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风异能电影是如何炼成的?
作者:卡生
作为一个现象级的动漫IP,《一人之下》曾在2016年被改编成了同名动画,2023年又被拍成了真人版剧集。电影版《异人之下》自7月26日上映以来,观众的反应呈现了两极分化。批评的声音主要针对故事的过度浓缩,漫画中很多精彩人物并未如愿呈现在电影中,导致希望落空,而不熟悉原著的观众也难以跟上剧情的节奏。与之相对的观点则认为,只要观众认同异人世界“中二热血”的设定,是能够理解影片故事的幻想与趣味的。就改编一部超高人气的动漫而言,对原著的尊重和适度的创新之间,夸张的动漫趣味和电影的写实层面如何平衡,西方异能英雄电影类型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如何嫁接,这些是我们在采访中聊得最多的问题。
一直以来,乌尔善都有一个关于自己电影创作的规划:“如何持续探讨把中国经典的传统文化用现代的电影技术和当代性做创新表达?”在他看来,漫改本身并不是一个全新的电影形态,事实上,20年以来,漫画改编电影在全球整个电影产业内的影响力非常大,漫威和DC的漫改IP电影在全球都取得了巨大成功,但像《异人之下》这种包含了东方世界观的超能力题材却是比较少见的。
作为漫改电影的爱好者,他对西方电影工业中异能的产生方式如数家珍:第一种是科学实验的副作用,比如说蜘蛛侠、绿巨人;第二种来自于外星系,比如超人;第三种来自神话,比如雷神、海王,本身都是神话人物;第四种来自于科技发明,比如大家熟悉的钢铁侠。但中国的国风异能,它产生的方式跟这四种是完全不同的,一来自于传承,传承于家族、门派;二来自于自我修炼,通过自我修炼达到境界的提升,这些都是非常中国化的思维方式,与西方的超能力截然不同。就开发超能力电影而言,《一人之下》的潜质首先在于体量足够巨大,里面人物众多,分属不同门派,呈现了典型的中国式武侠江湖的特点。在这个设定下,异人的管理机构叫“哪都通”,表面是一家快递公司,实际上则是维护异人界秩序的管理机构,担负着维持异人与正常社会和平共处的重任。第二个门派是全性派,他们信奉“全性保真”,不受任何异人界规则的约束;第三个门派是传承千年的名门正派天一门(即张楚岚爷爷当年的门派)。最后则是一个新兴的民间异人势力“天下会”,背靠3000亿市值的龙头企业“天下集团”。原著中尤其让乌尔善着迷的,是异能的设定中所体现的中国传统武术、阴阳、五行理论以及民间传说,这为打造区别于国外异能英雄电影的作品提供了条件。
在乌尔善的计划里,《异人之下》需要有一个核心的故事。比起西方超能英雄的无所不能,他更想凸显英雄脆弱的一面。男主角张楚岚作为一个隐藏在普通人中的异人,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他并不完美,他被生活所困,犹豫着是否听从爷爷的话,用最低的姿态保持生存,这与大多数当代中国年轻人的困境更相似”。
与张楚岚接二连三遭遇外部打击不同,女主角冯宝宝的困境则更多来自内在,她既没有记忆,也没有家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属于一种存在主义式的困境。
“我在看《一人之下》的原著漫画时,张楚岚与爷爷的关系,以及冯宝宝受爷爷之托守护张楚岚这部分特别打动我。这一部分在原著中并没有浓墨重彩,但我认为故事中关于主角心灵的成长与所呈现的情感世界是我创作的基础和原点,也是我开始改编这个电影的驱动力。”乌尔善说。
围绕冯宝宝和张楚岚的故事,影片还加入了一些与现实世界呼应的感人片段,比如,冯宝宝受张楚岚爷爷之托,一直在暗处守护张楚岚的成长,她在漫天风雪里,假扮成一个烤红薯的大姐在福利院门口摆摊,等着张楚岚放学,给他递上了一个刚刚烤出来的红薯。这些生活细节,乌尔善借用的是小时候在北方生活时的真实场景。
甚至一些出场不多的配角,也被套上了“中国式家庭”的主题。比如一开始试图通过抓住张楚岚而加入全性派的湘西傀儡师的后人柳妍妍,在审讯环节中,她谈到作为一个异人生活在人间的困境:小时候,她唯一的朋友就是那些被她操纵的傀儡,她给傀儡画口红,傀儡陪她过生日。长大后,整个家族却都在劝她放弃异能,做一个普通人。她离家出走,只是想做真实的自己。虽然是异人的故事,但乌尔善显然希望我们在她身上看到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漫画趣味”是乌尔善在采访里不断提及的一个词。《异人之下》从漫画中获得灵感,主打一个“炫酷燃炸”,但要改编成真人电影,其中的分寸最难把握。乌尔善认为,漫画是一种定格的艺术,有自己的美学方向,在视觉上呈现出夸张的表达。但电影是动态影像,由真人扮演,要在两小时观影之内讲述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如何转化才能既保证可行性,又具有可信度?
