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听女孩》,创造奥斯卡历史的小成本制作

作者:陈璐

《健听女孩》,创造奥斯卡历史的小成本制作0《健听女孩》的英文片名“CODA”一语双关:一方面这四个英文首字母是“失聪成人的孩子”(Child of Deaf Adults)的缩写,另一方面CODA(尾奏)还指向了乐曲的尾声。影片改编自2014年的法语电影《贝利叶一家》:生活在马萨诸塞州格洛斯特的17岁女孩露比,她是依靠捕鱼为生的四口之家中唯一听力正常的成员,高三学年因为喜欢唱歌参加了合唱团后,老师发现了她的演唱天赋,并推荐她参加伯克利音乐学院的面试。然而,尽管这扇通往未来的大门为她敞开,露比却发现自己不得不在家庭责任和音乐梦想之间做出平衡,尤其是这份音乐梦想,实际并不为家人所理解。

若是说奥斯卡最近几年确实有什么趋势的话,大概就是热衷于创造历史。2017年《月光男孩》是第一部关注酷儿文化的获奖影片;2020年《寄生虫》成为第一部夺得小金人的外语片;而今年的《健听女孩》则成为了第一部得奖的流媒体电影,并且这也是奥斯卡首次将最佳男配角颁发给了听障演员。

“我不敢相信我在这里,”特洛伊·柯特瑟(Troy Kotsur)通过手语翻译激动地发表获奖演说,将他的奥斯卡奖献给“聋人社区、CODA社群和残疾人社区”,并补充道,“这是我们的时刻。”柯特瑟在《健听女孩》中饰演一位幽默、乐观的父亲弗兰克,试图理解并与听力正常的女儿建立亲密的关系。弗兰克无法听,也无法说,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在卡车里用音响播放节奏强烈的音乐,因为这是他唯一感受音乐的方式。

虽然这部电影是基于《贝利叶一家》改编的,但后者的基调是喜剧,也没有听障演员出演角色,而且很多情节以他们的生活作为笑料,因此曾经引发过争议。但《健听女孩》的改编和选角,完全改变了这一处境。除特洛伊·柯特瑟外,饰演露比母亲的玛丽·玛特琳(Marlee Matlin),以及饰演露比哥哥的丹尼尔·杜兰特(Daniel Durant),都是真正的听障演员。

近些年来,像《寂静之地》《金属之声》和《永恒族》之类的电影都在帮助听障角色进入主流,但《健听女孩》仍然格外不同。这家人的生活场景得到了精心的设计与表现,他们之间所有的交流都没有通过话语,而是在打手语之余选择搭配字幕,突出了手语作为这个家庭唯一交流方式的重要性。这种选择意义巨大,可以说是这部电影获得成功的关键,它让观众沉浸在露比一家的生活中,而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实际上,这部电影最主要的紧张感并非来自他们的残障本身,而是家庭成员间的复杂关系。

《健听女孩》,创造奥斯卡历史的小成本制作1身处青春期的少女露比,拼了命地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但她的生活却离平凡很远。她习惯每日凌晨三点醒来,先与父亲和哥哥一起乘上渔船在海上捕鱼,然后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在同学们的嘲笑中打开书本上课。她是这个家的中坚力量,从孩童时期起便承担着父母和哥哥通向听觉世界的桥梁角色。

但与此同时,露比又处于现实的夹缝中,在家里她是难以融入的正常人,吃饭时若是打开音乐便会被妈妈迅速关掉,因为这是无法全家人共同参与的活动,但在学校和其他社会活动里,她又是来自被其他正常家庭指指点点的特殊家庭成员。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中,她刚刚觉醒的唱歌欲望,成为家人们难以理解的一件事。“若是我看不到,你是不是会想要学习画画?”当露比分享了自己的梦想时,妈妈却指责道。

《健听女孩》关注了露比作为一个听力健全的家庭成员,与其他家人之间痛苦的距离,以及因此产生的冲突与矛盾。她最初上学时所面临的困难,是因为“说话滑稽”被欺负,而这导致了她在面对人群时的自卑和不安。第一次加入学校的合唱团时,露比害怕得逃跑了。尽管如此,她仍对家人充满了爱与责任,帮家人做手语翻译是她承担的主要家庭责任之一。当露比面临未来的抉择时,过于沉重的家庭责任,对她来说已经变得有些不太公平。传统叙事和成长故事

编剧兼导演夏安·海德(Sian Heder)采用一种相当传统的叙事模式,讲述了一个在过去十年逐渐成为奥斯卡焦点的成长题材。奥斯卡更多时候是像《野战排》《泰坦尼克号》《国王的演讲》《为奴十二年》这种悲剧故事,抑或场面宏大的历史、战争史诗的专属舞台,但《伯德小姐》《小妇人》《月光男孩》等少年成长故事却在过去几年愈发受到关注与青睐。

