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西安到河西走廊
作者:邢海洋今年7月10日,一场暴风雨袭击了西安,暴风中,街头卖冷饮的两个冰柜漂移了,它们在街道上时而分开时而又合并到一处,雨雾中像两只浮在风浪中的小船。或许是形象太萌了,视频在网上疯狂流传着。
这一天我来到了西安,火车停靠在西安北站。全国高铁站的兴建过程中的惯例,西安也不例外,把高铁站修在了城外,一个相对偏的郊区,北站向北可以看到巨大而高耸的发电厂的烟囱。
视线之外,从西安钟楼往北30余公里的地方,在泾阳县永乐镇石际寺村有一座八角形塔楼,这里就是我国大地原点所在地。塔楼的中心位置镶嵌着一颗玛瑙,这颗世界上颇耐磨蚀的宝石,以其坚硬的材质标志着我国的地理坐标的“零点”。从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70年代,我国测绘工作者在进行大地测量时,一直以苏联设在曾经的列宁格勒,现在的圣彼得堡的大地原点为基准,直到1978年1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大地原点”建成,从此以后我们有了全国统一的独立的坐标系,这就是著名的“1980国家大地坐标系”,简称“80系”。这里并不是全中国的几何意义的绝对中心点,但是相对居中的位置,国人对西安居华夏之中的认识,于是折中为一个共识中的中心点。
火车北站向北约一两公里的地方,一条浊黄色的大河自西向东流去,这就是孕育了八百里秦川的渭河。渭河向东流去,不远处就有一条来自西北方向的支流泾河汇入,泾渭分明的成语就是从这里流传开来的。两河交汇处建立了大片的湿地主题公园,供市民休憩。泾河和渭河汇合的图景引来一批又一批的游客观看,旅行博主会操纵着无人机,从天空俯视,成语中的经典场景得以全方位地展示出来。这时候你会发现泾河不仅河床很窄小,一侧的水势也很弱,和浊黄的渭河水完全不在一个级别,很快被渭河的大水逼到了一线天的地步,随后不远处两条河水最后融合在一起。
泾渭分明,最早的记载是诗经《邶风·谷风》中那句“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这里的泾以渭浊,讲的是泾河的水是清澈的,渭河的水是浑浊的,两条河流流到一起,泾河就被渭河混合而“同流合污”了。这里的下半句,“湜湜”指水清见底,“沚”指水中小洲。全句以泾渭水交汇产生浑浊说丈夫喜新厌旧,娶新弃旧,可小洲水底清澈可见,妻子仍冰心一片。泾河水清,渭河水浑,《诗经》成书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到现在有2500余年的历史,说明当时两条河流的状况大致和现在是相似的。
唐代杜甫的一首诗记录的却是另外一种情形。杜甫的《秋雨叹三首》中写泾河与渭河的句子是“浊泾清渭何当分”,写的是泾河浊渭河清澈。这是杜甫借助秋天连绵的阴雨,感叹个人身世、百姓民生以及国家命运的诗,《秋雨叹三首》描写泾河和渭河的在第二首,借由杜甫的诗句,我们看到雨中的长安是一种愁云惨淡的状况:“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用白话转述便是凉风过后雨又下起,秋风秋雨乱纷纷,四海八荒笼罩着一色的阴云。雨幕茫茫辨不出来牛和去马,浑浊的泾水与清澈的渭水也混淆难分。
唐人的诗句里述及雨水的非常多,我们将在后面讨论。这里还是讲泾渭两条河流。《现代汉语词典》对“泾渭分明”成语解释为:“泾河水清,渭河水浑,泾河流入渭河时,清浊不混。”似乎是杜甫观察错误或者出现了笔误。当然,这也可能发生。但我们也可以从历史地理学的角度予以解释,那个时候的水文特征就是如此,两个时代不同,水流里边的含沙量发生了逆转。