乌尔善约原作者米二就人物造型进行过几次讨论。比如夏禾的形象,原著里染着粉色的头发,穿着时尚,是一个非常性感的形象。在真人扮演的情况下,夏禾的粉色头发和电影中的挑染粉色略有不同,妆造在真人扮演的情况下要显得既能在生活中出现,又不失原本的特色。其实,在原著漫画里,为了提升辨识度,每个人物的形象都设计得十分夸张,在改编成电影的过程中,就必须一一找到人物形象的依据。最终,电影中的夏禾不仅很贴合原著形象,还有一些来自扮演者娜然提出加入的细节,比如叼着棒棒糖,呈现出夏禾的俏皮感。
为了制造漫画感的广角效果,《异人之下》的拍摄采用了单机拍摄。在《封神三部曲》中,一场戏大概是5~6台摄影机一起拍摄,但这一次的单机拍摄方法是设计一个主镜头,然后连贯去做分镜。单机拍摄只有一个最佳位置,然后拍全景、拍中景、拍特写,要一层一层地去拍摄,所以拍摄的周期很长。为了追求“漫画趣味”,乌尔善还拍摄了一些极具风格化的镜头。比如,为了拍摄一些能表现出漫画中放慢时间感的镜头,团队设计了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moco镜头,moco的运动速度非常快,要求演员的表演要跟上速度,否则很容易撞到moco臂上。影片中还有一个镜头,冯宝宝从楼上跳下来,镜头围着她转一个超过360度的圈,她在空中穿拖鞋、抓刀,最后落在地上,然后抬头。看似一气呵成的一个镜头,其实是分三个部分拍的。
除了视觉上的冲击之外,我在电影院里感到最直接的“刺激”来源于电影配乐。当时乌尔善和音乐总监讨论什么配乐可以自由地出入影片,形成一种新的音乐结构。后来他们决定用“混搭”和“拼贴”,将不同的音乐风格录制在整个声轨上面,所以在整个影片里可以听到摇滚乐、流行歌、交响乐、民歌等。每一个人物角色都有一首专属的歌曲,比如张楚岚的镜头配的是屠洪刚的《中国功夫》、柳妍妍的故事配的是乐队斯斯与帆的民谣《马马嘟嘟骑》,风莎燕的专属音乐是来自迷你机乐队的电音风格的说唱、重金属的风格……整体而言,这些看上去“十三不靠”的音乐类型作为不同人物的BGM(背景音乐)响起时,给观众的感受的确有点像乌尔善希望的那样,“像参加了两个小时的蹦迪、嘉年华或者是狂欢”。乌尔善的表演训练营在电影《封神三部曲》之后一战成名。他曾将一个从未演过戏的演员娜然通过表演训练成了一个并不是常规狐媚,甚至有些羞涩的妲己;将整个质子团打造成了当下稀缺的拥有力量感的形象。
训练营模式这一次同样沿用到了《异人之下》中来。“《封神三部曲》那样古典的训练体系是按照舞台剧、正剧来训练的,而《异人之下》是要让演员打开自己的天性,去大胆尝试一些之前不敢演得很夸张的、很极致的表演方式,一方面要激发出演员的喜剧感,另一方面熟悉中国传统武术,提升体能。这个过程大概也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够达到可以拍摄的程度。”乌尔善说。
以胡先煦为例,他出演的是主角张楚岚。这个角色的表演难度很大,他一方面是一个隐藏自己身份的高手,有着孤寂、严肃和深情的一面,另一方面又要随时能拉下脸来认怂,嘻嘻哈哈地缓解尴尬气氛。这就需要他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不同情绪的切换。所以,乌尔善在训练营里给张楚岚的扮演者胡先煦安排了特别的功课:每天晚餐之后,要在餐厅里给大家说十分钟的脱口秀。无论有没有观众都要表演够十分钟。两个月的时间,乌尔善有空就会去看小胡说脱口秀,不在时还会让助理录下来按时“检查作业”。从最后的表演来看,我个人觉得训练效果还不错。
参加训练营的过程中,高强度的武术训练对于胡先煦也是第一次。一开始乌尔善不知道他恐高,角色吊威亚的打戏不少,只能让他一点点适应,从简单的动作开始不断提高难度,拍摄结束时,胡先煦瘦了整整15斤。
饰演冯宝宝的李宛妲是个十分贴合“冯宝宝”长相的年轻演员。她日常是一个特别活泼灵动的姑娘,本人的个性与冯宝宝面无表情的形象差距很大。所以乌尔善对她说,饰演这个角色需要她改变交流方式,“行动第一,少说多做,不用做任何表情交流”。除了武术训练之外,她多了一个“禁语”的课程,日常不能说话,所有东西都要用行动去传达和沟通。李宛妲的打戏很难,这个角色的武功主要是速度快,反重力且实用,很多功夫杂糅在一起。所以,她学习了形意拳、八卦掌、太极拳、八极拳。有趣的是,她在这方面还颇有天赋,训练营毕业之后,她还报名参加了北京市传统武术锦标赛,获得了青年组女子八极拳一等奖。 异人之下乌尔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