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拟现实技术可以帮助人们进行特殊形式的交流
作者:苗千对于“元宇宙”这样一个既新颖又有着浓厚商业气息的概念,大学里的研究者和商业巨头们都做如何解释,又持有何种态度,是一个颇有意思的话题。目前在“元宇宙”领域的先驱如Meta、微软等互联网巨头,以及虚拟现实平台“Decentraland”都没有回应我们的采访要求。而接受我们采访的学者,对于元宇宙的态度在热情之中又带有很明显的疏离,似是不愿意把自己的研究课题与商业行为捆绑在一起。
斯坦福大学虚拟人交互实验室(Virtual Human Interaction Lab)的发起人杰里米·拜伦森(Jeremy Bailenson)算得上是“元宇宙”早期的探索者之一。他从2003年开始就在斯坦福大学开设“虚拟人”(Virtual People)课程。在新冠疫情出现之后,这门课程改为学生手握控制器、头戴虚拟现实设备在“元宇宙”中上课,被称为“元宇宙第一课”。
关于元宇宙的源起、发展以及未来,拜伦森接受了本刊的专访。值得注意的是,在针对各个有关元宇宙的问题进行回答时,拜伦森却几乎不使用“元宇宙”这个词语,而是代之以“虚拟现实系统”“数字世界”等词。而关于在元宇宙中去中心化的虚拟地产为何能够拍卖出数百万美元的高价,拜伦森也避而不谈。
三联生活周刊:你能否简单介绍一下“元宇宙”概念,它最早在什么时候出现,这个概念的核心是什么,与我们现在的网络空间又有什么区别?
拜伦森:“元宇宙”概念最初是由小说家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在1992年提出的。在他的小说《雪崩》(Snow Crash)中这指的是一个虚拟世界。其中的人以虚拟形象(Avatar)出现,在数字空间中有虚拟的地产,就连其中的东西——电脑画面或是天气,包括非同质化代币(Non-Fungible Token)等都是以数字化的形式存在的。其中的关键点在于这个世界具有持续性。它在时间上是连续的,并且是由众人共享。
三联生活周刊:能否介绍一下你的研究项目以及它与元宇宙的关系?
拜伦森:“虚拟人交互实验室”的目标是理解在沉浸式虚拟现实系统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和影响。我们的工作集中于通过经验和行为科学的方法探索在虚拟现实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行为。有时研究还需要发展出新的动作追踪系统、三维建模技术,或是代理行为算法(agent-behavior algorithms),以回答一些基本的社会问题。我们也研究实现虚拟现实技术的新手段。在早期,我们主要关注两个问题:在使用沉浸式虚拟现实系统时会出现哪些新的社会问题?怎样才能把虚拟现实作为一种研究人面对面交流时产生种种细微差别的基础工具?
但是最近,因为虚拟现实设备变得越来越普遍,我们开始研究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虚拟现实技术怎样才能被用来改善我们的日常生活?例如交谈、共情,以及交通系统。我们实验室一直在做独立的研究工作,研究虚拟现实界面的变化,引导虚拟现实的研究方向,这需要收集大量的数据信息。这对于研究虚拟现实技术对社会中大多数人口的影响也至关重要。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认为所谓的元宇宙是把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虚拟现实技术、增强现实技术、网络游戏和社交网络等混合在一起。你怎么看待这样的看法?
拜伦森:我们实验室一直都在关注完全沉浸式的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当然在增强现实技术或是混合现实技术方面也都有巨大的进步。这些进步都对数字化的未来有所贡献。
三联生活周刊:在元宇宙中会出现哪些前所未有的新机遇?
拜伦森:现在全世界已经有数百万人拥有商业性的虚拟现实产品。在我们实验室与社区居民的交流中,我们发现人们对于实验室在共情、利社会行为、可持续性、教育,以及相关积极领域中所做的工作更加欣赏,也做出了更加积极的回应。我们希望我们的发现可以让虚拟现实的内容生产者们对虚拟现实技术和它对社会的影响有所思考。
在我们看来,虚拟现实已经被大多数人所接受了。在未来,虚拟现实更可能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可以帮助增强我们学习的体验,创造在教室中的环境,或是在家中增强我们的虚拟体验。与其他的媒体(电视、智能手机、互联网等)一样,虚拟现实领域也会出现大量的内容生产者,其中的一些会产生积极作用,另外一些则不会。目前也有很多针对包含暴力、挑衅性的媒体内容可能造成的危险的研究。我们目前集中于能够对世界有益的虚拟现实技术的研究,当然我们也意识到在任何媒体中都会存在有害的内容。我希望我们的研究能够帮助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让我们共同学习和成长。
三联生活周刊:想要实现元宇宙,目前最大的技术困难是什么?
