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亲密的饰品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伶子
我的梳妆台第一层拉开,是满满一抽屉饰品,耳环、项链、胸针,黑色丝绒布上镶嵌不同颜色的星。饰品价格不一,有大学时在校外夜市摊淘的20块钱一对的银色大耳圈,也有上万元的澳白钻石耳钉,它们必不可少,都是我的宝物,是我的珍品。
要说买饰品买得最狠的时候,还真是大学期间。图款式多图新,一次去夜市摊拿上五六副一起砍价。甚至室友齐出动生生要把20副磨成12副的价格,老板隔着摊位叫苦不迭,我们嬉笑着掏光口袋回寝室,20副饰品成了我们四人的共用品。那时候,购买饰品是纯粹对饰品本身的喜爱,跟佩戴人无关。什么脸形适不适合,身上的衣服配不配套全然不顾,我的身体只剩下耳朵,恨不得找块做手术用的绿布,只把耳朵露出来,向全世界展示我可爱的新东西。
毕业后,进入职场,大学的装饰饰品与通勤西装发出互斥反应。我偷偷观察同事,疑惑她们那光秃秃的环和珠子有什么意思,但在知道品牌私下查价格后,暗自心惊,怀疑是不是自己审美水平有问题。
第一次了解品牌,进到从前不敢踏进的商场一楼首饰店,接连听到不同品牌销售员讲解:这是经典款,代表什么意义;这是最新款,加入了什么设计理念。我生怕露怯,连连点头,回家彻夜搜索,感觉打开了新世界。我开始了解大众饰品、商业饰品和创意饰品的区别,惊叹于过去只觉得好看的八芒星居然有神秘学上的意义。我的眼睛开始透过饰品本身,望见背后的设计者。再购买饰品时,我会关注它背后的故事,佩戴时将它看作追求同种美德的证明。
等到需要出席部分重要场合的时刻,如何选择饰品又是一道新考题:需与自身气质相符,还得匹配自己的身份、地位,太隆重被人看笑话,太随意又怕被误会,被看轻了。饰品的重点稳稳地落在第三方观赏者身上,甚至在部分时刻,饰品已是一个符号,成为对面的人对我的解读材料,特别是像胸针这样自己看不到、只是给别人看的东西。此时,我与饰品需势均力敌,我未开口,饰品的宝石价值和品牌已进入对方的眼睛。我们都只是商品。
我的饰品宝库中最珍贵的——家里如果发生火灾我第一反应要带走的——是一枚样式古朴的红宝石戒指,我母亲的结婚纪念品。两年前的新年,我跟母亲在家里翻旧照片,说起母亲曾许诺我大学毕业就把红宝石戒指送给我当作嫁妆。
那是一枚橄榄形的红宝石,狭长,与雕花软金戒托形成一个十字架的模样。在我读小学时母亲常戴它,不取,我央求着母亲取下来给我戴戴。从大拇指试到小拇指,没一个能稳稳框在指圈里,都大了一大圈,我一赌气戴到脚拇趾上去,母亲则笑着说,等我上大学就给我作嫁妆,别急。
“妈,该给我了哦。”我笑着开玩笑。
没想到母亲脸一红,假装不在意地说:“我跟你说,那宝石是假的啊!”然后站起身,从柜子里找出红丝绒盒子,打开,戒指插在海绵切口处,干净得像个待售品。
原来母亲跟父亲结婚时,家里条件差,便找了个当铺,买了柜台里最便宜的真金假宝石戒指宽外婆的心。一戴十几年,金子的花纹都磨平了,宝石也被汗水渍得水灵。
我拿过来戴进食指,刚好!
我有很多戒指,三四十个肯定是有的,其中价格比母亲戒指贵的有,设计比它好的有,工艺比它好的也有,但没有一只能够代替它给我的安定。我戴上它,能够感受到母亲和我重合在一起,母亲对我的祝福通过戒指这个具象的物品实实在在传递着,这个饰品的佩戴者只能是我才可以。我是饰品最重要的一方——佩戴者,这件饰品只有在我手上它才有独特的意义。我跟它之间有一种私密的共生关系,是“共犯”也是“同盟”,并且越来越亲密。 饰品玉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