不了分开了。于是,他们在2006年结婚,到现在快20年了。很多年间,愉悦的性体验都是他们构建幸福生活的重要因素,比如带来了孩子的降生。
我想,如果换作我,一定也很难接受38岁绝经,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真的相信。她告诉我,起初她也不信,37岁的时候她患上了一种被称为“干燥综合征”的免疫系统疾病,她总以为只要病好了,药停了,月经就会回来。一直到43岁,她才彻底放弃幻想。在这当中,她经历了两次抑郁,用她的话说,丈夫最终把她“打捞”了起来。听完她的讲述,我理解了她为何能如此从容地讲述更年期,讲述不再美好的性体验——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能够替代,甚至超越性生活的亲密方式。当然,“发现”的过程并不轻松。
刘兰芳第一次抑郁发生在“干燥综合征”期间,这种无法确定病因的病症带给她的是37岁那年很长时间的高烧不退、脚麻、腿的后侧摸起来全是拢在一起的疙瘩、注意力不集中、盗汗、腰椎间盘膨出、肩周炎、憋气……她情绪非常低落,每天都在哭,讨论事情会哭,去公园散个步也会哭。刘兰芳能感受到,丈夫是不接受她认定自己抑郁的,更多的是不相信——一个过往朝气蓬勃得像向日葵的人,怎么可能抑郁呢?他们没有针对抑郁做更多的探究和治疗。为了治疗干燥综合征他们已经需要每两周跑一次医院,每次都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回家。好像生活再难熬,最终也总能让人慢慢适应。如此经历了两年,刘兰芳迎来了生活的一些实际的改变:正在上初中的孩子变得不再淘气,她的职位从编辑升职到了主编,家里买了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在向她叠加幸福感,坏情绪由此被赶走了一些,她的状态也渐渐好转。没想到2022年,更严重的抑郁来了,刘兰芳觉得诱因有几个:一是老家70岁的姑姑抑郁症跳楼,二是初恋男友抑郁症悬梁,这些事使她受到很大的冲击——她觉得曾经在抑郁症边缘逗留过的自己,很容易变得像他们一样。另外,孩子进入高一开始叛逆——她知道,初中的时候,孩子为了生病的她,努力地乖巧懂事,压抑了很多情绪,这使他的叛逆来得有点儿晚,但最终逃不过爆发。再者,自己的工作也进入了瓶颈期,找不到任何成就感。
“我活得没有价值了。”刘兰芳说,比起上一次陷在抑郁的情绪里每天哭,这一次她的躯体反应更加明显,她开始严重地失眠,夜晚的彻夜不眠和白天的心悸、反胃等,让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凌乱的。夜里,她始终拉着丈夫的手,一刻也不允许分开,如果他不在身边,她就会完全丧失安全感。她暂停了工作,蜷缩在家里谁也不见,哪怕收到一条微信也会让她痛苦万分。比起上一次的“不相信”,甚至在去医院的路上还会和她拌嘴吵架,这一次丈夫意识到刘兰芳真的出问题了。就这样,“打捞”慢慢开始,她回想起来,有一件事至今都显得极其重要:丈夫坚持带她出门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聚会上的很多人刘兰芳并不熟悉,从她的眼光看,都是丈夫身边的成功人士。她迈不开这一步,“我太丢人了!”——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一张自己抑郁期间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面容浮肿不加修饰,头发有些花白蓬乱,和坐在我对面头戴蕾丝装饰的画家帽、珍珠项链,身材姣好的她判若两人,这使我不自觉地向她确认了两次。她告诉我,自从绝经,她的头发就开始大量变白,生病的时候又哪会有半点儿心思花在容貌上,不染也不遮。接着,她摘下帽子给我看头顶的白发,说现在也只有回老家的时候会染发,因为妈妈70岁还在染发,老人家一头黑发,女儿却满头白发地回去,她怕妈妈接受不了。不染发的时候,她都会戴着帽子作为修饰,以至于这已经成了她的个人风格和符号。因此,此时的“不染”不再是“破罐子破摔”,而可以说是从容面对了。“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觉得自己丢人了吧。我知道我的先生很需要我是美的,在过去的言谈里,我发现他其实很在意我的身材。而且,他以前喜欢对别人讲我的工作,可以说,他对我是‘过分’骄傲的。”但是,丈夫告诉她:“如果那些人觉得你很丢人,我就不会再跟他们做朋友了。”刘兰芳说,这句话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到了聚会上,刘兰芳根本讲不出话,只是无法自控地一直哭。她的丈夫轻描淡写地对大家说:“她现在生病了,我需要把她带出来。”