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合肥:东线要冲
作者:薛芃208年年底,赤壁之战的隆冬尚未结束,曹操败逃至江陵后迅速北撤。他把信得过的两员大将曹仁和徐晃留下,驻守江陵,又派乐进驻守襄阳。此时东吴的军队也沿江向西,一路追杀曹军。然而甘宁在夷陵遭到了曹仁的包围,吕蒙便建议孙权,留下凌统来抵御曹仁,用一半的兵力援救甘宁。孙权与曹操的人马在长江两岸僵持对峙,荆州西北的局势正在焦灼中。
在这期间,孙权认为应该开辟新的战场,既可以打曹操一个措手不及,又可以分散曹操的注意力,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合肥。根据《三国志》的记载,孙权一边亲率部队围攻合肥,另一边,他又派张昭进攻合肥北边的当涂县,希望给曹操造成更大的压力。
不过从陆上作战的实力来看,东吴的确不是曹操的对手,张昭出战不利,孙权这边围攻了合肥一个月之久,也没有成效。曹操那边,一时派不出大将支援合肥,等到他从荆州返回许邺之后,才派遣张喜率骑兵开赴合肥救援。然而援军还没赶到,孙权就率军撤离了。自此开启了孙曹两方在合肥的数年拉锯。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宋杰根据《三国志》及裴注、《资治通鉴》等史籍统计,在208至278年期间,孙吴军队对曹魏(及西晋)共发动过34次进攻行动,其中合肥—寿春方向的攻击为12次,占总数的35%,而在这12次中,国君亲征的有6次,孙权和孙皓都亲率大军出击过,其中又以孙权的4次亲征合肥最是有名,以至于后世总将合肥说成孙权过不去的伤心地。
为什么对于孙曹两家,合肥都如此地重要?为什么孙权几次三番征讨合肥却都无功而返?合肥并不算是三国时代的核心地带,那它又是怎样的存在?要厘清这几个问题,还是得先从地图看起。
合肥在安徽省几乎正中心的位置,从地理环境来看,并没有什么亮眼的特征,没有高山——现在的主城区唯有一山,即一座古老的死火山大蜀山,在合肥市的西郊,海拔不到300米,也从未对战争起过什么作用;这座城不临大江,有小水,根据《水经注》的记载,“合肥”就是由于施水与肥水相会于此处而得名的。合肥人总爱开玩笑说,1958年毛泽东来合肥视察时,有八个字的评价:“合肥不错,为皖之中”,大意就是合肥这座城市挺好的,虽然没什么突出的亮点,但它在安徽的最中间。这个时候仍有安徽省会是否应该定在芜湖的争论,这个“为皖之中”成为合肥稳住省会位置的重要支撑。
在东汉末年的版图上,合肥属扬州九江郡,北有淮河,南有长江,夹在这两条大江之间,却又不临大江。合肥到淮河和到长江,最近的距离大概都在100公里出头,不算远也不算近,可进亦可退。宋杰指出,合肥所处的江淮地区是丘陵地貌,但江淮丘陵的“蜂腰地段”恰好就在合肥西边的将军岭附近,水道和沿河的陆路均由此经过。
合肥坐落在这一狭窄通道上,因而成为道路要冲。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就是商旅往来的贸易都市。长江下游地区的南北往来都会经过合肥,使得这座城市一直是一个南北文化交融的地方。以至于直到今天,若是问一个合肥人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都很难得到统一的答案,即使合肥地处我国南北分界线秦岭—淮河的南边,但生活习性、饮食结构都有着南北混杂的风格。
三国分治的时代,由于扬州被曹魏和孙吴各控制一部分,因而有两个扬州政权。合肥属于曹魏控制,但已处于曹魏扬州的边界处,过了南边的巢湖,便是东吴扬州的地盘了。
从地图上来看,巢湖的西北口紧邻合肥,最东边则临着现在的巢湖市,当时还被称为巢县。巢湖的最东口连着濡须水,濡须水往南直接连通长江。这个连接口已经距东吴大本营建业,也就是现在的南京非常近了,舰船顺着长江可以直接从建业抵达巢湖。东吴的军队只需要在自己管控的扬州境内走水路,便可到达曹魏控制的东南门户合肥,这对于孙权来说,当然是一块整天在眼前晃悠的大肥肉。因此,东吴若想北进,突破合肥是最优选择,孙权因此才多次进犯合肥地界,试图从这里找到曹魏的软肋。
安徽大学历史系教授周怀宇常年研究合肥的三国史,在他看来,在东吴对合肥的屡次突袭或正面进攻中,并非每一次都打不下来,以东吴的实力来看,是有可能拿下合肥城池的,然而“能打下却守不住”。他认为东吴的军队最北只能打到淮河,他们的真正的军事实力并不足以支撑其继续北进,过淮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过不了淮河,东吴拿下合肥的意义就不大,曹军可以随时南下夺回合肥。合肥对于东吴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虽然诱人却难以掌控。也许正因为如此,在孙权对合肥的几次进攻中,只有第一次他是真正下了力气去夺城,之后的几次总有点“虚晃一枪”的意味。