拜伦森:最近几年虚拟现实设备的进步主要都是在硬件设备方面。当大公司都开始倾注资源,想要制造出消费者能够负担得起的虚拟现实设备时,这确实改变了虚拟现实领域的未来。以前(想要创造出虚拟现实环境)需要一个数百万美元的实验室以及一套价值4万美元的设备,而现在消费者只需要花费不到400美元就能够买到全套设备,在家里体验虚拟现实了。而当硬件资源发生巨大改变的时候,内容仍然需要赶上来。现在虚拟现实的内容比以前已经丰富了很多,但是仍显不足,也无法充分体现出虚拟现实技术的特殊性。随着这个行业的发展,更多的内容生产者需要学习很多虚拟现实研究者们早就了解的知识,这样才能创造出适合虚拟现实设备的内容。
三联生活周刊:很多人都在担心,数亿人的“数字生活”可能会被几家大公司所控制。元宇宙的出现会让这种情况继续恶化,还是会创造出一个更加去中心化、更加“民主”的数字世界?
拜伦森:规范虚拟世界最大的关注点就在于隐私。虚拟现实设备只有在系统测量到了人体的动作时才能够工作,并且给出相应的画面。比如说,人们进行转头动作,这样在虚拟现实世界中就与其他用户进行了眼神交流。人们在自己的房间里走路,这样就在虚拟世界中走过了一个房间,然后抬起手臂抓住一个虚拟的物体。这些跟踪的数据都可以被记录和储存,然后供人分析。在2018年,商业虚拟现实系统在每秒钟要记录90次(用户)身体的移动,以此在虚拟世界中进行合适的展现。而高端的系统会记录18种头部的动作。使用20分钟的虚拟现实系统,就会留下200个独特的身体语言信息。
心理学家们此前从来没有机会能够有如此庞大的有关非语言行为的数据。人们在虚拟现实系统中留下的数据会成为算法的训练数据,把人的身体语言与接下来的行为结果进行配对。但是这样对于身体语言和行为的预估会延伸到真实世界。在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情节,预测一个人在未来的行为——例如当一个人生病时会买些什么东西、人们可能会和什么样的人约会、谁更可能犯罪——就会成为现实。就像“罗夏墨迹测验”(Rorschach test)一样,人们可以想象(在虚拟世界中)出现了特定的内容,这些内容是为了让使用者有特定的体验,随后在现实世界中就会做出可以预期的行为。
三联生活周刊:你认为元宇宙与现实生活之间的理想关系是怎样的?
拜伦森:虚拟现实技术可以帮助人们进行一些特殊形式的交流,人们甚至可能发现数字方式的交流要比面对面的交流更加容易,当然人们在现实中面对面的交流肯定也总会有特殊的优势。在目前来说,虚拟现实技术可以创造出令人信服的视听模拟环境,让人产生出一种真实的体验,但是面对面的交流则会有更加微妙的细节,例如触觉和味道,这些感受无法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完全复制。但是这项技术会不断进步,提供更加真实的感官体验。当然人们可能仍然不会放弃面对面的交流。
三联生活周刊:人们又该如何利用元宇宙去改善自己的真实生活?
拜伦森:我们实验室进行了很多关于在虚拟现实中共情和换位思考的研究。在虚拟环境中,我们可以增强人与人之间的共情,帮助改善人们的行为,帮助人们改善交流方式,并且改善教育。我们认为这些应用对于如今被虚拟现实技术所渗透的现代社会来说都非常重要。在之前的任何一个时期,我们都不可能让一个人立刻体会到另外一个人的感受。当你作为另外一个人,体会到了他的感受——比如说因为种族的因素你体会到了歧视——这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并且有可能让别人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做出改变。有证据显示虚拟现实技术在实现共情方面的效率相当高。
费尔南达·埃雷拉(Fernanda Herrera)刚刚发表了一个大型纵向的研究成果:相比于其他方式,人们通过虚拟现实设备体验了无家可归者的感受之后,更有可能签署一项请愿去帮助这些人找到住处。这在人们通过虚拟现实设备体验的两个月之后仍然有效。 虚拟世界虚拟现实虚拟现实硬件元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