渭水是黄河的最大支流,发源于甘肃的鸟鼠山,自西向东800公里长,塑造出了800里的关中平原,在黄河的大拐弯处汇入黄河。渭河流过的是人员密集、农业发达的肥沃土地。而泾水全程流经的是黄土高原,是水土流失严重的地区。就两条河流流域的地质条件而言,泾河的水土流失应该是比较严重的,事实上,即使在十几年前,统计数字也显示泾河平均每年向渭河输送3亿吨泥沙,平均含沙量近200公斤每立方米;在未纳入泾河之前,渭河平均每年输送泥沙1.8亿吨,平均含沙量27公斤每立方米。但渭水的问题是,它的流域内地质环境更为复杂,土壤里含的矿物质成分远比泾水的要多得多,水土流失稍微严重一点,当每立方米的水里含有超过10公斤沙子的时候,颜色会变得比较重,就显得比泾河浑浊了。而渭水流域恰恰是人类活动非常频繁的地方,人类的风吹草动就带来了河水颜色的变化。
沿着渭河溯流而上,在咸阳的渭河岸边,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飞檐斗拱的古代楼阁式建筑。历史上这座巍峨的楼阁曾有多个名字,现在的名字又恢复到了它宋代的名字。北宋景祐年间,时任咸阳知县的黄孝先重修此楼,将其更名为“清渭楼”。可见至少在北宋,这里的河水还是清澈的。
对泾河颜色变化的解释,还包括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民文明在历史上的长期争斗交替,当游牧文明在黄土高原上处于强势地位,水土保持得就会好一些,而农耕文明处于强势的时候,人们开垦土地,广泛种植庄稼,土壤的流失就会变得严重,河水就会变得浑浊。故而从历史上看,泾渭分明就是一面镜子,照射出黄土高原,这片土地上环境的变迁。
有一种说法,人类有文字记述的历史中,渭河与泾河的颜色深浅,发生了不下五次的转换。
黄土高原的水土保持成绩,有目共睹。
也是在今年7月初,渭河汇入黄河下游200余公里的地方,一场汛期前的黄河大排沙刚刚上演完毕。排沙是7月3日凌晨开始的,三个排沙口闸门打开,裹挟着沙子的河水如三个浊黄的水龙喷泄而出,大坝下激起一片水雾,仿佛水上的一场沙尘暴。排沙的壮观场面吸引着游人前来观看,小浪底水库坝下的公园里游人如织。但水雾飘来,迅速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泥沙层,又因为泥沙颗粒是如此渺小,这层细泥特别滑溜,稍不小心游客就会滑倒。于是景区的工作人员要不间断地冲洗地面,把稀泥冲走。
更下游的地方,被大水冲击晕厥的黄河鲤鱼漂浮到了岸边,当地居民冒着风险到浅水湾捡拾,那些个头大的黄河鲤鱼有一尺多长,都是多年生的大鱼了,有些鱼脑袋干脆被激流冲掉了。黄河流鱼是当地人发家致富的大好机会,长年在黄河上打鱼为生的两岸民众早驾起小舟,逆水而行,捞起河面上的流鱼。河边的道路两侧密集地排列着鱼贩子的摊位,野生的黄河鲤鱼的价格是池塘养殖的鲤鱼的十几倍。
一碗河水半碗沙,黄河上建设水坝,泥沙淤积是大坝和水库的最大隐患。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大型水电工程,是黄河上第一座水库——三门峡水库。水库修建前,举国上下都在期盼着一座大坝从此把黄河水患消灭于萌芽,前来帮助的苏联专家也没有考虑到黄河上建坝可能的麻烦。苏联专家设计的是千年一遇的洪水方案,大坝的设计在苏联专家的主持下,一度将蓄水高度设定在360米,意味着总库容647亿立方米,淹没耕地325万亩,移民87万人。但是,幸好中方没有完全接受这个大胆的方案。最终大坝坝顶实际修筑高程为353米,相应坝顶长713米。
那时的民间流行着一句话,“圣人出,黄河清”,全国上下人民都乐观地相信,在毛主席的领导下,黄河水很快就会变清澈。1955年,国务院副总理邓子恢在人大会上就宣布,只要大干六年时间,几千年来,人们梦想的黄河清澈的那一天就会实现。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三门峡水库的建设体现的是高层领导的意志,水利专家鲜有反对的声音。只有留美回来的黄万里明确提出,黄河清不是福,反而是祸,他还因此在“文革”的时候受到了冲击。
治理黄河的远景使全国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在缺乏大型工程机械的时代,建设者们创造出了工程奇迹,短短的四年时间里就完成了这座大型重力坝的建设。整个规划和建设期,从节流到浇筑水泥,到高峡出平湖,一切都很顺利。1961年水库开始蓄水后,黄河的确变清了,从三门峡大坝至山西芮城大禹渡120公里间,碧波粼粼,一望无际。可危害却在平静的水面下积累着,三门峡的设计库容360亿立方米,可蓄水一年,水库里就沉淀了15亿立方米的泥沙。