在《健听女孩》中,演员们用一种对现实生活的敏感化解了影片中沉重的矛盾。作为小女儿的露比,为家庭做了许多牺牲,但她也因未能把自己的追求放在首位而感到些许怨恨,进而又因为这种怨恨陷入自责。而她父母的伤痛,夹杂着对女儿的骄傲和对女儿幸福的渴望。可以说柯特瑟、玛特琳和杜兰特都在这部影片中贡献了他们最好的演技。

面对露比责问他们是否因为自己拥有听力而厌恶她的出生时,玛特琳用眼神传达了许多关于母性、挣扎和渴望的信息。妈妈杰姬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自己无法和这样的女儿建立起亲密的联系,也担心自己辜负了女儿。而杜兰特饰演的哥哥里奥的挫折感,来自于自己对家庭的贡献不如妹妹重要,身为长子的自己本该承担更多。所以他在海滩上与妹妹发生了一场令人心碎的争执,希望露比可以更加重视自己的梦想。

柯特瑟扮演的父亲弗兰克则为影片贡献了几个最动人的时刻。在学校参加完演唱会回来后,弗兰克请求露比在他面前单独演唱一次,他用手触摸着露比的脖子,感受她音带的起伏。这令露比明白自己此前不被理解的原因——在充满声音的音乐世界里,父母因为陌生而担心她失败。所以当露比参加学校面试时,露比一边唱歌一边打手语,用这种方式让偷偷前来加油的家人们也可以分享她唱歌时的喜悦。

玛特琳作为此前唯一一名获得主流大奖的残障人士,也曾描述在35年的职业生涯中,自己通常是片场唯一的听障人士,大部分时间都感到非常孤立,而《健听女孩》是一部少有采用三位听障演员饰演主要角色的电影。“听障演员可以扮演很多不同的角色,就像其他人一样。所以为什么不更多地利用他们来创造一个不同的视角呢?”

这次,柯特瑟通过精湛的演技,毫无悬念地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证明了这一点。他是一名在国家聋人剧院工作的演员,但就像导演海德所说,“柯特瑟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被人看见或认出来,因为没有为他写的角色。丹尼尔·杜兰特也是如此。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在听障群体中有大量的人才。他们大多在剧院工作,比如聋人西部剧院,那里是人才的孵化器。但电视和电影领域还没有给予(他们)真正的机会。”

《健听女孩》,创造奥斯卡历史的小成本制作2说实话,这样一部传统、典型并且过分温情的美国小镇青年成长故事,尽管被提名了“最佳影片”,并被认为是简·坎皮恩执导的《犬之力》的有力竞争者,但结果公布前,在大部分人心中,《犬之力》仍是毫无悬念的大奖得主,几乎没人真的觉得这部成本只有区区1000万美元的家庭剧会赢得奥斯卡奖,更别说最佳影片奖了。

此前,《犬之力》一直在领跑本届奥斯卡,一共获得了12项提名,并且已经斩获了包括金球奖、英国电影学院奖、评论家选择电影奖、美国电影学会奖等多项前哨型国际性大奖。与之相对的是,《健听女孩》仅入围了奥斯卡3项提名——但令人诧异的是它最终在这3项提名中都获奖了。而最近一部入围不到4项提名,却摘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电影需要回溯到1932年的《大酒店》。

今年2月初本届奥斯卡提名公布时,其实可能都没有多少人真正看过《健听女孩》,这部影片在豆瓣上的标签甚至在“冷门佳片”这一分类。它首次亮相是在一年多前线上举办的圣丹斯电影节,因为颇受好评,苹果公司以创造影展纪录的2500万美元高价购买了该片全球发行权。由于席卷全球的疫情,这部电影之后甚至没有在影院大规模上映,到8月时才在苹果旗下的流媒体平台AppleTV+以及美国有限的部分影院上映,其上映时间远远超出了常被认为代表着最佳影片的10月至11月影院窗口期。直到3月19日《健听女孩》出乎意外地获得了美国制片人工会奖(PGA,Producers Guild Awards)最高奖项。美国制片人协会(PGA)在好莱坞具有广泛的影响力,其颁奖时间又在奥斯卡之前,因此被视作美国电影业最准确的晴雨表之一,获奖者通常都会获得奥斯卡奖。

《健听女孩》确实是大多数人都能认同的那种电影。观众很容易在电影舒适的节奏中,走进这个充满爱却不完美的家庭当中,确实地感受及共情这些听障人士,如何处理一个完全偏向听觉的世界可能遭遇的困难。虽然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技术,但它讲述的就是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令我们回想起曾经那些能够带来许多安慰和满足的瞬间。应该说,永远不要小瞧这类电影打动人心的力量,特别是在当下这样一个人们逐渐变得愈发疲惫不堪的时刻。

当露比家人们第一次参加学校的音乐会时,背景音乐突然中断,俏皮的对话平息下来,我们得以窥见这个被静默笼罩的不同世界。父亲弗兰克和母亲杰姬缓缓转头看向其他观众,因为无法听到音乐,他们只能通过其他人或者哭泣,或者微笑的表情感受女儿演唱的魅力与力量。这种听觉时刻,邀请观众参与了角色的日常生活,为镜头外的人们带来了惊喜而非套路。 奥斯卡露比奥斯卡电影影视电影弗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