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媒体融合下的出版
作者:刘畅三联生活周刊:如今卖书免不了“吆喝”,一本新书出版,图书编辑需要在网上直播带货,似乎已成了行规。这种现象对于出版社来说,是必然的吗?三联也参与直播带货吗?有自己的主播吗?
肖启明:自从图书行业进入买方市场,好书也怕巷子深。卖书从来要“吆喝”。只不过以前在实体书店里、订货会上、书摊上,现在在互联网平台。我认为这是技术的发展赐福予出版业。抛开疫情使得线下经营困难的原因,从营销的角度来看,出版社拥抱新媒体也是必然的选择。毕竟现在的销售渠道大多都在网上,而且更新换代频繁。如今当当、京东的渠道被称为“传统电商”,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成了营销的新渠道。两种渠道,各有优势,各有特点,既是竞争,又互相补充,受惠的是读者。以三联书店来说,我们除了现在遍布全国的新华书店渠道,网上有京东、当当作为我们扩大销售的重要渠道,还有天猫旗舰店等等。我们也尝试过直播带货,比如跟樊登读书、布衣书局有过合作。同样是“吆喝”,我们对平台有特别的选择,因为三联的读者,不是听吆喝过来买书的。所以我们跟新媒体合作,主要是借助新媒体平台,宣传三联的品牌,扩大品牌影响力,比如举办“新知大会”、“书店里的大学公开课”、学术论坛、各种讲座;三联目前还没有专职的主播。
三联生活周刊:在营销之上,整体来看,三联书店在融合发展过程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肖启明:前面主要是谈的图书的出版。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能把自己局限在三联的图书上。我脑瓜子里的“三联”,包括图书、杂志、实体书店、新媒体平台的多种业态的三联。即除了以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和生活书店名义出版的图书,还有《读书》《三联生活周刊》《爱乐》《少年新知》等杂志,“中读”APP的知识付费平台及实体零售书店。一看这格局,就能感觉咱们三联具备了融合发展的基础。
传统出版社的融合发展之路,基本上是从资源的电子化、出版电子书起步,发展到建立数据库、建设平台。三联书店的特别之处在于从《三联生活周刊》实体化运作开始,实现周刊的转型升级。2015年时,移动互联网的横流,将传统纸媒冲到浪尖,纸刊的广告收益大幅下跌。在这个生死关头,自2016、2017年起,《三联生活周刊》启动了以“1+N”为重点的全媒体转型战略,它由三联书店的一个编辑部变成一个独立的法人企业,周刊的微博、微信公众号加大运营力度,松果生活、三联爱茶、三联中读等逐步上线,广告部开始自主运营,发行部进驻天猫电商。具体节点是2017年1月,三联生活传媒有限公司注册成立;同年5月,《三联生活周刊》研发的知识付费产品“中读”APP上线。
“中读”APP体现了转换流量的思考。传统书籍、杂志养成了人们的“慢阅读”,互联网催生了人们的“快阅读”,获取知识,不一定非快即慢,互联网生态里,还可以有“中阅读”。2017年上线时,“中读”选择的是音频产品。《三联生活周刊》的数字版也在“中读”上线,听读一体,纸电同步。“中读”上线5年来产生的内容数量相当于《周刊》70多年才能产生的内容量。更重要的是,这些内容80%以上都是自有版权,为未来的数据化资产运营奠定了基础。由此,一个内容,被开发成杂志、图书、音频课程、视频节目,初步实现了IP化运营。接下来,它还将不断升级,从自制内容产品到搭建人文知识平台,从单课销售到人群营运。而对整个三联生活传媒有限公司而言,未来还将从两个方面深化融合转型,一是强化公域流量过渡到私域流量,二是探索优质内容数据化和数据资产化。
所以,整体来看,三联书店有品牌的优势、作者资源的优势、书刊联动的优势,以及新技术与传统出版互促的优势。
三联生活周刊:当你2019年从商务印书馆调到三联书店时,三联书店在媒体融合过程中面临哪些挑战?怎么战胜挑战?
