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喝掉一瓶理财产品
作者:黑麦可能和很多人一样,我的第一杯进口葡萄酒也是从波尔多开始的。90年代末,一些高级葡萄酒,夹杂在大批法国廉价葡萄酒和复制品中间,开始登陆中国。我在父母的饭局上第一次见识到了“教人喝酒”的工作,一个号称品鉴师的男人用蹩脚的中文和法语,描述着一款酒的味道:石榴、玫瑰、石墨、雪松……在座的成年人举着杯子,有点疑惑。尚未成年的我也拿起酒杯尝了一口,酸、涩、干、苦,是我对这款饮料仅有的形容词。
再接触葡萄酒,是为《三联生活周刊》杂志撰写年度葡萄酒报告。那一年我20来岁,喝过一些酒,尚喜欢一点带有刺激性的食物。在采访过玛歌酒庄的酿酒师、奥比昂的庄主、酒评家休·约翰逊(Hugh Johnson)之后,我似乎闯进了葡萄酒的门,并且开始认真地写起品酒笔记。休·约翰逊被认为是世界上最畅销的葡萄酒作家,多年前,我在三里屯的一间办公室结束采访后,他认真地对我说,对于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想要真正喜欢上葡萄酒,需要一些时间。我当时还不知道他所谓的“真正”是什么意思。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快找到了一些偏爱的品种,例如赤霞珠、内比奥罗、马尔贝克等,这些带有浓郁香气、高单宁含量和紧实酒体的葡萄,可以在瞬间俘获舌头,口感层层递进,它们的余味中常带有巧克力甚至咖啡的味道。很快,我也尝到了它们中的佳酿,用佳酿这个词并不夸张,因为从2008年到2015年之间,有上千家来自全球的优秀酒庄来到中国开拓市场。那几年,以国家、产区、名庄为由头的品酒会此起彼伏,但无论是从业者还是爱好者,数量都不及今天。在这些堆满了瓶子的活动中,常常可见Gaja嘉雅、作品一号、卡帝纳萨巴塔Catena Zapata等各地区酒王。
一系列的“浓郁品鉴”曾直接影响了我对于好酒的判断,以至于再去买酒的时候,都要从波尔多、澳洲、纳帕、阿根廷选起,每提到这些产区,嗓子眼里都仿佛升腾出一种烟熏、焦化的橡木桶味。
有一次,我采访一位东北的酒厂厂长,他设了个酒局,带来不少大酒,奥松、金钟、飞卓、波菲……摆了一桌,有个人带来两瓶勃艮第,厂长看了一眼,让他收回包里,随即补了句“太淡”。这不经意的对话,激发了我的好奇,既然勃艮第的味道那么清淡,为什么它的名声那么响亮?第二天,我就在一个超市里花下几百元的价格买下一瓶村级的勃艮第。回到家里,我启下软木塞,把酒倒入杯中,不似以往喝到的那般幽暗,反而透亮如同宝石,喝上一口,有些芳香,只是那味道不甚浓郁,口感复杂。
说实话,勃艮第总给我一种好坏五五开的错觉。这可能也是源于休·约翰逊的那次采访。他说自己在剑桥的时候,有个喜欢喝酒的室友,某天,他带回两瓶勃艮第,准备和约翰逊小酌一番。两瓶酒的差异让约翰逊毕生难忘,两块不同的葡萄园竟然能酿出如此不同的风味,于是这也成为了他动笔写《世界葡萄酒地图》的初衷。他的那次讲述也让我对勃艮第的葡萄酒产生了“误会”。
再喝到勃艮第,是两三年以后,我去纳帕的酒庄采访。晚餐的时候,有位酿酒师带来一瓶勃艮第的蒙哈榭白葡萄酒。他倒了一杯递给我,并说这是他最喜欢的风格,也是他一生追求的葡萄酒品质。我比对了一下他酿的酒与这款勃艮第,发现加州的酒香更明显。他解释道,收敛的香气更优雅,也更富于变化。他补充道,如果你能“潜”进去,还会发现它的复杂。那次品酒确实打消了我对勃艮第的误会,酿酒师的讲述也让我体会到一款葡萄酒是如何在尽可能减少人工干预的条件下,反映出当年的气候和风土特色的。在之后的数年中,我开始有意识地尝试不同的勃艮第葡萄酒,从南到北,从温和的气候到冷凉产区,在不经意间,我似乎找到了约翰逊同我讲的“真正喜欢上的葡萄酒”的感觉。