很快,陕西人担心的危害也一点点显现出来,泥沙全部铺在了从潼关到三门峡的河道里,潼关的河道抬高,渭河成为悬河。到1964年底,总计淤了50亿吨泥沙,潼关河床抬高了5米。关中平原的地下水无法排泄,田地出现盐碱化甚至沼泽化,粮食因此年年减产。2003年,渭河曾经爆发了一场大洪水,2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被淹,102万亩农田成灾,19万间房屋倒塌。
三门峡水库解决了下游的水患,却成了麻烦本身。建设者和决策者都陷入了焦虑中,甚至有拆坝的想法。最终启用的是底管排沙方案,通过一期和二期工程,挖开了8个施工导流底孔,大坝身上千疮百孔,总算是暂时解决了排沙问题。而三门峡水电站也从一个设计中的大型水电站退变为一个中型水电站。如今水电站的总库容只有6亿立方米,电站的管理目标也是力争流入和流出的沙子能够实现平衡,水库变成无库自然状态。
好在上世纪80年代以来,黄河来沙量已经大为减少,三门峡库容的使用时间将延长到百年左右。
经过多年摸索,黄河水力的管理者已经摸索出了联合调度的输沙模式,通过多级阶梯式水利工程的统一调度,人为制造洪水,裹挟着泥沙奔流入海。每年汛期来临之前,正是黄河大流沙的时候。从黄河水利委员会防御局获悉,今年的汛前调水调沙历时20天,累计排沙6374万吨。
因为有着统一的科学的调度,我们得以了解黄河如今的泥沙状况。据黄河水利委员会的数据,2021年汛前调水调沙期间,黄河下游河道最大过流4480立方米每秒,而黄河多年平均流量1774.5立方米每秒,正是陡增的流量造就了从三门峡到小浪底水坝水流奔涌的奇观,下游的黄河河道上也是滚滚大水向东流,水面淹没了河滩上的树木,都快和大堤平齐了。
6374万吨是小浪底水库的累积排沙量,入海沙量则为3623万吨,意味着即使有如此大的流速,仍然有一半的泥沙沉积在了黄河下游河床。近年来黄河输沙量剧烈减少,黄河潼关站上世纪70年代每年的输沙量近16亿吨,目前剧减为3亿吨左右,这既受径流和含沙量的共同影响,更是人类活动和气候变化综合作用的结果。
黄河的泥沙主要来自黄土高原,上世纪70年代流入黄河的泥沙量每年还有16亿吨。近年来黄土高原上的种草种树生态改善,正大幅度降低着土壤侵蚀,《黄河流域综合规划》认为,目前的水利水保措施使得年均减沙4亿吨左右,到2030年适宜治理水土流失区得到初步治理后,每年可减少入黄泥沙6亿?6.5亿吨。届时,入黄泥沙可减少至9.5亿?10亿吨,远期可减少至8亿吨。这意味经过人工干预,流入黄河的泥沙将减少一半。大雁塔“扶正”
询问当下的西安年轻人有没有缺水的记忆,他们一脸茫然,大城市怎么会缺水,都是农村吧。其实不然,即使是西安城里,上世纪90年代都是严重缺水的,老西安们还记得那时候政府用消防车给居民们送水,居民要排队打水,队伍排得很长。饮用水都得之不易,洗衣服洗澡的水更是紧缺了。
在西安城南郊,距离城墙2公里的地方是著名的唐代建筑大雁塔所在,每晚的灯光秀,大雁塔被照得熠熠生辉,展示着昔日盛唐的荣光。大雁塔也是西安唐代留下的唯二的地上建筑,另一个建筑是小雁塔。大雁塔是玄奘翻译佛经的所在,名气又比小雁塔胜了一筹,吸引了无数游客到此打卡。可在上世纪90年代最极端的时候,大雁塔却有了倒塌的风险,一时间令文保界大惊。那时候,它曾倾斜了1010毫米。
大雁塔是四方楼阁式砖塔,下面大,上面尖,一层层收敛地垒起来,塔身倾斜不会像比萨斜塔那样夸张,观感上也没有那种强烈的冲击性。但千年以上的古建,潜藏的危害却达到了举国震惊的程度。当然,大雁塔的倾斜也不是一时之功,不是上世纪90年代才开始的,清代康熙五十八年(1719)测定大雁塔塔身向西偏北方向倾斜198毫米;1941年,再次测定大雁塔向西北倾斜413毫米。这说明,大雁塔的倾斜速度是新中国后加快的。
大雁塔的倾斜和西安缺水有关系。大雁塔所在的位置那时候还是西安的郊区,郊区的农民没有自来水供给,都是靠打井取水生活,即使是城里边的机关单位,也多是靠井水。西安的地下水超采,全城形成了四个巨大的地下水漏斗,大雁塔就处在一个漏斗的边缘上。地下水位下降,地面沉陷,在不均匀的沉陷过程中,大雁塔的倾斜度越来越大了。