她紧挨着他坐,座椅之间不留一点缝隙,他不断地给她夹菜,没有提任何要求。慢慢地,刘兰芳自己找到了一种可以开口说话的感觉:“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但我一定开口了。对我来说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开始。”见她迈出了第一步,丈夫在聚会结束时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打了辆车让她独自回家。“我不仅自己回去了,还和司机聊了一路,我发现自己开始恢复些力量了。”过了一段时间,刘兰芳恢复了上班。从那时起,每天出家门时,她都会要求丈夫一个紧紧的拥抱,这个小小的仪式一直持续到她完全脱离情绪的阴霾。
她给我讲了一个不久前做的心理测试:一个人要去爬山,需要拿着一个背包,带着一只猴子、一只鸟还有一条蛇,你会选择什么方式?她选择把蛇装进背包背在身上,手里拉着猴子,任鸟在前面自由地飞。答案公布:鸟代表目标、蛇是财富,背包是自己,而猴子是爱人。在她的认知里,她一直是被丈夫拉着向前走的。但是现在,他们的角色似乎正在开始发生一些改变。她想起年初时丈夫曾向她展露过脆弱的一面。他问:“你说我会抑郁吗?”她说:“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可能。”他说:“如果我抑郁了,你要记得也把我‘打捞’起来啊,到时候就是我需要你了。”她知道她一定可以,因为她能感受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让自己更喜欢、更悦纳的人,似乎在任何事情面前,她都能自如地掌控自己,平静面对,就好像早早经历了更年期,也早早获得了某种自在。
走出抑郁以后,因为工作的距离,他们很少住在一起。刘兰芳从对丈夫的依赖回归到对自我成长的探索,她开始几乎每周末都去登山。“我们不是刻意地分居,但我很享受现在的状态。”她对我说,身边很多朋友问她:“老公一个人住,你不担心吗?”相反,她觉得如果丈夫通过其他方式,甚至其他人满足了自身的生理需求,她是可以接受的。“为什么人到中年,就不可以有一点儿荒唐的行为呢?”既然能接受所谓的荒唐事,为什么却不能尝试一些办法重新建立夫妻间稳定的性关系呢?刘兰芳说,她想从自身的需求出发,如果自己没有一点需求,她不会去做主动的“发起者”。“非要发生性关系才能代表我们在一起吗?”接着她说,“或许,或许在这次采访之后,我们会重新谈一谈‘性’这件事。”每一天,都为性发声
谈论性,与伴侣,与朋友,与陌生人,对很多人来说都并不简单,包括我。但吴征大飘飘不同,此前十几年,她一直以此为工作。她定义自己的职业是“性与亲密关系咨询师”“玩具测评师”,每天都在“为性发声”。所以,在与刘兰芳以及后面将要写到的雅芳两位采访对象谈论自身的性经历前,我先约了吴征大飘飘见面,想听听她关于性的表达。
性的表达背后是对性的认识,也是对自我的觉知。吴征大飘飘说,很多找她做心理咨询的人都是直接以目标作为导向的:你能不能解决我的性冷淡?老伴儿要跟我离婚,你有办法帮我挽回吗?她通常会告诉对方:“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的存在只是告诉大家,在性、自我和关系这三者中还存在怎样的可能性。当你看到更多可能性的时候,也就拥有了更多的选择。”
所谓可能性,先要解释何为“性”。吴征大飘飘所理解的“性”是一种生命力,也是一种创造力,“如果只将‘性’理解成性行为和性高潮,那就把它想窄了”。因此,“性”的可能性理所当然也是对更年期女性开放的,就算只谈性行为这个窄小的面向,以吴征大飘飘的观察,随着年龄的增长,女性的身体也是越来越好用的——更年期的干涩、性欲减弱这些由激素衰退带来的状况无一例外都可以通过寻求医生的帮助解决。而“好用”的前提只有一个:不断地自我觉察、自我探索。“但凡带着一点点好奇心,每一次性生活都能有不同的收获,随着经验的累积,年长的女性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度会比年轻时更加明晰。”
