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不好,也要拍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余毛毛

眼神不好,也要拍鸟0在我一生干的众多不恰当的事情中,拍鸟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件。我是个高度近视,1500多度,还兼带400多度的散光,两个眼睛都是。眼不明自然是手快不了,所以拍鸟于我简直就是个大笑话,但我也是鬼使神差,一直将这个笑话维持着。

我拍鸟不爱扎堆,大都是一个人拎着个小单反游走,遇上啥鸟是啥鸟。我不把鸟分三六九等,只要是鸟,都值得拍。

有一次我在河边公园找鸟拍,走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一只鸟稳稳当当地停在那儿等你拍。拍不着鸟,我就拍芦苇吧。芦苇好拍,它们不会飞,顶多随风动一下而已。我看中了一丛芦苇,觉得有一枝挺不错的,枯黄、有型、秀挺、富有动感,于是就站木栈道上拍。我离那枝芦苇也就一米多,为了拍得精致,我用了特别的模式。快拍好时,那枝芦苇忽然动了一下,枝头往外伸了伸,我吃了一惊,也伸长头看去,一只鸟“忽拉”一下飞了起来,惊出我一身汗。回家一比对鸟谱,原来叫黄苇鳽,它的特点就是胆小,警惕性高,会隐身,把自己弄得跟芦苇一样。很多眼神好、经验丰富,设备又高端的大咖都拍不着,但却被我这个半眼瞎给撞上了。这一拍,让我自豪了好几天。

还有一次,我到江边拍牛背鹭。那年发大水,江滩全淹了,大堤上堆起了沙袋,鸟儿们只能栖息在高高的白杨树上。白杨树生长在江滩上,顶端正好差不多与大坝齐平,这为拍牛背鹭提供了好机会。但我眼神不好啊,那些停在树上的我还是不易找着,我就找那些飞翔的,紧盯着它们,看它们从远处飞来,看它们围着树盘旋,看它们漂亮地停在枝头,看它们从枝头振翅而起……那天我在好几棵树上共拍了几十张这样的图片。回到家后我一一翻看,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原来我镜头里的鸟不是一只,而是两只,每张都是。另一只缩头缩脑地趴在枝头上,冷冷的、仿佛有些不屑一顾地看着那只在它身边飞来飞去的鸟。不用说这是雌鸟了,原来我拍了这么多的鸟的求偶仪式,这真是个意外。

虽然有许多意外和惊喜,但拍单只鸟于我而言还是困难重重的。单个的不好拍,我就拍鸟群吧,看不清局部,可以看气势。离我家南边20多公里有个升金湖,北边20公里有个菜籽湖,都是很有名气的候鸟栖息的节点。从秋天到冬天,我一有空就往这两个湖跑。我坐在湖边,先用望远镜观察啥地方鸟多,然后在湖边坐下来,静静地观望,看一只、几只、一队队的鸟飞过。这个我也拍,但有点心不在焉,我期待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出现。我喝着茶,啃着面包,听着湖上的鸟鸣,终于激动人心的时刻出现了。不知怎么了,那远远在滩涂上密密麻麻的鸟群,忽然全部腾飞起来,让那片湖面上的空气扭曲抖动起来,就像烈焰中的阳光,然后它们像一大片铺天盖地的黑云升腾起来。那不是寂静的黑云,而是全由强健的喧哗的生命所构成,那叫声、那气势让人热血沸腾。那就拍吧,随便怎么拍都成,镜头缩短尽可能拍全部,镜头拉长尽可能拍局部,什么技术、什么构图,在那时候全不管用,就是瞎子对准方向,乱拍一气,也能拍出动人心魄的照片来。

写《沙乡年鉴》的美国环保学者利奥波德说,照相工业是一项最好的工业,因为它除了从大自然中带走美以外,什么都不带走。是啊,我热爱大自然,还有什么是比只带走大自然的美而又不伤害大自然更值得干的事呢?即使眼神不好,我也会继续拍鸟。 拍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