“八百里秦川养了13万懒汉,陕西人最好的也是最不好的一面,就是顾家,也太恋家了。”这里的老西安告诉我。为什么恋家,“还不是这里的水土养人”。八百里秦川,也就是陕西关中平原,指的是秦岭北麓渭河冲积平原,它南倚秦岭,北界北山,西起宝鸡峡,东至潼关,东西长约360公里。古代这里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农业发达,为秦国发迹统一六国提供了丰饶的物质基础。汉唐定都的长安城更有“八水绕长安”的说法,八条河道在长安城汇聚,这里水力条件优越,密集的水网系统,不仅使隋唐时期的长安成为一个用水富足的城市,还给它带来了“陆海”的美称。西汉司马相如在著名的辞赋《上林赋》中写道:“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描写了汉代长安上林苑的巨丽之美,“八水绕长安”就是从那个时候流行开来的。
可自从汉唐在此建都,人们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也就开始了。据陕西省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陈怡平的研究,春秋战国时期,黄土高原的森林覆盖率高达53%,《史记》曾记述了周天子、秦文公在陕北、陇东的森林草原上追逐鹿群。汉代黄土高原的森林覆盖率降至42%,唐代营建宫室、城市大规模采伐黄土高原上的木材,森林覆盖率再降至32%。森林覆盖率降低,导致环境也逐渐恶化。
而近当代西安城的缺水,是和当地的工业化发展、人口大规模移入分不开的。刚解放的时候,西安人口只有59万,建成区面积不足14平方公里,可到了上世纪80年代,人口增长到150万。那时候的用水无论居民还是机关企业,基本是靠打井,周边虽有河流流淌,但都白白地流进了黄河。当时西安城区日缺水40多万吨,每年夏季用水高峰期,全市断水区域面积达13平方公里,居民出门找水的人数多达30万以上。为此,市政府要调动几十辆大罐车送水以解决市民缺水问题。
西安坐落在秦岭脚下,秦岭素有七十二峪的说法,解决办法便是截流来自秦岭的河流。大致上,来自秦岭的河流比较短,但水资源干净,适于饮用;来自于黄土高原和关中平原的河流,河流流域面积更大,却也污染更严重。90年代秦岭上的黑河水库修复,开始向西安城供水,缓解了用水危机。随着工程能力的增强,本世纪陕西人又开始了改造山河的更为宏大的工程,工程建设者在秦岭的崇山峻岭间修造了一条条隧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千古难题就是从秦岭开始破解的。西安的城市管理者不失时机地提出了引汉入渭的设想,利用公路铁路隧道的修筑,顺便做出引水沟渠,把秦岭南坡的汉水引到渭水流域,自此,长江的最大支流汉水和黄河的最大支流渭水贯通了。
秦岭南坡的水流到了北坡,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陕西人没有削山填谷,通过打隧道,实现了两个气候带的资源共享。
我们知道秦岭和淮河一线是我国的重要地理分界线,秦岭山地对气流运动有明显阻滞作用:夏季来自太平洋的湿润水汽不易深入西北,使得北方气候干燥;冬季阻滞寒潮南侵,使汉中盆地、四川盆地少受冷空气侵袭。由于对水汽的阻滞作用,秦岭南坡年平均降水800毫米以上,北坡年平均降水800毫米以下。北坡相对寒冷干燥,南坡则温暖湿润。因此秦岭也是我国亚热带与暖温带的分界线。秦岭以南河流不冻,植被以常绿阔叶林为主,土壤多酸性。秦岭以北为著名的黄土高原,冬季寒冷夏季燥热。秦岭可谓关系中国南北气候的山,使四川盆地成了一个比南方更南方的大暖盆。试想,假如没有秦岭,黄土高原将南扩,四川盆地可能被黄土所填满。
指着眼前葱郁的大山,当地人跟我描述,陕西和四川中间隔着秦岭,一座大山,两边的气候就完全不一样,比如7月是西安最热的时候,四川那边就是蒸笼。