如果你曾到过波尔多,就会看到那里工业化的经营;但如果你和波尔多的酒农打过交道,就会发现他们的不同。他们大多是独立酒农,常以家庭为单位劳作,他们信奉的是代代相传,祈祷天气,对土壤充满信心,他们几乎记得每一株葡萄的年纪,记得向阳背阴产生的微气候。这些人也不会像波尔多的家族成员那样,他们很少穿着考究的西装,大多穿着休闲的羽绒马甲和格子衬衣,或是极其小众的法国品牌。如同他们生产的葡萄酒一样——小农,或许是对他们最恰当的形容。
金丘是勃艮第产区的核心地段,人们乐于讨论的名庄、大酒,传奇人物也大多来自这里。在北起第戎(Dijon),南至马朗日(Maranges)的约1000公顷葡萄园中,几乎只能寻到黑皮诺(Pinot Noir)和霞多丽(Chardonnay)这两个法定品种。北部的夜丘更是这个地段的核心要地,整个勃艮第地区的33个特级园,有24个散落在这里。2021年末,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在夜丘的伏旧堡(Chateau du Clos de Vougeot)为默克尔安排了她告别政坛的晚宴,也足见这个区域的非凡。
在勃艮第,康帝和乐桦是绕不开的名字。前者经历过各种名人贵族,自19世纪以来便是勃艮第的高价葡萄酒,低密度的种植和严格的挑选,使得这片1.805公顷葡萄园每年仅能生产400余箱葡萄酒,这一数字几乎是波尔多名庄的几十分之一。
2018年,一瓶1945年份的罗曼尼康帝特级园葡萄酒在纽约苏富比拍出55.8万美元后,似乎再鲜有人提及82年的拉菲了。乐桦的庄主拉露(Lalou Bize-Leroy)是勃艮第的标志性人物,在离开康帝后,她创立了自己的葡萄酒帝国。她坚持生物动力,依据自己对于土地的了解照料葡萄藤,在纪录片《勃艮第的一年》中,她坦言自己能听懂葡萄的表达。
其实早在周杰伦晒酒之前,众多勃艮第的酒已持续升值多年,乐桦便是其中的领跑者。周杰伦晒的两箱2004年的乐桦,虽没有明确的酒款,但已经价值不菲。他晾出的另一幅酒照,则是来自双鸡酒庄的蒙哈榭特级园干白(Domaine Leflavie Montrachet Grand Cru),在配文中他写道,不轻松的收藏,但要摆出轻松的pose,这就是年轻人,所以我还年轻。
2021年末,勃艮第的热度再次被推至新高。根据伦敦国际葡萄酒交易所(Liv-ex)显示,勃艮第葡萄酒受追捧的程度自2010年以来累计涨近170%,在“双11”的直播中,出售勃艮第葡萄酒的电商也不在少数。知名葡萄酒投资机构Cult Wine认为,气候变暖使得勃艮第的产量开始下跌,这样的现象也加剧了市场的不平衡,造成价格继续上涨。
前不久,读了一段时间葡萄酒的我,又见习了两个月的侍酒师,在介绍勃艮第葡萄酒的时候,除了口味、香气、年份和它的变化以外,我无法绕开它们的价格因素。我拿着一瓶香贝丹(Chambertin)特级园,或是伏旧园(Clos de Vougeot)特级田,总会这样说:如果你选择打开这瓶酒,就像喝掉了一瓶理财产品,因为你无法预计它在若干年后的价格。 葡萄酒澳洲葡萄酒勃艮第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