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风格

文·夏一灿写文章如果没有文采，就会缺少韵味和风格，但如果过于雕琢，“语不惊人死不休”，就是任凭形式压倒内容。风格从何而来呢？张中行先生说，简单地说风格是“人的资质或个性，学识或见识，表达能力和表达习惯，拿笔时的心境，几种加起来，在字面上的反映。鲁迅先生如从昆仑山上向下放水，朱自清先生如在细而柔的绫子上绣花”。

再简单点说，风格是天性占一部分，后天的练习占一部分，学识和表达能力都可以精进，但个性是天生的成分多，比如有人豪放，有人缜密，有人沉着，有人飘逸。

《发条橙》的作者安东尼·伯吉斯曾经说，小说家分两种，一种是讲故事的，注重情节和人物，一种是探索文学形式的，如叙述和语言。《傲慢与偏见》《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远大前程》属于前一种，后者有纳博科夫、乔伊斯、菲茨杰拉德。

英国作家马丁·艾米斯基本上属于后一种，他的文字风格很鲜明，书评人萨姆·莱斯说：“随机挑出麦克尤恩的十句话、巴恩斯的一个段落，你不一定看得出是他们写的。但艾米斯的一段话、一个句子，总是读上去像是他写的。”

艾米斯的文字漂亮、艳丽、有趣，形式方面表现得很聪明。比如他在《怀孕的寡妇》中写道：“不远处有苍蝇，那些模糊不清、斑斑点点的死亡——凑近一看，是戴着防毒面具、配有装甲的生存专家。还有丝绸般的白色粉蝶。还有巨大的醉蜂，像是带着电共振的颤动着的圆球。”

英国喜剧演员布莱恩·墨菲说，艾米斯的风格是活跃、躁动、讽刺、有学者气息的。用我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口若悬河加嬉笑怒骂。比如，艾米斯在回忆录中讲了一个故事：他的朋友萨曼喜欢贝克特，而他讨厌贝克特的作品，“每个句子对我的耳朵都是一次伤害”。有一次，艾米斯让萨曼背几个贝克特的句子，他背不出来，艾米斯说这很简单，“你只需要最大的丑陋和许多的否定。‘不会无物永不’‘也不无处无物是无’‘无之无物永不’”。这时萨曼不能只会生气，他可以模仿艾米斯的偶像索尔·贝娄造几个句子，喜欢描写外貌，但故意写得磕磕绊绊，“他的头像洋葱一样”“眼泪像松树流出树脂那样没完没了”“火苗像熊爪似的带着炽热乱抓着”“闪耀着他的牙齿和饿相”。

艾米斯的谈话也很有风格，生动又犀利。他对一位访谈者说：“一部电影里，一个女孩问一个男人他是做什么的，他说他是一个演员。女孩说，在哪家餐馆？这段对白是对那种纽约波西米亚式图景极好的致敬。在我看来，当艺术家是最好的生活方式。谁不想在人生定格于中年服务员之前试一把呢？作家不满足于困顿的日常生活，朝九晚五、日复一日地存在着，他们决意赋予生活另一种叙述。”不在困顿中凋零，就在叙述中挺拔。 生活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