回到大雁塔的倾斜问题。大雁塔位于西安城南,紧邻着秦岭。以地下水的走向规律,这里属于渗水区域,打井取水比较困难,而城市的北面地下水汇集,更易于取水。仅仅因为取水的便利性,西安过去城南的发展一直落后于其他区域。可近年来人们不再依赖于井水生活,开发晚进的城南于是异军突起,成为西安最为繁华的区域。印度洋水汽
作为地理学的学生,旅行中我通常会用所学到的知识解释所看到的地理现象。比如看到了山路一边裸露出的大片的石灰页岩,我会联想到这里曾经是大海或大湖,动植物的尸体沉积在海底一层一层地沉积下来;比如看到土壤里有大量的石块,我会联想到这里过去是河床;如果石块变成圆润的砾石,我会联想到这里是相对下游的地方,石头被水流磨蚀得比较圆滑了。
这次坐的是高铁,时速350公里,我只能从更宏观的角度观察,这一走马观花,联想到的是更大尺度的地理现象。
要理解降水,最好的办法是从理解地形开始。我们知道大气的温度是随着高度递减的,每升高1000米,温度就会降低6摄氏度。而空气中所能容纳的饱和水蒸气的量是随着温度降低而下降的,饱和点被称为露点,如果将温度稍微降到露点温度以下,饱和空气中的水蒸气则立即凝结为水珠,也就是结露。
当暖湿空气团遭遇冷空气团,冷空气重,暖空气轻,暖空气被顶托到更高的空中就会结露进而降雨。如果暖湿空气撞到了山,在山体的阻碍下不得不爬升,也会结露降雨。
提到中国地理,我们首先想到的是地大物博,物种丰富。实际上我们是个多山的国家,山区面积约占全国面积的2/3。我国地形复杂多样,平原、高原、山地、丘陵、盆地五种地形齐备,地形地貌,大致分为三大块,也可称作逐级升高的三大阶梯。东部是以华北平原、黄河中下游平原和长江中下游平原组成的平原,在南方也有大面积的丘陵地,这一部分海拔多在500米以下,这是我们的第三阶梯。第三阶梯以西,大兴安岭—太行山—巫山—云贵高原及其西部的高原山地,构成我国地形上的第二阶梯,海拔在1000?2000米之间。再向西,就是青藏高原,海拔在4000米以上,这是第一阶梯。
过了河南省会郑州,高铁从向南折向西行,于是开始钻山,不过都是些比较短的隧道,穿过的都是比较低矮的小山和丘陵。郑州周边是颇有些山的,伏牛山是豫西山地的主体,西北—东南走向,形如卧牛,故称伏牛山,著名的嵩山就属伏牛山系。不过伏牛山只能算是秦岭伸向中原腹地的余脉,山不高。火车前行,巩义一带已经可以看到黄土高原的雏形,水流在黄土地上切削出纵横的沟壑,时断时续地与丘陵和矮山穿插着。
火车过了洛阳就进了更高的秦岭山地,高铁的北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黄河“几”字形的拐弯处,渭河就是在此汇入的黄河。黄河为什么在此拐弯从向南流转为向东流?其实很简单,黄河撞上了秦岭的华山段,这里山体巍峨高耸,全是花岗石基岩,即使是长江的水势也很难冲开。水往易处流,自然要折向东方。虽然前面的三门峡也是坚硬的花岗岩基底,可这里的山体要矮得多,黄河于是在相对低矮的山体间找到了向东的路径,经年累月切割出了一道峡谷。相传大禹治水,遇到阻挡的山体,他挥神斧将高山劈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引黄河之水滔滔东去,三门峡由此得名。虽是历史传说,也足见大禹在治理水患的过程中尊重了地形地貌,选择了更容易的导流路径。
既是斧劈而得,三门峡自然也是相当险峻的,如今“高峡出平湖”,也就没有了当年的激流勇进。尤其是三门峡大坝下面是著名的“中流砥柱”的水中巨石,只有在开闸泄水的时候,游客们才得以一睹水流奔腾、巨石当关的壮观景象。
一边是秦岭,一边是便于塑造的黄土高原,前面又是不算高却同样坚硬的伏牛山基岩,渭河水于是在这个葫芦形的土地上堆积出了八百里秦川。西安向东出山,虽有潼关、函谷关的险要,易守难攻,但关口之北的山势并非高不可攀,渭河于是塑造出宽阔的谷地。而我们知道,中国陆地上的雨水主要来自于太平洋水汽。在山体间开出如此宽广的口子,水汽于是有了绝佳的通道,得以长驱直入,深入关中平原腹地。
