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北行

作者:邢海洋

中国西北行0今年7月,一场持续而猛烈的暴雨袭击了河南中原腹地的山前地区,确切地说,是郑州及其周边的伏牛山和太行山麓上的几座城市。就在几天前,欧洲西部遭遇极端气候,一场大洪水席卷莱茵河两岸,德国境内近200人遇难。德国洪水的半个月前,美国和加拿大被“热穹顶”罩住,高温融化了高压电缆,路面也热到变形,落基山脉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也一扫而光了。

一连串的极端气象事件袭来,密集而剧烈。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旱与涝、冷与热、狂风与闪电,我们的生活时时刻刻被天气所左右,可今年的天气条件似乎更为严苛。不知道如此恶劣的气象背后,大气的流动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何种原因招致了一次次气象灾难。

河南发生暴雨的前几天,我正好从那里路过,当高铁在浅山和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穿行,火车时而钻入山洞,时而又行进于丘陵之上,黄土被流水冲出了陡峭的深沟,远处的黄河时隐时现反射着天光。当时坐火车的所见,深深印在脑子里。几天后再看到河南暴雨的新闻,我赶忙打开地图,看到了伏牛山和太行山在郑州附近刚好如一个打开了喇叭口的地貌,而这样的喇叭口,正如钱塘江之年年有大潮,是最聚集水汽的。

像河南那样的暴雨,一小时降下200毫米的雨量,也只有台风那样大能量的天气系统能做到。也的确如此,河南暴雨来源于上千公里外太平洋上的台风“烟花”。台风是低压系统,是向着风暴眼吸引水汽的,可吸引的水汽“拥挤”到台风的中心附近势必要升空,到了高空水汽势必向两边散去。另一方面,夏秋之际,西太平洋上常有一个独立的高气压——副热带高气压。而影响我国的台风也大多生成于西北太平洋,且大多产生于副高的南缘,并沿着副高的外围移动。在台风和高压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水汽输送槽,这次的水槽正对着河南。

地球是一个巨大的天气系统,地球天气的最原初的动力来自于行星风系统。地表受热不均,大气热胀冷缩,受热最多的赤道面上的大气蒸腾作用最为强烈。空气向上遇冷凝结,这里天天下雨,形成了热带雨林湿热多雨的气候。升空后的空气向赤道两边分流,在南北纬30度附近降落下来。当空气下降的时候它的温度会升高,储水能力增强,下降气流控制下空气干燥高温,于是形成了副热带高压带控制下的地貌和植被,诸如撒哈拉、中东的广袤沙漠以及澳大利亚内陆的大片荒漠。我们虽然看不到,海洋上也有副热带高压带驻留,这里低层暖湿而不稳定,但中层经常存在一个下沉逆温层,阻止了低层对流的发展和水汽向上输送。逆温层以上比较干燥,晴空万里。并且,在广阔的太平洋水域上空,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带是永久性高压环流系统,这一系统近年来又有北移的趋势。而影响我国的台风也多生成在它的边缘,或者被它顶托住,不得不在我们的沿海登陆。过去我们经常看到台风在海南和广东登陆的消息,最近却是在福建和浙江登陆,就是这个道理。

北美的高温同样离不开副热带高压的作用。热穹顶效应是指一种存在于中高层大气的一团高压,将下方的热空气笼罩起来无法散去,于是逐渐累积,越来越热。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的科学家解释了此次北美热穹产生的原因:西太平洋的温度在过去十几年内温度持续上升,海洋形成了强烈的温度梯度或推动风的压力差,更多的暖空气上升到西太平洋,当盛行的西风带将其向东部转移时,被下沉的气流捕获带向陆地,形成了“罕见”的热穹现象。NOAA的科学家解释道:“就像一个水池里的水,只在一个地方放入加热器,热水在这里上升,四周的冷水来补充”。全球变暖,气候极端化

9月2日,世界气象组织(WMO)发布了报告,过去50年与天气有关的灾害暴涨5倍,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平均每天都在发生一场与天气、气候或水患有关的灾害,平均每天造成115人死亡,以及2.02亿美元的损失。

天气变得恶劣,离不开天气变暖的作用。台风的形成,一个硬性的条件是洋面温度≥26.5℃,只有这样高的水温,洋面水汽才能大量蒸发,在地球自转偏向力的作用下,这些水汽螺旋上升,形成了云团,云团越转越大,最后形成了热带气旋。按照最新发布的《中国气候蓝皮书(2021年)》的数据,全球海洋热含量呈显著增加趋势,且20世纪90年代后海洋加速变暖。近30年海洋增加的热量是此前30年的5倍多。2020年,全球海洋热含量为有现代海洋观测以来的最高值。

