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地久天长

全世界都过公历新年。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春夏秋冬的轮转，都是自然现象，无论地球上是否有智慧生物存在，昼夜与四季都不会改变。24个时区却完全是人为定义的。在宏观世界里，时间单向匀速流动。无论多么不舍，它的流逝也不会变慢；无论多么渴望，新年也不会早点到来。12月31日晚，每一个时区都有人在等待新年的来临。一天之内，新年降临地球24次。新年到来之际，人们却常常在怀旧。怀旧当然怀的是过去那些美好的值得怀念的东西。说来也怪，人们在一天结束的时候话家常，净是吹毛求疵抱怨不如意；一年结束的时候话家常，就爱说美好时光；即使是同一个场合同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讲出来，唤起的情绪也完全不一样。

英国最优美的传统是新年夜的歌曲《Auld Lang Syne》，直译大概是“旧日时光”，中文译为“友谊地久天长”。新年钟声敲响后，《Auld Lang Syne》的旋律响起，人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这首歌的节奏舒缓有致，恬淡悠远，有如一轮明月，照了古人又照今人，月亮的阴晴圆缺，正如世上那些流动变幻的永恒。与这些东西相比，人的生命很脆弱，交情更脆弱；但是因为共同见过世上那些流动变幻的永恒，脆弱的生命和交情也有了坚韧的纽带。

《友谊地久天长》本是苏格兰古歌，由苏格兰诗人罗伯特·伯恩斯改写歌词。这首歌的歌词意义与杜甫的《赠卫八处士》相合，大概就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一年到头的人际关系，不外是忙碌催促抱怨不耐烦，以致我们很少有时间停下来，细想一想新人故人。辞旧迎新之际是难得的时刻，天涯处处，人人都在想念着别人，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远方的人。不必想友谊恩情，只是想想上次见面时他们的音容笑貌，无论是一年前，三年前，还是十年二十年前，总会有几个词一句话兜上心来，把那一刻带回眼前。记忆就是这么神奇：明知细节经不起推敲，对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第二天就不记得了，但那句话离开对方唇边在空气里飘荡时的欢欣喜悦，还跟刚刚发生过一样。“草草杯盘共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在一起的好时光，分开以后也不会消失。我们记得别人的方式，其实并不是记得他们的模样，而是记得他们在心中唤起的情感。

苏格兰人用风笛和大鼓演奏《友谊地久天长》。风笛高亢，大鼓浑厚，这两种乐器能穿透雪山和松林，震动大地，在云层间反射，传到远方故人的耳中。新年之际，你听见远远的风笛响了吗？ 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