很多年前,吴征大飘飘常做线下课。她不明白,那么多女性有知识,有阅历,也有钱,为什么就“玩儿不明白性”呢?她想要通过线下的分享解决这个问题,把性从三个维度:身体医学、心理学和社会学中展示出来。在课上,她发现很多女性从没有真正地尝试过从对身体的科学唤醒到让它得到释放的一个饱满的周期,她们不会自慰,也从未想过自慰,哪怕是已经到了更年期的女性,甚至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性器官长什么样子。我曾在有关更年期的科普书籍《拥抱新的你》中读到一个单独的篇章,讲述的就是自慰之于更年期存在的七个理由,首先,书中写道:“并不是你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需要一个伴侣。”这就像吴征大飘飘所说的:“我们要为自己的性愉悦负全责。”于是,她经常在课上留这样的作业: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私处长什么样,摸摸它,试着了解它。有一次,她印象很深,来上课的有二十几个年轻人和一位50岁左右的姐姐,作业留下去,第二天上课时只有年长的姐姐说自己认真地完成了,她说自己经历了几十年的无性婚姻,而后又被离婚,如果年轻时就能对自己有这样的观察和认识,也许整个人生的活法都会不一样。这让我想到另一位采访对象,临床医学博士、科普作家徐蕴芸反复说过的一句话:“更年期是一个你的青春期就要做好准备的事情。”显然,并不是更年期让“性”成了那位50岁的姐姐亟待解决的问题,但似乎又正是被更年期关闭的感知觉,随着更年期关闭的生活,踢了她一脚。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在更年期吃到的“闭门羹”都是一条人生的分界线——也不一定就非要换种活法。但它至少会提醒你:下半场了,应该还有别的活法。在50岁,对性上瘾了?
比如,50岁时雅芳绝经,她忽然觉得,自己终于开始对性上瘾了,回想当年正常的夫妻生活,有愉悦,有高潮,但就是没有瘾。她不记得是不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更容易获得愉悦,所以反倒没怎么关注身体细密的知觉,不知道哪儿更敏感。但上了年纪,注意力更多放在自己身上,竟然发现按摩推背的时候都能被性冲动点燃。她也开始接受不同伴侣的一些不同的小癖好,不同方式的刺激让她获得持久的兴奋感。她也开始关注自己的偏好,比如喜欢灯光有特定的明暗,喜欢听着音乐让脑子放空使身体更加沉浸。她告诉我:“这种瘾,很像学京剧,一句唱得百转千回,那才是真过瘾。”
雅芳现在59岁了,她曾经失去过稳定的性生活,不是因为更年期,是36岁时的离婚。她的婚姻长达13年,对方的出轨很突然,给她的生活踩了脚急刹车。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她在各方面都很难适应,身体的需求也包括其中。“随便找个人发生关系,这事儿还是挺难的。起码你得对他有感觉吧?”她并不排斥建立一段新的关系,但毕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告诫自己宁缺毋滥。妈妈对她说:你去买一个自慰器吧。雅芳的妈妈是医生,在她们家里,对性器官的谈论一直都很直接,从来不会捏造些词去指代。但是,自慰器——这三个字还是让雅芳一下子就蒙了:“没想到我妈那么前卫。”即便已经过去了20多年,跟我说当时的情景,雅芳还是不忘那种局促。她知道父母感情一直很好,所以猜想妈妈应该没用过,她们之间也从来没有直接谈论过有关“性”的话题。但是妈妈的话对她还是很受用:“性其实很简单,它就是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
雅芳把这话听了进去,可是根本不知道去哪儿买,那时候大概是2002年,还没有淘宝。有一天,路过协和医院附近的一家计生用品商店,她走了进去,“那是一种硅胶材质的男性生殖器,装上电池能震动,当时商店就那一种,也不贵,印象里200块钱都不到吧,我就买了”。回到家,雅芳按照说明把它固定在床上,自慰器的电机开始发出声响,“就像一个小拖拉机,听着特别烦”。大概用了四五次,雅芳把它扔了。“它确实能暂时满足我身体的需求,但是它没有温度,更不能像人一样有气息,能交流,没法满足我的心理需求。”
雅芳并没有马上转头去寻找合适的人做伴,而是也一头扎进了抑郁里。刚离婚的时候,她每天忙着带孩子,转眼孩子保送到了一家寄宿中学,家里剩下她一个人,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了。她钻进牛角尖:自己长得漂亮,又出生在一个高干子弟家庭,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家里的经济条件特别好,怎么就被离婚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回忆那时候的自己,就像在形容一个陌生人:眼睛发直,每天不怎么吃饭,靠吃安眠药睡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连电视剧里最简单的人物关系都看不明白,只要出门就经常坐错车,有时候还找不到家。“我爸吓唬我,说我再这样下去就会变得和小区外面那个翻垃圾桶的疯子一样,我一听就哭了,我妈赶紧带我去了安定医院,确诊了重度抑郁症。”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的月经已经开始紊乱,“每个月来的月经就是一块血豆腐,然后就结束了”。但她从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更年期,也并不知道“围绝经期”的概念。