按照2015年达成的《巴黎协定》,各签约方将加强对气候变化威胁的全球应对,把全球平均气温较工业化前水平升高控制在2摄氏度之内,并为把升温控制在1.5摄氏度之内努力。只有全球尽快实现温室气体的排放达到峰值,本世纪下半叶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才能降低气候变化给地球带来的生态风险以及给人类带来的生存危机。彼时全球气温已较工业化前提升了0.87摄氏度。

今年8月,联合国领导的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新的报告《气候变化2021:自然科学基础》,再次给人类未来划出了红线警告:未来20年,全球气温升高程度将达到或超过1.5摄氏度,如果不大力减排,气候变暖将给人类未来带来不可控制的严重后果。

报告指出,地球上每个地区都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变化,在未来几十年里,所有地区的气候变化都将加剧。极端高温和降水事件将越来越频繁。气候变化正在影响降雨分布,在高纬度地区,降水可能增加,而亚热带的大部分地区则可能减少。

中国的气候又是特殊的,我们身处世界上最大一片陆地欧亚大陆的东端,境内还有着号称地球第三极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在行星环流系统中,副热带高压带以北我们本该处于常年刮西风的西风带,却因为大陆与海洋的水热条件的差异,形成了典型大陆季风性气候,夏季东南风从海面刮来,带来潮湿的水汽,冬天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横扫,寒冷干燥。

中国西北行1在气候变化上,中国又是全球气候变化的敏感区和影响显著区,升温速率明显高于同期全球平均水平。《中国气候变化蓝皮书(2021年)》显示,2020年全球平均温度较工业化前水平(1850?1900年平均值)高出1.2摄氏度,是有完整气象观测记录以来的三个最暖年份之一。1951~2020年,中国地表年平均气温升温速率为0.26摄氏度/10年,这意味着70年间我们的温度上升了1.8摄氏度。

1961~2020年中国平均年降水量也呈增加趋势,平均每10年增加5.1毫米,江南东部、青藏高原中北部、新疆北部和西部降水增加趋势尤为显著。与之相伴的是,1961~2020年,中国极端强降水事件呈增多趋势,30年来,中国气候风险指数已经明显增加。俯拾皆是的碳循环

当一个个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在眼前闪现,我在想,究竟应该如何理解这些气象数字?每天打开手机,温度、降雨概率乃至风力风向都会如影随形,关心天气已经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对于大尺度的气候变化,我们只是停留在对极端气象事件的感官冲击里。而《巴黎协定》里的1.5和2.0摄氏度却是如此抽象而遥远,原因也简单,对于日常的天气变化,一两度是不容易感知到的。

2002年,我在美国的一所大学里读研究生,论文题目是沙漠植物对二氧化碳的固定作用。整整一个夏天,我都要到位于美墨边境的齐瓦瓦沙漠里,沿着土壤剖面自上而下采集土样,分离里面的草根、树根等有机质,拿到实验室里用坩埚烧出二氧化碳,精确地计算出植物通过自身的光合作用、通过植物生长如何固定空气中二氧化碳。夏天的沙漠里阳光灼热,根本没办法作业,我们先用大铲车在土地里挖了深沟,再在沟里干活,即使如此也要很早出发,趁着早晨太阳还没有直射进土沟里取完土样。

植物的碳汇是大自然的生态系统中二氧化碳循环的重要环节,地球在亿万年的演变过程中,曾经因为火山喷发空气中充斥了大量二氧化碳,通过光合作用,植物将这些碳固定下来,乃至储存到煤炭里,或者在食物链里上升到动物的身体里,再在特殊的机缘下变成石油,储存下来,从而形成了碳的掩埋。

中国西北行2地球的碳循环图景还有更复杂也更隐秘的方式,在齐瓦瓦沙漠的土壤层里,地下一米多深的地方有着一个异常厚实且坚固的白色碳酸钙层。而碳酸钙的成分,如同我们在地球上俯拾皆是的石灰岩,绝大部分是远古生物的产物,是贝壳类生物、藻类植物以及动物骨骼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沉积下来,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变成了石头。这是碳循环的一种更为长期的链条。可以说,如果地球没有生命存在,就不可能有碳的循环,也不会有曾经的煤炭、石油的大规模的埋藏,也就不会有人类工业革命后的大规模开采利用,把旧有的“窖藏”一下子全拿出来短时间挥霍掉,从而打破了碳循环上的平衡,带来了气候变化上的一系列问题。