当然,即使到了青藏高原,天空中也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彩。云彩在天空飘过,水汽从海洋源源不断地输往内陆,也只有喜马拉雅那样的高山才能够彻底阻挡住。但通常而言,含水量越高,云层越低,高层云、卷积云和层积云都不会产生降雨,雨层云的降雨强度视云层的厚度而定,一般距离地面1500米,云层越厚,离地面的高度就越低,降雨量也越大。能够产生降雨的还有波状云,也多距离地面1500?2000米。故而,能够产生降雨的云层距离地面通常在1500?2000米以下,高度越低,降雨强度就越大。
黄河和渭河水向东冲出了宽广的出口,秦兵们得以汹涌奔袭,一统天下。随后的汉唐朝统治者也看中了这一片易守难攻的风水宝地。而来自太平洋的水汽,也以此为通道,源源不断地流入关中平原,滋养着关中八百里沃野。
不过,除了太平洋水汽,关中平原还拥有印度洋的水资源,这或许是出乎我们意料的。
在西安街头,我问路人对西安暴雨的感受,他们告诉我,西安天气给人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夏天的雨,而是9、10月间的雨水,7、8月是暴雨和阵雨,秋天是连绵的雨,有点像南方的梅雨。当然没有南方的梅雨那样阴湿。
华西秋雨并不是西安特有的现象,是我国华西地区共有的雨水现象。它主要发生在四川、重庆、渭水流域和汉水流域的部分地区,以及云南东部、贵州等地。秋雨可以从9月持续到11月份,降雨强度并不是特别大,却以缠绵取胜。水汽是从高空运输而来的,每年9月以后,在5500米上空,西北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和伊朗高压之间有个低气压区域,西南气流将南海和印度洋上的暖湿空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华西,使这一带地区具备了比较丰沛的水汽条件。同时随着冷空气不断从青藏高原北侧东移或从我国东部地区向西部地区倒灌,冷暖空气在华西上空频频交汇,于是便形成了华西秋雨。
就在“华西秋雨”的大背景下,唐代诗人李商隐写下了那句著名的“巴山夜雨涨秋池”。
从西安到兰州,先要沿着渭河溯源而上。过了宝鸡以后,火车又钻进了山洞里,这里山高沟深,火车也倾斜着一路向上,直到天水才终于从山洞彻底钻了出来。我们又翻越了一座大山——六盘山。
甘肃省是一个两头大中间细长的、哑铃状的省份,在地形方面,甘肃省地处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三大高原的交汇地带,地形复杂。甘肃省的自然环境的特殊性还体现在其地理位置,它几乎是我国的中心,特别是省会兰州就是我国陆地版图的几何中心。
在我国的自然地理区域划分中,根据不同地区的自然地理状况可以划分为东部季风区、西北干旱半干旱区和青藏高寒区,而这三大自然区的交界处刚好位于甘肃省,也就是说甘肃省同时涉及了三大自然区。
六盘水就是一个多气候类型交汇的“枢纽”区域。和秦岭的东西走向不同,六盘水基本上是个南北走向山地,在阻隔太平洋水汽上就更为直接了,山的两边气候因此有着明显的差异,东面是中温带半湿润气候,西面则是半干旱气候,六盘水有大陆性和海洋季风边缘气候特点,春低温少雨,夏短暂多雹,秋阴涝霜早,冬严寒绵长。故而有“春去秋来无盛夏”之说。
在陇南,也就是高铁穿行的区域的南边,这里与四川接壤,山高林密,还是大熊猫的故乡。这里正是花椒的成熟季节,出产的大红袍花椒全国驰名,是当地山民主要的收入来源,尤其是对打零工的,这是一年中不可多得的赚大钱的机会。花椒树上长刺,采摘不易,弄不好就要扎手,戴手套采摘又影响速度,不戴手套又会被花椒的化学成分刺激,一个采摘季下来,皮肤都会被腐蚀烂了,这真是一个很艰难的活路。唯其艰难,农民一年中才能多赚一些钱。这些年来山里收药材的人非常多,到山里薅艾草,一天也就赚几十块钱,可是摘花椒按斤算,一斤能算上4元,一个熟手一天能够摘上四五十斤,在当地算是很高的收入。
采摘花椒赚钱,其实也是和自然地理的一个基本概念有关系,那就是垂直气候带,温度随着高度而降低,植物的生长在山下,长得快,成熟早,山上就要慢一个季象。成熟季节,花椒先在山下成熟,农人们先从山下采,一步步向上走,赚钱的周期就被拉长了。花椒树对土壤的养分要求不高,很陡的坡地上都能生长,因此可以长满陇南的山坡,给农民们留足了采摘的时间,这也是大自然的馈赠吧!