在东汉末年群雄逐鹿的时候,合肥几度易主,从袁术到孙策,连年不断的战乱让这座城池几乎成了一座荒废的空城,原本留住在城里的很多人也逃到了城外。200年孙策意外死在黄祖手下之后,合肥来了位新的扬州刺史刘馥。刘馥是曹操的手下。早在袁术占据合肥的时候,曹操就盯上了合肥,直到200年,曹操正在官渡与袁绍激战无暇南征,但他非常清楚合肥地区的重要性,便把刘馥派了去。
周怀宇指出,曹操在合肥建立新的扬州刺史治,是以汉朝天子之名而建,代表汉献帝治下的扬州府。在此之前,合肥的行政级别只是县城,但此时的合肥在行政级别上连升两级,成为东部重镇。
在此之前,刘馥从未带兵赴任过,他“单马造合肥空城”成了至今都在流传的一段佳话。当时的合肥一派衰败景象,刘馥到任合肥,军事攻防次之,首要任务则是重建城市,恢复农业及建设,并收编军队。利用屯田这种半军事化的组织方式,刘馥逐渐收编附近流亡的农民,搭建出一支由当地郡县壮丁组成的地方武装。不过据记载,这支武装在孙权首次进攻合肥的时候,曹魏守军和这支民兵组织都困守孤城,久未迎战,说明其战斗力并不强。
不过刘馥在任期间,合肥的农渔牧商都在重新转好,城市也逐渐恢复往日繁荣。据合肥三国历史文化研究会会长姚传华指出,更关键的一点是,刘馥治期,在合肥百姓中间大肆宣扬曹操的“仁行”,致使曾经对曹军闻风丧胆的人们可以安心踏实地在此处生活生产。
208年,刘馥在合肥去世。《三国演义》小说里把刘馥的去世写得充满戏剧性:赤壁之战的前夜,曹操与诸将饮酒作诗,他吟唱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一句,刘馥认为这句唱词有不祥之兆,曹操大怒,一气之下刺死了刘馥。《演义》中刘馥这样的结局属实冤了些,在真正的历史中,曹操对刘馥治理合肥的功劳是非常欣慰的。
《三国志》中记载的刘馥去世是这样的:他去世的时候,孙权正率领10万兵众围攻合肥城100多天,当时连天降雨,城墙快要崩塌,于是城内人用草席盖住城墙,夜里燃烧鱼脂油照明监视城外,根据敌人的一举一动做出相应的对策,孙权军队因此而撤军。刘馥去世后,扬州官民非常怀念,认为即便是春秋时董安于守卫晋阳的事迹,也不能与刘馥相比。
赤壁之战之后,为了加强合肥的军事防御,曹操在寿春南部邵陂刘馥的屯田基础上,又建了新的屯田。学者张磊夫写道,“合肥虽然在淮河流域的寿春以南八公里,但这些新的屯田使它成为了固若金汤的基地,也成为了未来对付孙权的优势基础”。
长江从南京拐弯呈南北走向,以长江为界分为江东和江西两边,东吴属地被称为江东,也正是因为如此。当时曹操控制的长江西岸地区,除了合肥及南边的皖城,几乎都是无人地带,而江东地区则更安定富庶。这个时候,孙曹两方在合肥地区的关系已剑拔弩张,曹操决定把自己治下的住民派往北方,但是事与愿违,曹操的这个做法引起了当地住民的恐慌,大约有10万人东渡长江逃到东吴的江东地区,反而填充了对方的口。
孙权这边,一边觊觎着合肥这块肥肉,一边将秣陵改为建业,把南京这个地方作为自己未来最重要的根据地。而南京作为后来的多朝古都,也是在这个时候由孙权奠定的基础。
虽然后来再看这段历史,会有学者分析当时东吴的实力不足以北上攻曹,但是在当时看来,孙权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与他的父兄孙坚和孙策相比,孙权是一个更趋于保守的人,尤其到了晚年,他认为稳住江东是最重要的,是万事之基,而这也是当年鲁肃给他的治国之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赵国华认为,从江东的地理格局来看,东吴要想保住江东的地盘,必须要在长江北岸占领一个重要的区域才能守江,合肥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从军事战略看,东吴守江不能只守南岸,能够守住北岸才能真正确保长江的安全,扼守住整个长江要道。
但未来的几年战争的确让孙权痛心。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惨败发生在215年秋。合肥人打小就知道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故事,神话张辽的版本是,他只率800人就在逍遥津这个地方破了孙权的10万大军。周怀宇指出,逍遥津是当时肥河的一个渡口,这个名字具体什么来意不好考证,但在《水经注》里有明确记载,后来多推测可能与庄子的《逍遥游》有关,但仅是猜测。
这个时候,曹操正在西北战事中,无心顾及南方局势,孙权带着10万大军来犯合肥,而守城军队只有7000,由大将张辽、李典、乐进把守。曹操给护军薛悌留下一道指令,只有在危急关头才能打开,上面写着:“如果孙权来犯,张辽、李典出战,乐进守城。”于是张辽就带着800人出城,也并没有真正地对战,只是在军中叫板孙权。孙权的士气愈发低迷,在围城10天不破后,孙权下令撤军。《三国志》的记载中,虽然张辽威震是真,但当时的吴军军中已经暴发瘟疫,这很可能才是真正导致孙权撤军的原因。
这一年,孙权没有拿下合肥,刘备却得到了益州,开启了短暂的“跨有荆益”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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