月球上没有碳酸盐,人类探索火星的过程中,发现过碳酸盐矿物,这一度是探索火星的重要发现。水加二氧化碳,与钙、铁或镁混合起来,就会形成碳酸盐。碳酸盐会在酸中快速溶解,这于是昭示着科学家,火星可能曾经有过一个非常温和而且良性的环境,足以孕育早期的生命。

中国西北行3说到碳酸岩我似乎跑题了,但这里想表达的却是和本文主体相关联的。我们观察自然的变化,看到动植物的生长,个别的现象里面往往蕴含着气候变化的密码。

2002年,NOAA公布,远离人类影响的夏威夷莫纳罗亚观察站测量的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是373ppm,也就是百万个大气分子中有373个二氧化碳分子。去年,尽管新冠疫情降低了全球经济的运行速度,二氧化碳排放减少了7%,但仍是有记录以来第五个高增速的年头。去年12月,观察站测量的二氧化碳浓度是414ppm,今年5月就达到了419ppm。

自有观测以来,人们注意到二氧化碳的浓度有着明显的季节性变化:在北半球每年的夏末秋初,大气二氧化碳水平较低,原因是春夏两季植物生长旺盛,光合作用将二氧化碳转化为糖分和植物所需要的物质储存起来;而秋季到冬季植物分解释放出储存的碳,大气二氧化碳水平又迅速上升。今年全球经济重启,石油、煤炭等能源价格大幅度反弹,温室气体排放无疑又将创纪录了,以至于冬天二氧化碳的高浓度很快就被夏天本来该有的“低浓度”打破。

有预测,今年的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将超过工业革命时期的一半,全球变暖的警钟唯有敲得更响,才能警醒世人。踏上西北大地

在中国,哪里的气候变化最大?至少在社交媒体上,我得到的印象是西北正在发生一场颠覆认知的大变化。曾经的敦煌最大湖泊哈拉诺尔湖,干涸了50年后又碧波重现;我国最大的内流河塔里木河开春就早早地涌入了流水,今年下游来水比去年早了将近两个月;我国最大的内陆湖青海湖水位15年升高2.85米,水面增加319平方公里,相当于近7个喀纳斯湖,物种更丰富,仅鸟类30年增加36种。好消息接踵而至,但暖湿化也带来了叵测的天气。5月份,甘肃白银的越野赛就因为一场暴雨损失了20余条生命。

踏上西北大地,那里的暖湿化似乎已成定论。陕北的黄土塬、梁、峁之间,那些被水流冲刷出来的冲沟里长满了柠条、杨树棵子和柽柳,时不时的,灌木丛里扑棱棱飞出松鸡,跑出野兔。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下的广袤的河流冲积扇上,冰雪融水欢快地奔流着,人们把昔日的荒滩改造成良田,这里独特的热量条件,催生了大片的玉米种子基地,培育出的种子颗粒饱满,含糖量高,行销全国,为各地的粮食高产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西安古老的城墙上长了青苔,近几年的雨季居然频现城里看海的奇观。西安近10年来的降水,如果算上已经被城市扩张所涵盖的郊区,年均降水量达到了700毫米,排在北方省市靠前的位置。作为对比,靠近海洋的北京、石家庄、济南等城市降水都不如西安丰富。新中国成立70年,陕西省森林覆盖率由13.3%提高到43.06%,绿色版图向北推进400多公里。

我的记者同行韩钰泽这些年常到乌梁素海去观鸟,她注意到河套地区春夏季节的暖湿现象。今年乌拉特前旗段黄河解封的非常早,主河道刚进3月就彻底开冻,仅剩转角和背阴处小面积残余冰。观察了10年凌汛的人们,还没做好开始观测和预防的准备就发现流凌快结束了。当地生活了40年的居民注意到,开河鱼上市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一周。在乌梁素海,第一波春天北归的候鸟同样出现得早,早过在湖边长大的保护站站长的预期。