高铁驶过的沿线,天水和定西,则是湿润向半干旱的过渡区域,两地距离不远,可自然环境已经截然不同,天水的山峦上长满了树木,一片绿色,定西则置身于黄土高原上。过了定西,火车一路下山,飞快地奔向黄河河谷,就到了处于黄河谷地的兰州。
来兰州前,我在视频媒体上关注到兰州的博主,他们在黄河岸边直播兰州的街景。过去的兰州有“白天阿富汗,夜晚小香港”的说法,以形容这里气候干燥植被稀疏,到了晚上城市的灯光照明系统却异常发达。不过现在的兰州,周边的山上也显示出了一定的绿色。过去的兰州几乎不怎么下雨,现在,按博主们的说法,到了晚间几乎天天有雨。兰州的雨水为什么多了?我问出租车司机,司机不假思索:过去兰州周边下雨,唯独兰州城不下,就是因为化工厂多,污染太严重,这两年化工厂都搬走了,兰州雨水也多了,傍晚经常下雨。
傍晚下雨,这也可以用地理知识来解释,就是山谷风。对山谷风的研究可以追溯至1840年法国地理学家Joseph Fournet对阿尔卑斯地区风场的记录,简言之就是一天中日照于山顶和山谷,白天山顶升温快,山谷的空气来补充,风向上吹,夜晚山谷降温慢,上顶冷空气向下吹,顶托暖湿空气,气流上升遇冷凝结成小水滴形成降水。兰州是我国唯一黄河穿城而过的省会城市,坐落在黄河切割出的谷地上,城市两侧是巍峨的高山,山谷风因此尤其明显。
如果说黄河河谷里的兰州夜雨还不是很典型,青藏高原上的拉萨可谓山谷夜雨的集大成者,拉萨的雨季通常出现在每年的5月至9月之间,夏季的夜雨率高达80%左右,白天晴朗,夜里下雨,大半的原因是这里的辐射更为强烈,山谷和山顶的差异更大。
作为全国唯一的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兰州城沿着河谷呈带状分布,城市发展空间也受到了土地制约,最窄的地方只有几公里。兰州还是全国唯一周末汽车也限行的城市,土地之紧张可见一斑。这些年为了拓展城市空间,兰州推山造地,又在南部离主城几十公里的地方推山造新城,向山要地,无所不用其极。
可作为西北交通枢纽的兰州,经济发展并不好。改革开放前,兰州的GDP总值已进入全国前20强,排在郑州、长沙、乌鲁木齐、石家庄等城市之前,在当时的省会城市中处于中游,如今只排到第92名。据第7次人口普查,甘肃的七普人口的确比六普减少了55万人,在全国省级行政区中,居倒数第六位,成为西北地区唯一人口减少的省份。从总体看,西北人口总体保持了增长,其中新疆增加了402万人,陕西增加了220万,宁夏增加了90万,青海增加了近30万人。
我们印象中西北的广袤与旷远,在兰州产生了例外。不过,这里作为西北咽喉的地位,却是不可动摇的。
兰州到西宁,从西宁去往青海湖夏琼寺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山坡上种植了松树,种树的方法犹如内地的梯田,人们在山上沿着水平方向把山坡挖出一个一个“土坎”,在上面种上树木。有的地方,为了保证树木存活,植树人还在山顶上挖出蓄水池,把河谷里的水抽到山顶蓄积起来,再向下自流,给树木滴灌。为了种树,当地人付出了异乎寻常的努力。
这些山都是国企承包的,当地人告诉我。西宁周边,也就大通有原始的树林,别处的树木几乎都是新栽种的,西宁周边的山上过去全是光秃秃的,种植树木,实际上是有任务的,政府将荒地一片片分派给国企,由国企负责种树,还要保证成活率。青藏高原上的荒山,一点点绿起来只是最近十几年的事情。现在,站在西宁市区的街道上,向东向西,两边的山体披上了绿装,山腰以下是树林,山腰以上是草地、灌木林,或许是山顶上风太大了,无法种植树木的缘故。
另一位西宁人则告诉我,短短十余年间,西宁建起了三大湿地公园,西宁的新区更是在一片荒地上平地起高楼,10年间就彻底变了模样。而小气候的改变,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在西宁驾车,从西向东两个漫长的隧道,每个都有几公里长,似乎永远走不完似的,可出水洞一看,河谷里仍然是高楼大厦,柳树和杨树生长得很茂密,林带和河道一起蔓延着。实际上,从山坡裸露出的土壤看,这里的土质腐殖质含量很低,基岩也比较破碎,植物生长的条件并不好,可走近看每一个土山头,每一片坡地,上面都密密麻麻的,被水平方向的小平台环绕着。平台上种着树木,以松树为主,离城近的地方,树木已经长到了两三人高,形成了比较密实的树林,城外较远的地方还没有半人高,应该是近几年种植的。
去夏琼寺的路上,汽车翻过了大山,高山台地上则是完全不同的景象,缓坡上油菜花鲜亮,金黄的油菜花一片一片开得正盛,小麦还没有像内地一样成熟,油绿中带有一点黄的颜色,山坡上松树层层叠叠地盖满了阴坡的山,河谷里杨柳树繁密地长成了树林,一片生机。沿着河谷当地人支起了帐篷,在这里野炊。听美食博主给我们讲,这里还有“浪山”的传统:人们携家带口,找上一片丰美的地方,宰杀一只羊,做出各种各样的美食,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和美景。
