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这些，都是浪费时间”

法国第一次封城时，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好像一夜之间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时间的主人。我恨不得把以前找不到时间去做的事情，全都安排在日程上，听过往的《一生一作品》播客就是其中之一。一小时的播客，听完、记下，加上查阅资料，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不惜时间地完成了让自己倍感充实的事情后，又无须急迫地让自己从余味中慢慢走出来。这种体会，对平日过快的生活是一种奢侈。第一次封城居家生活的惬意和满足，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我内心对外界种种不确定性的担忧。

法国第二次封城，其实是很多人预料之中的必然。不过，这次没有了第一回的悠闲，每天坐在电脑前处理着接踵而至的视频会议、小组讨论或是家庭事务。身体和精力如同提线木偶被各方拉扯着，但速度却像是通电电流过强导致抖动过快，变成了马上要散架的机器人。面对屏幕上接踵而来的信息与文件，想到的不是视而不见的逃避，而是根本不敢闭上眼睛。如何能闭上眼睛休息，却让大脑依旧保持运转呢？在漫无目的的状态下，我会点开Spotify（声田，民间名称）这个流媒体平台，在各种分类中浏览着播客的介绍信息。在林林总总的播客中迷失，越迫切地想提起兴致，但随着时间流逝越得不到满足，情绪也就越低落。发现了一个喜剧演员的播客简介写着：“全部这些，都是浪费时间。”

他的声音条件太过普通，不会引起注意。加上他总是一个人，都在絮叨琐事。有一期播客他请来了也是喜剧演员的朋友，我心想这集播客会有趣一点儿吗？结果，有一段几秒钟的时间，两人居然一起支吾，居然在播客里听到了“无语”……他的播客听起来就像是路过街边咖啡馆，某个陌生人的谈话突然飘进了耳朵，不会被吸引，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内容，只是风中飘过的背景音。

从这之后，我不可自拔地听着他的播客。他的播客让我感觉到旁边站着一个陌生人，我们不会有任何交流，但是我不是一个人。听了好几个月，我一句话都没记住。确实如他自嘲的那样是在浪费时间。在一种滞留的状态中，无事想做也不去思索想做何事，让自己静止，但时间在流逝。

正在浪费时间的我，不小心又闯进了一个5岁小男孩的读书播客小世界。因为工作需要，在寻找安娜·耶纳斯（Anna Llenas）制作的《我的情绪小怪兽》儿童绘本时，我无意间听到了小奥登的朗读。有一只小怪兽变成了彩色的，看起来怪怪的，因为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混在了一起。小奥登读到代表快乐的黄色时，他也跟着“嘿”地一笑；读到“伤心的时候，你只想一个人躲起来，什么事都不想做”，声音很委屈；读到生气的时候，他一下子很大声：“生气的时候，你想大吼大叫，想对别人发脾气。”小奥登的朗读很流利，第一次听到这么小的孩子录制播客，我有点儿好奇他开播客多长时间了？

我发现他的第一个播客是疫情居家一个月之后上传的。那时的小奥登朗读了《好胃口，兔子先生》，一开始就是嫌弃胡萝卜的兔子先生去看邻居们都吃些什么，第一位邻居是青蛙先生。法语中“青蛙”的发音不算简单，小奥登读起来有点儿为了吐字清晰而使劲拉长了音，听起来反倒更像是上下嘴唇要打架。我抱着纵容和期待的心情，跟着小奥登慢慢朗读，听完这段故事后，发现这集播客才1分钟。大概是与内容节选有关，小奥登的播客时长一开始都只有两三分钟。不过，一个月后他上传了一集7分钟的播客，这次小奥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始朗读绘本，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小孩总是被屏幕吸引？啊，我知道了，因为动画片真是太酷了，我喜欢动画片！但是，要注意，这对我们的眼睛不好，同意吗？朋友们！”还特别用重音强调“我喜欢”，然后，他朗读了《屏幕》，这本绘本是法国儿童医生凯瑟琳·多尔托（Catherine Dolto）撰写的儿童身心健康绘本系列中的一本。这次小奥登的声音很严肃，他读道：“踢球和在屏幕上玩踢球的游戏是不一样的。即使屏幕能为我们带来很多东西，也可能是很危险的。屏幕会让我们觉得脱离这个世界，独自待在气泡里。”听到5岁小朋友用稚嫩声音读出这句话时，我心下一惊，因为我正在气泡里听着他的播客。

9月份最新一期播客，小奥登上学了。这次他没有读绘本，他说起了新班级，他有了第一个新朋友，名叫蕾哈娜的女生。小奥登最后说，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借阅学校的书，都读给大家听。哦，对了，其实小奥登的播客是禁止大人入内的！

5岁孩子说着自己的一天，尤其是他语气里有对未来学校活动的期待，小奥登的播客让我听见了活力，不禁开始在忙里偷闲中，寻找自己的时间。居家生活时，意外地发现早上的时间是最自由的。当梦神把我从美梦中赶出来后，无奈地睁开眼睛。不过，当弗朗索瓦·布斯奈（Fran?ois Busnel）略微低沉的嗓音飘进耳朵时，真实的愉悦与美妙，有种回到现实也不错的感觉。这位在法国有“文学先生”之称的前战地记者，从2008年开始在法国电视五台（France5）主持一档荐书节目《大书店》，而且人气颇高，毕竟在法国，纵使有社交媒体的冲击，路上、地铁上还是能看到不少读书的人。

我已经关注这档节目很久了，有期待的嘉宾出现时，还设定闹钟提醒自己准时收看。在节目上传到播客平台后，正好能让我在无人打扰的早上听一听往期的节目。主持人弗朗索瓦·布斯奈的引导和他与作家们之间的交流，时常会出现他们彼此试图进入对方的想法的那一瞬间，好像刚刚进到一个新世界里正拘束地摸索着的状态。他们谈论的内容，不是需要用笔记下来的知识，而是那些听起来最平常不过的话语中的智识和启迪。早上的时间，听到这样的话语，之后无论多么忙碌、多么焦躁的一天，都能带着一丝豁达面对生活。 奥登播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