今年整个7月,河套人对自己的西瓜很恼火,这里是西瓜产区,干热的七八月就靠西瓜给炎炎夏日“败火”,这里的西瓜味道甘甜爽口,价格还低。但今年的瓜不好吃,擅长挑瓜选瓜的人们也没能选回满意的瓜。今年雨水大,瓜果长势和往年没法比。这可以理解,放眼望去,整个乌拉特草原都比往常更绿一些。

中国西北行4在青海省昆仑山脚下的诺木洪,因为地广人稀,远离城市,也因为植被稀少,气候苦寒,这里曾经是关押犯人的监狱,自然条件是如此恶劣,根本不用担心犯人会成功越狱。可现在大片大片的土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枸杞。春天,农场主们从宁夏买来了一捆一捆的枸杞苗。栽种枸杞苗,为枸杞地除草,给枸杞苗剪枝,农场主们大量雇佣当地人,这里的农牧民又多了一种活路。

农场主们要向土地的拥有者也就是国有农场的管理方缴纳每年每亩800余元的土地承包和水电使用费用,但这些巨额的投入也挡不住人们从四面八方来这里承包土地。

西北大开发,在这里可不是一句口号,昆仑山流下来的冰雪融水滋养着土地,黑枸杞因为含有花青素,泡茶能泡出美丽的颜色,一度被热炒到上千元一斤,一亩地给农场主带来上万元的收入。当然,泡沫只存在一时,如今的枸杞种植已经进入常态化运营阶段,保温杯里放枸杞的传统在城市里生根发芽,农场主们靠枸杞每年获得几十万元乃至数百万元的收入。

中国西北行5在土地拥有者三年免租金、免水电费的鼓励下,那些曾经寸草不生的寒冷土地,也得到开发。新的枸杞品种在尝试中被引进。一片热火朝天的西部大开发景象,在昆仑山下荒原中发生着。可种枸杞仍旧是看天吃饭,本来今年的枸杞结得多,农民都以为收成会好,可到了8月初,本该收获的时节果实还没着色,情况急转直下。青海的气温比宁夏低,枸杞成熟期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是当地农人引起为傲的生长习性,可今年成熟期气温升不上来,也就耽搁了果实变色。过了立秋,青海的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第一茬枸杞收晚了,就会耽误第二茬,第三茬就别想了。农人们发起了愁。

气候变化给西北人带来的困扰是多方面的。陕北的黄土地上,农民世世代代以种植大枣为生。陕北大枣的主产区在黄河沿岸,宜川、延川以及清涧等地出产的大枣个头大,果核小,皮薄肉厚,味道也是酸甜爽口。用当地最好的狗头枣煮水,味道醇厚,香甜四溢。可枣子生长在干旱的沙质土中,这些年雨水多了,反而不利于大枣的成长,枣子的外形不再像过去那样饱满圆润,甜度也没有过去浓厚了。有时候枣子卖不出去,农民只好用收获来的枣子喂羊,当地卖山货的商家于是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宣传吃着陕北大枣长大的羊上。

黄土高原的海拔多在1000米到1500米之间,这是中国地形上的第二级台阶,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祁连山的海拔三四千米,这里是中国地形的第一个台阶,气温明显又凉爽了一个梯度。7月中旬,这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满山满谷大片的黄色的花朵,像地毯一样装点着草原和山谷,黄色的花田与蓝天融在一起,美不胜收。但因为五六月份阴雨连绵的缘故,这里油菜的生长推迟了,按正常季相,此时花早应该开败了。

气候条件不同,全国各地种植油菜花的时间也不一样,作为田野中特有的景观,由南到北油菜花的次第开放成就了自驾游的旅人们对大自然最美好的感知。这也是地理学中季相和物候的最好的诠释。中国最早盛开的金黄花海出现在云南的罗平,每年的2月到4月,是那里油菜花盛开的时节。而在大兴安岭腹地,油菜花竟然可以8月上旬盛开。北方的油菜花,因为生长期比较短,开花的时间也被压缩了,花季只有两周左右的时间。

青海湖和祁连山的油菜花就属于高寒山地的作物。今年7月中旬当我们来到那里的时候,有幸观赏到大片的花海,可对于花田的主人,今年的生长条件并不理想。五六月间连绵的阴雨阻碍了植物的生长,开花期推迟了足足半个月。这里9月份就会冷下来,生长期被压缩,今年的收成不容乐观。当然,如果田间管理得当,油菜籽的产量或能维持。