针对抑郁症的药物治疗给雅芳带来了很大的不良反应:“我没想到,那药还能和性有关系。”她记不清药名,但记得当时的感觉,“它能激发性欲,吃完之后欲火焚身,觉得身体憋得慌,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明白,那就是身体的激素水平被忽然调高了”。那种感觉几乎让她失去理智——她经常看到小区里有个退休的邻居卖墩布,听说他也离异了,就跑去人家敲门,“我想看看能不能谈个朋友,好歹也能解决生理问题。现在想起来,幸亏人家那天没在家”。她去找医生换药,新的药又直接把她打入冰点,“不光没有性欲,什么欲望都没了,吃饭喝水对我来说都是痛苦的,我坐不住也躺不下,只能在楼下溜达缓解心里的混乱”。接着换了几次药,雅芳还是走到了抑郁症最可怕的阶段——轻生。
“我天天都想着怎么去死,才发现死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她给我讲了五次自杀未遂的经历:吃掉医生开的所有治抑郁的药、偷医生的处方给自己开安眠药、灌大量的咳嗽糖浆、割腕……就像手腕上至今留有一道道疤痕一样,频繁地洗胃、抢救,让她拥有了一些“自杀后遗症”,但不管怎么说,命还在。最后一次企图自杀,雅芳的爸爸正在做心脏搭桥手术,家里人都去了医院,她觉得很害怕。“我觉得天都塌了,就拿着一条睡衣的带子绑在厕所里想上吊,呼吸困难的时候,就像有无数的刀子在身体上刮。”强烈的不适让雅芳一下子就清醒了——爸爸好不容易手术成功,她死了,妈妈怎么办?要是爸爸手术没成功呢?雅芳虽不是独生子女,但是她的弟弟在30多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已经经历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她自己的孩子也还很小。她说:“好像最终帮我走出来的,还是对生活的重新审视。”抑郁症三年,大概到了40岁的时候,雅芳的精神面貌恢复如初了。她重新开始工作,出门学跳舞、打球,开始被很多人追求,用她的话说:“走到哪儿都被人盯上,到现在还一帮人追着我。”男朋友和她的年龄差永远没有低于15岁,“他们都比我年轻,有生命力,我就是不喜欢上年纪的男人,油腻”。当真正重新面对选择,雅芳还是那句话:宁缺毋滥。她开始更注重自己的感受,也包括身体的感受,因此“性”成了主导她选择伴侣的重要因素。凡是交往超两年,关系相对稳定的,首先都是因为有和谐的性关系。那些立即分手的:“他哪儿都挺好的,人很朴实,我们也有共同语言,就是生殖器长得不行,做爱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她不再谈婚论嫁,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没办法保证生育的年龄,“我耽误了人家传宗接代怎么办?”一旦对方有这种需求,那只好分手。
大概到了55岁,雅芳终于感觉到欲望的衰退。以前每个星期一次的性生活,变成十天半个月一次就够了。她不再主动去寻找,但只要有合适的人选还是能维持和谐的关系。“要是没有‘性’这件事,生活中好像还是缺点儿作料。”雅芳现在的男朋友36岁。在一段段“姐弟恋”中,我好奇她是否有过身材焦虑、容貌焦虑、年龄焦虑。她丝毫不迟疑地说:统统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也只有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抑郁症时留下的“纪念”。“我健身,也没少到美容院在脸上花钱,但这些都不是为了他们。不光没有焦虑,越上年纪,我反倒是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场在变得更加强大,配他们绰绰有余!”至于气场从哪儿来,“那靠的就是性生活以外的滋养了”。或许是学唱戏,或许是学朗诵,或许是常看书,她想想说:只不过这几年视力减弱,看书不得不改成听书了。我问起她最近在听的书,她说讲的是AI对人类生活的改变。“性爱机器人,我准备去买一个。别管多老,我都需要有人关心和爱护。我觉得就算活到200岁,我也需要,真的。要是能把家务也做了,那就更好了!”
(文中雅芳为化名,吴征大飘飘为网名) 女性性更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