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大椿:长于名物
作者:卜键
有人说大椿为戴震弟子,应属妄传,但他拜朱筠为师倒是真的。据章学诚记述:乾隆三十二年其依居椒花吟舫时,某日“客有从江南来者,投远书一巨囊,称任君所寄,朱先生为之色然,发缄得幼植书,论学甚详,而以所撰《仪礼经传考订》若干卷,请先生为之是正”。看得出朱筠对大椿的重视,章氏也由此记下这个名字。两年后任大椿高中进士,列己丑科二甲第一名。
任大椿,字幼植,出生于江苏兴化一个清素之家。祖父幼时因家贫出继江都陈姓,乾隆四年中进士,榜名陈晋,此后才认祖归宗,在名字前加上本姓。任陈晋一生研究《易经》,所作有《易象大意存解》等。《四库全书总目》著录为“编修程晋芳家藏本”,认为“陈晋以象为宗,实三代以来旧法”,评价较高。任大椿走上研治经学之路,应出于陈晋的熏陶教导,而乃父未能保存祖父的著作,该书竟流播到淮安的桂宧室,复由程晋芳献呈四库馆。大椿与晋芳皆为总目协勘官,不管二人是否参与撰写和修订这篇提要,都可称为一段佳话。
与祖父一样,任大椿也选择了科举做官的路。乃祖考列三甲之末,又因养家不愿等待,选择做了教职。大椿博得二甲第一名,俗谓之“传胪”,兼以年富力强,通例是要进庶常馆深造的,却被直接分到礼部任职,也是奇哉怪也。
科场上常会发生一些大小风波,该科会试张榜后的覆勘阶段,第二十名梁泉的卷子,竟被负责磨勘的御史王显曾签出40余处瑕疵和错谬。乾隆阅后很生气,传谕:“此而滥中,则佳文致遗落者反多,如此衡文校士,谁则不能?梁泉着革去进士,仍作为举人。所有阅荐之同考官张曾敞着交部严加议处,其正副考官刘纶、德保,俱着交都察院议处。”曾敞为张廷玉曾孙,20岁得进士,入翰林,升少詹事,兼日讲起居注官,深得刘统勋赏识,而性格清峻,也得罪了不少人。事发后他被革职提审,没有查出丝毫作弊之处,梁泉为乡试第一,也不是复勘指责的那样差。但刘统勋、刘纶知道皇上对张廷玉的心结,都不敢出面说情,结果仍是革职。姚鼐为之感慨愤懑:“惜君者莫不咎当时议君之重,而谓两刘相国宿知君贤,而不能为一言于上,而顾使疾君者得其快。”该科殿试读卷官以刘统勋、陈宏谋领衔,将任大椿列于进呈十卷中,自是比较认可。至于后来未能入选庶吉士,未见详细记载,推想只能出于皇上的意思。
朝廷设立四库馆,数年间聚集了一大批学者。略如当今专家学者常因言行不端受到指责,那时也是一样的,而姚鼐、任大椿品格纯正,却是非主流。大椿为扬州学派的代表人物,精通古文字学,尤致力于名物制度的考证。他本想对古代“三礼”进行全面研究,后发现过于浩瀚博大,便决定一块一块地啃,“即类以求,一类既毕,乃更求他类”,后继者也可以接着做下去。其所著述,皆是“窄而深”的范本:如《弁服释例》,分爵弁服、韦弁服、皮弁服、朝弁服、玄端等门,皆先列条目,次引经文注疏,然后再加按语,以例解释三礼弁服;再如《深衣释例》,详尽考释“深衣”的来历和形制,明确这种衣、裳连缀的服装,为诸侯、大夫等日常穿用之服,又是庶民的常礼服。
礼部典制司掌嘉礼、军礼等典仪,出头露面的机会多,是很多部员向往的位置,而大椿则希望朱筠帮着调到一个清净位置,“曹闲多暇,卜居近先生家,每日中可画诺归邸,竭半日一夜之力,诵且习焉。四分日力之三,则十年守官,犹得七年强半,读书所获,岂不隽欤”。由于朱筠反对才作罢。能有这样的志向,持续下苦功夫且乐此不疲,自然是兴修四库很需要的人才,任大椿之被选中实在情理之中。姚鼐说:
故事,二甲首当改庶吉士,人皆期君必馆选矣,然竟分礼部,为仪制司主事。君每日自官所归,辄键户读书如诸生时。值诏开四库全书馆,大臣有知君才,举为纂修官。是时非翰林而为纂修官者凡八人,鼐与君与焉。君既博于闻见,其考订论说多精当,于纂修之事尤为有功。
姚鼐辞馆离去,汪如藻、程晋芳和任大椿皆任总目协勘官,大椿主要负责“礼经类”提要,有的亲自撰写,更多的由他修订,“条分义举,钩剔醇驳,简要该洽,出君笔者什七”。像他这样的勤勉尽心的馆员,并未见到乾隆予以表彰,原因约有两方面:一则协勘官夹在分纂与总纂之间,两头不靠,只是默默改稿;二则大椿有三年时间离馆回乡丁忧,自不能与一直在岗者相比。
第一套《四库全书》(文渊阁本)编成后,在事诸臣皆“议叙”(即论功升赏),八名非翰林的纂修官有六人调入翰林院,也有消息传来,说是枢阁大臣将姚鼐、任大椿的劳绩上奏,拟在其补官时予以安排。时在家乡的大椿约姚鼐一起回京,姚鼐以母亲年高婉拒,任大椿独自返回,“然大臣却不复议改官事”。此时朱筠已逝,章学诚来京只能暂住在同年潘庭筠家,距大椿的寓所很近,三人常在一起聚会论文。就在章学诚离京的前夕,大椿拎了一瓶酒过来,喝到四更,告别时立在院中又说个没完。那是一个冬夜,“霜月凛冽,砭人肌理,从仆多欠仄似卧,四顾无声,三人犹露立中逵谈款,久不忍释”。不数年任大椿即病逝,史学大师章学诚追忆当时情境,写入祭文中。
任大椿真诚、廉正、孝友,一生专注于学问,厌倦官场应酬,也为俗人所不喜。他并非没进入过皇上的视野,但在一开始就不被欣赏,后来一直留下个书呆子形象。丁忧回京后,任大椿升任礼部员外郎、郎中,也在乾隆五十四年选为陕西道御史。那也是一种仕途向好的征兆,争奈有运无命,还未来得及上任,大椿即撒手尘寰,身后无子,也无钱治丧。其弟从老家赶来,将他那些视若珍宝的藏书打总卖了1000多两银子,才得以魂归故里。 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