油菜花是靠蜜蜂等昆虫传粉的虫媒花,开花推迟对依赖油菜花粉填饱肚子的蜜蜂却是致命的,低温和推迟的花期,使得蜂农们追逐鲜花的旅行安排被打乱了,如果不能及时给蜜蜂准备食物,就可能饿死蜜蜂。实际上,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多次。而花期缩短势必影响到蜂蜜的产量,蜂农们叫苦不迭。

大自然是个精密的系统,一环套着一环,环环相扣,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影响就会在其他的地方显示出来。在高山草甸、草原等水热条件不是很好的地方农民们种植了油菜,海拔稍微低一点,土壤肥力更高的地方,他们种植在经济上更有优势的小麦。春小麦的种植,甚至早在前一年的深秋就开始了。冬小麦种子在冬日的土地里蛰伏着,吸收着水分,适应着土壤环境,一到春暖就发芽破土,再利用夏日的水热条件生长,到了盛夏时节就可以收获了。

水热条件的核心是热,地球上的主要气候带就因为光照的强度区别开来。纬度越低,太阳照射越强烈,那里的气候越温暖;纬度越高,光照条件差,温度也就低。正是温度的差异决定了植物生长期的不同。我国的小麦主要种植在北方区域,可从南到北,小麦的收割期仍是不同的。过去小农经济下,季相上的差异并没有带来生产上的差别,农人们围绕着一块田地种植管理收割,时间全由自己安排。可随着机械化的介入,季相差异就有了全新的意义,专业化的农机队伍可以从南到北服务于相同的庄稼:耕地、喷洒农药、除草、收割,土地的主人们可以把庄稼种植的全部工序外包出去。可遇到气候反常,阴雨连绵的天气使得南北的物候趋于一致,问题就接踵而至。

今年的小麦收割无疑就是典型的例子,过去一亩地的收割费用多在七八十元,可在陕西和甘肃的很多地方,今年农人们突然发现收割机少了,麦穗金黄谷粒摇摇欲坠,农民们苦等收割机,可收割机仿佛消失了一般。收割一亩地的价格也涨了一倍,涨到了150元一亩。有些地方的小麦在地里都有点霉变了,可还是没能收割完。原因就在于今年南北的小麦几乎在同一时间成熟。

中国西北行6气候的些许变化就是这样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今年的春夏交接之际,兰州附近的白银市举办的一场野外马拉松赛,以惨重的代价警示了世人。极端天气指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强对流天气,本来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大雨,温度骤降。对于外地人,尤其是生活在沿海的我们,印象中的大西北本来是艳阳高照干旱多风沙,到西北旅行是不用考虑带雨伞、雨衣的,夏天的白天也不用准备防寒的衣服。围着火炉吃西瓜,毕竟是夜晚西北戈壁滩里的生活场景,早穿棉袄午穿纱,早晨才穿厚衣服,白天是要穿单衣的。除了当地主办者的疏失,对西北气候的固有印象也是造成越野赛惨剧的原因之一吧。

对西北气候的认知,我们还停留在大漠孤烟直的千年记忆之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西北发生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场大饥荒,人们吃树皮啃草根,流离失所,上千万人受灾,人间惨剧时时在发生。对那场灾难,陈忠实在《白鹿原》里有所记述,让人心酸、难过的景象,我都不惮于把细节转述给读者。那次饥荒就是因为西北很多地方连续四年滴雨未下,干旱伴着蝗虫灾害、兵匪以及地方官府的救灾不利,集中爆发了。

早在本世纪初,西北的中科院寒旱所的科学家们就发现,西北气候正在由百年来的暖干趋势转变为暖湿趋势,转折点发生在1987年。

西北地区面积占到我国国土的三成,是一个巨大的区域,其内部的气候变化也是千差万别的。在新疆,今年已经下过几场暴雨,人们经常用一场雨下了一年的降水来形容,就是因为那里雨水本来不多,这些年来的降水增加,表现多为暴雨骤风的形式。远离海洋,阳光灼热,蒸发强烈。身处内陆的西北腹地是很难留存住雨水的,暴雨一过,水分很快就会蒸发掉。我的同事、正在喀什采访新疆美食的艾江涛记述那里的大雨过程,那里的雨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从孩子们跑到大街上欣喜的表情,他感受到这里下雨还是比较少见的事情,以至于人们欢天喜地地在水中戏耍。在内蒙古的河套地区,韩钰泽观察到的也是这样的情况,不出两个小时,雨水就会被蒸发掉,大地又显得干燥。