肖启明:刚到三联书店时,正是三联书店发展的一个低谷。摆在眼前最大的任务是减亏扭亏。因为那时“中读”尚处于投资、“烧钱”的阶段;三联书店的办公楼,包括韬奋书店美术馆店正赶上改造,租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而出版社图书库存积压严重,特别是此前几年因为多种因素,连年超结。2019年坚决扭转,不超结,导致当年收入锐减,亏损巨大。这种状况下,担心员工因为收入大幅降低,队伍不稳。幸亏集团支持,算是渡过难关。
2020年,我们全面发力图书板块,主要是增收节支,开源节流:打通流程堵点,理顺生产流程,合理安排人力:拓展销售渠道,尽力降低库存。2020年7月19日晚,与“樊登读书”合作,在三联韬奋书店直播荐书。两个半小时的直播中,“樊登读书”创办人、快手首席荐书官樊登向读者推介、解读了三联书店出版的20余种图书,观看人数超过70万人,在线人数峰值近万人,到活动结束时,为此次直播预备的340万码洋图书全部售罄。
2020年战胜挑战的最大的力量来自《三联生活周刊》的突出表现。自疫情暴发,周刊微信公众号调动所有资源,用新闻的专业性向社会传递真实而负责任的信息,社会效益显著。2020年1月24日,周刊在抖音平台发布记者从武汉一线传回的现场短视频,该条获赞50万。此后,账号发布新冠肺炎系列报道,以疫情回顾、短资讯、科普短视频为主,共发布14条、获赞208万、涨粉50万,播放量最高的一条浏览量达2132.4万次、点赞51万次。《三联生活周刊》报道疫情的过程,使得以主战场微信公众号为龙头,包括杂志和其他新媒体在内的内容生产与传播矩阵,得以形成。社会效益也带来丰厚的广告回报。
营销手段也同步跟进。2020年2月初,《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微店与天猫旗舰店开始线上销售新冠特刊,24小时内售出10万多本。与此同时,出版社加强各大数字阅读平台的销售力度,新制作上线了40余种电子书,黄仁宇作品系列、茅海建作品系列、李零作品系列等学术畅销书在各平台重点推荐。在多方努力之下,2021年三联书店终于扭亏为盈。
三联生活周刊:在拥抱新媒体的过程中,三联内部是否需要重新的整合?
肖启明:现阶段主要是内部资源互通有无。一个创意、一个内容的多种呈现方式,多种传播渠道,需要内部的密切合作,范例是“三联生活周刊·中读文丛”的出版。第一本是2020年出版的《了不起的文明现场》。这套文丛是三联书店的图书编辑与“中读”APP的课程编辑们合作的产物。缘起是“中读”希望开设关于中国考古的音频课程,拥有李零等学界领军人物资源的出版社编辑在“中读”谋划课程之初,不仅提供学者资源,也给予了非常多的建议。课程推出后,“中读”与出版社的同事又一起将课程内容转化为图文书的形式出版,效果很好。这本书不仅取得了不俗的销售业绩,也入围了2021年度“中国好书”,荣获了业内标志性的“文津图书奖”。
即使在咱们三联内部,不同板块的业务可能在不同的实体、不同的部门运作,而不同的实体、不同的部门有不同的考核要求。更重要的是,融合发展还处在初级阶段。等融合发展出版进入到高质量发展阶段,与此相适应的各种整合都是必需的。
三联生活周刊:看起来,“中读”APP与出版社的结合,更多还是在偏向大众的这部分内容,三联书店严谨的学术著作是否难以拥抱新媒体?
肖启明:三联书店的选题架构是“分层一流”,学术、中等知识读物、大众读物是三个层次。对于学术出版的推广,确实不像文学之类的作品那般容易。但三联的学术著作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即使最严谨的学术著作,往往也有跨学科的追求,有通识的取向,所以也有面向大众普及的可能性。
三联生活周刊:三联书店为此做了哪些尝试?
肖启明:2020年下半年开始,三联书店按照“大营销”的理念,推进直播和视频的营销。一个是把书中优质的内容提取、改编成小视频,用于单本图书的推介,让读者用一到三分钟就能通过视频全面了解图书内容与亮点。一个是邀请作者参与直播,推介相关著作。我们邀请朱永新、陈平原等专家学者做了多场直播,并为相关书店进行了直播分流,还有就是动员三联书店编辑直播讲书。随着对新媒体认知的升华,编辑们的积极性逐渐高涨。通过出版人讲书,让读者加深对三联图书的了解。
而借书中的话题做学术上的拓展,也是一种尝试。三联的“新知大会”,是中国出版集团评出的“品牌营销活动”。“三联学术论坛”则围绕新书的主题,请与主题相关的学者来讨论,每次有半天的时间,从下午到晚上,在三联韬奋书店可以现场聆听,网上也有同步直播。每次有“三联学术论坛”的时候,韬奋书店里都有很多人光顾。我们认为,这或许是更符合三联格调、更符合三联读者气质的方式。
在这些新媒体的方式之外,我们也在构想独属于三联的方式。当下学术出版面临的问题是,印数有限,受众有限,往往出版后再想办法推广,按照现在通行的单书成本核算方式,书的收益是难以覆盖成本的。而三联作为读书人的精神家园,从改革开放以来,积累了大批忠实的读者。这些读者有些成为学者,有些进入商界,他们愿意为曾经陪伴自己成长、滋养精神发育的三联作贡献。如果能有一个机制,去激发这方面的资源,那对于我们扩大品牌影响、缓解后顾之忧、争取出版主动,对三联的发展,无疑是具有重要意义的。三年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可能是当时的经营压力太大,远水难解近渴,就没有深入探索。现在,三联经营走出了低谷,这个想法可以提上日程。既然三联已经有深厚的社会资源和社会基础,我们应该积极探索一种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和发展方式,动员尽可能广泛的社会资源和社会力量,共同为文化发展繁荣出力。 肖启明三联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