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今储贰金鉴》
作者:卜键
康熙五十二年(1713)二月,户部尚书赵申乔陈奏“皇太子为国本,应行册立”,康熙发布长谕:
朕自幼读书,凡事留意,纤悉无遗,况建储大事,朕岂忘怀。但关系甚重,有未可轻立者。昔立允礽为皇太子时,索额图怀私倡议,凡皇太子服御诸物俱用黄色,所定一切仪注几与朕相似,骄纵之渐实由于此,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皇帝并未预立皇太子,太宗皇帝亦未预立皇太子。汉唐以来,太子幼冲尚保无事,若太子年长,其左右群小,结党营私,鲜有能无事者。人非圣人,谁能无过,安得有克尽子道如武王者。今众皇子学问见识不后于人,但年俱长成,已经分封,其所属人员未有不各庇护其主者,即使立之,能保将来无事乎?(《圣祖实录》卷二五三)
语出衷肠,句句真切。他回顾了在位五十年的历程,以及两次废太子之事,说到痛处,泪随笔洒,不同意轻立皇太子。赵申乔居官清正,所奏虽不合上意,并未加罪。五年后,翰林院检讨、满洲镶白旗人朱天保上言复立允礽,皇上震怒,查明后将天保正法,乃父兵部侍郎朱都讷及一拨参与人员皆受到惩处。而在康熙六十年三月,群臣见皇上衰病日甚,再一次请求建储,适文渊阁大学士王掞密上复立允礽之折,玄烨以为他就是幕后操纵者,定为死罪,后始减等宽宥。
建储,是玄烨至死未解的痛,亦逆鳞之所在。而其爱孙弘历的建储之痛,又有不同。乾隆十三年(1748)六月,孝贤皇后之丧已满百日,弘历在灵柩前奠酒,对着诸位满洲大臣讲了一番心里话,说自己在皇后去世后非常哀痛,不仅是22载伉俪情深,更因宗庙社稷之重,托付不得其人;尔后便以21岁的皇长子、14岁的皇三子在治丧中的表现,宣布“此二人断不可承继大统”。接着,弘历谈到皇位的继承:
须知此一位,但可传一人,不可分传数人。若不自量,各怀异意,日后必至弟兄相杀而后止,与其令伊等弟兄相杀,不如朕为父者杀之。伊等若敢于朕前微露端倪,朕必照今日之旨,显揭其不孝之罪,即行正法。……且此天下,并非朕之天下,乃祖宗勤劳所创建。皇祖时曾立皇太子,后因不可而止,遂不复立。皇考时亦并未立皇太子,然于承大统之人早经豫定,朕于他事即或不能效法皇祖皇考,而效法之心实孜孜日勉焉。今满洲大臣内,如有具奏当于阿哥之内选择一人立皇太子者,彼即系离间父子、惑乱国家之人,朕必将伊立行正法,断不宽贷。汉大臣官员内或有舍死务名之人,谓国家不可无皇太子以为表率,饰忠具奏者,彼不过意存尝试,朕即照此办理。大学士等将此旨存记,阿哥书房亦着登记。(《清高宗实录》卷三一七)
有此一道谕旨,内外官员自也不敢再奏。
未想到30年后,就在弘历东巡返京途中,锦县生员金从善跪于御道旁呼喊呈词,吁求建储。乾隆受到触动,谈及曾四次册立皇太子:登基之初,即选定孝贤皇后所生的皇次子为储,亲书其名,立为皇太子,密藏于正大光明扁内,而未几病死,追谥为端慧皇太子;后来皇后生皇七子,自属皇储之选,可还未来得及拟旨,很快就早夭;而若以年龄排序,应当是皇长子,但已去世;若以才质论,应推皇五子,也因病而逝。他说此等大事自己当然会认真考虑,八年前即密书封识,并谕知军机大臣皇储已定,但遵父皇旧例,不告知所定为何人。这也是出于爱护之深心,避免群情窥伺,使皇太子走上歧途。弘历还说到那年冬至南郊大祀,令诸皇子在一侧侍仪观礼:
曾以所定皇子之名默祷上帝,以所定之子若贤,能承大清基业,则祈昊苍眷佑,俾得有成。若其人弗克负荷,则速夺其算,毋误国家重大之任,予亦可另行选择。此朕告天之语,岂能饰词以欺人乎?是朕虽未明诏立储,实与立储无异。(《清高宗实录》卷一〇六六)
十数日后,弘历再发长谕,对建储之事反复申说,强调:“总之不可不立储,而尤不可显立储,最为良法美意,我世世子孙所当遵守而弗变者。”意思表达得极为清晰。至于那个掺和皇位继承的金从善,很快被砍了脑袋。
四十八年(1783)十月十九日,乾隆在御乾清门听政后,传谕众皇子同军机大臣及尚书房总师傅等编纂《古今储贰金鉴》,“将历代册立太子事迹有关鉴戒者,采辑成书,陆续进呈”,并命众皇孙的师傅为誊录。此书共6卷,自周至明,记述历代册立太子之有关鉴戒之事,各加按语以分析评说。由于篇幅不大,《古今储贰金鉴》约一年就编成。而弘历对此书很关心,先后发布六道上谕,对编选事宜做出指示,要求补入康熙朝和他本人的几份相关谕旨、御论。时间最晚的是《御制祭历代帝王庙礼成恭纪》,写于乾隆五十年(1785)二月,当以此时为定稿之期。
这部书的编撰重点,应在于强调秘密建储的体制优越性,在于要求众皇子不得拉帮结伙、争夺大位。岂知随着大清的日趋衰落,后世的皇帝子嗣稀疏,到了咸丰还有个独苗,再后来干脆绝了种,哪里还用得上秘密建储。 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