但是,西北腹地的天气变化实实在在地发生着,2019年去往敦煌的道路就被雨水短暂地冲断了。就在今年7月下旬,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国石化西北油田玉奇片区遭洪水袭击,淹水面积广达300多平方公里,油区道路多处冲堤溃坝、电线杆倾斜,近50辆勘探车辆、3万套设备被淹。

种种迹象表明,西北的气候在发生着实质性变化。这些变化催生出我,一个曾经在自然地理专业学习的学生,开启了气候变迁的探寻之旅。两条路线的探寻

探寻西北的暖湿化,我选择了两条路线,其中一条是进入大西北的传统路线,西安、兰州、河西走廊的古人行走西域的路线。《西游记》里师徒四人之远赴西天取经,就始于长安城边泾河龙王违背天庭指令下雨,为魏征所斩。既然一场豪雨能够启发一场伟大的征程,站在泾河河岸,或许后来者也能参透天气变化的一段秘密。事实也的确如此,泾河算得上是一条颇有历史负载的河流,战国时期眼看着秦国强盛起来,韩国人郑国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向秦人献计修渠,目的是劳秦民伤秦财拖垮秦国,却不料郑国渠修成后秦国的良田倍增,国力由此更加强盛。郑国的一番计策反而算计了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当考古工作者找到泾河岸边当年郑国渠的取水口,这里已经高出了泾河现河道十五六米。河水2000余年间又切割了如此深的土壤,黄土高原之贫瘠、黄河之浑浊、泾渭分流的古老的成语源流,一下子都有了历史感。

如今的西行路因为高铁网络已经一路通衢,但气候之于城市的塑造还是颇为明显。兰州是唯一建在黄河上的城市,城市沿着黄河狭长的谷地延伸,两边是耸峙的山峰。污染严重的化工厂搬迁了,这里又恢复了夏天傍晚飘雨的传统,原因则是山谷风使然。在青海的西宁,一个建在浅山河谷中的城市,又处于西藏高原的门户位置,近年来暖湿化尤其明显,山谷全披上了绿装,即使在多风的山顶也种植了小灌木。自从退耕还林还草,西北的山地上人们想方设法种植树木,环境的改善有目共睹。

我们还环绕青海湖观察那里的植被,到祁连山看冰川的消退,尤其使人震惊的是河西走廊已经成为全国著名的种子基地,瓜果之乡之外这里的水热资源又找到了新的用途。但在水资源本来就极度匮乏的大西北,纵使降水增加了一些仍难抵消这里巨大的蒸发潜力,当农民们争相开发荒滩,就演化出了对水源的激烈争夺。这其实是很难持续的开发方式。

后来我又走了另外一条路线,这条路线更靠北,沿着长城,是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曾经抢夺地盘的路线。从北京到张家口到大同到包头,一路向西北,一条愈发鲜明的农牧交错地带。在地理学上,这是一条颇为有意义的气候植被分界线,也是人口稠密与稀疏的分界线。正是因为两边资源悬殊,环境显得尤其脆弱,气候上的风吹草动不仅影响地理环境,还对人类的生存生命攸关。

在河北与山西的交界处我遭遇了一场冰雹,还是在同样的地方,回程的路上又听说这里刚下了一场大暴雨,全县城都断了电。山区气候的多变以直观的形式呈现在眼前。

在这条环境变迁的重要分界线上,我到山西右玉县看了那里的植被恢复,那是在寸草不生的黄土上重建了森林的生态壮举,也向人们展示了黄土高原植被恢复潜力。我还到黄河的河套地区看那里的庄稼种植,因为地势平坦,且有黄河水灌溉,内蒙古草原反而变成了米粮仓。昔日走西口的中原逃荒的饥民,正是利用了水利技术把原本的放牧草场改造成了农耕田园。

就水热条件而言,黄土高原与相邻的华北平原外界条件本来是相似的,只是因为土壤的成分不同而颇为贫瘠。行走在黄土高原上,看水流塑造出来的千沟万壑的地形地貌,以及人们在毛乌素沙地上恢复植被的努力,虽感叹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渺小,也同样感慨于我们治理沙漠的决心和毅力。

气候变化是那么难以捉摸,难于描述。能力有限,我也只能由点及面找寻一些典型现象呈现给读者。 海洋污染北京暴雨气候变化全球气候变化济南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