夏琼寺坐落在山巅之上,海拔3000米多一点,因其山势像一只展翅的大鹏飞翔于云端,夏琼在藏语中为大鹏金翅鸟之意。汽车在山脊上的窄路上开过,两边的深山大谷,尽收眼底,阴坡也就是背对着阳光一面的山坡,植被相对丰茂,阳坡也就是冲着阳光的一面,土地裸露,植被稀少。但总体上,当山越爬越高,树木就变得稀少,山坡上变成小灌木和荒草的世界。垂直气象带和植物带在大山大谷间展现着其迷人的一面。
九曲黄河贵德清,夏琼寺的一边是高耸的悬崖。站在悬崖边缘,能够看到遥远处的九曲黄河,如同从天上盘旋而来。悬崖边上升气流顶托着成百上千只乌鸦,在空中盘旋,呱呱叫着,黄河在这里与高山深谷静穆地融为一体。
再去青海湖的路上,不知不觉间两边山上的茅草多起来,逐渐覆盖了整个山坡,凭着感觉我们在海拔上又上了一个台阶。查了一下,青海湖湖面海拔是3200米,日月山山口的海拔3500米,其最高峰的海拔足有4800米。天空中下起了雨,所谓一块云彩一场雨,我们在大大小小的雨幕中穿行,头顶的云朵变幻着形状。翻过舒缓的山坡,青海湖的岸边是宽阔的、一望无际的草场,这里已经是青藏高原特有的高寒草地,草场上间隔种植着油菜花田,当地藏人牵来了温顺的白牦牛供游客拍照。这是旅游旺季,大巴车拉着游客在环湖公路上一串串地行驶,其拥挤程度不亚于内地的交通枢纽。青海湖的气温要比高原边缘的西宁差上五六摄氏度,湖面广阔,大风毫无遮拦地吹过来,湖边的风吹得人都站不住,体感温度更低了。当然,到了这个高度,因为寒冷的缘故蒸发量下降,这里的土壤并不缺乏水分,也就无需再植树造林了。
沿青海湖环湖一周后,我们又驾车向北,去往青藏高原的边缘地带——祁连山。身处祁连山腹地的祁连县号称中国的小瑞士,高山针叶林和高山草原的美景自不待言。这次旅行其实是一次概率极低的巧合促成的,那天坐在兰州到西宁的高铁上,信号时断时续,我刚买好了下一段旅程的火车票,正准备为西宁的酒店付款,可信号不好,总订不下来。订酒店的间隙看了一下朋友圈,一个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同事黄宇发出一组飞机上俯瞰河西走廊和青藏高原的照片,原来他和同事苗千也正赶来调查青海美食。我当即退掉了下一步的火车票,加入了他们。他们的青海美食调查,写的主要是祁连山美食,我也就有机会和他们一起观察了祁连山的生态。
山上住了一天,我再次踏上我的西北暖湿化之旅程。祁连县县城所在地的八宝镇坐落在山谷中,海拔是2700米。从八宝镇坐长途车下山去河西走廊上的重镇张掖,又是一次垂直气候带的完整展示,下山之前周围是大片的牧场,山上一片一片的云杉、雪松林,过了海拔3700米的俄博岭垭口,就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色,土壤明显变得干燥,岩石变得破碎。我想这很可能是焚风的缘故。所谓焚风,由于比较潮湿的空气在迎风山坡上升时水汽凝结成云雨,到山顶后空气已变得比较干燥,然后沿着背风坡下沉增温,此时空气便变得更加干燥和炎热,这股又干又炎热的气流便是焚风。祁连山偏安于青藏高原边缘,南坡是青海一侧,北坡是甘肃一侧,南侧的基带是森林草原带,海拔3000米左右,北侧河西走廊,海拔1500米左右,基带是荒漠草原带,两侧的植被差异显著,除了海拔的不同,我想还和这里的降水量有关系,这里年均降水量在400毫米左右,水分是干旱区生态系统生产力的主要限制性因子,而这里海拔高,辐射强烈,坡向分异引起的辐射差异会导致南北坡水热差异,这种水热差异会重塑植被带,使得南坡以草地为主,北坡以灌丛及森林为主。汽车飞驰,两个小时就下了山,观感上显得尤其强烈。
长途车上我刚好坐在司机的后面,我们攀谈了起来,当然,要和陌生人聊天最好的开场是聊天气。老司机侃侃而谈,他说起了这里的气候变化,今年的雨水太多了,整个6月份都在下雨,整整下了一个月,以前这个时候也下雨,但是下几天怎么也得停一两天。这次是天天下雨,他的汽车一个月也就洗了两三次,过去是要隔三差五地洗的。俄博岭垭口将近3800米的海拔下的还是雨夹雪,路面湿滑,开起来要加倍地小心,好在他已经开了很多年了。
老师傅绘声绘色,还给我讲起他们冬天过山口都要安装防滑链,即使是大雪,也坚持一天一班车从来没有停止过。
使我惊奇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座飞机场,每隔几天有一班飞机飞往西宁。偌大的机场,只有一条航线,几天才一班飞机,机票也便宜,和长途车也差不了多少。更有趣的是,要坐飞机,从县城先要打车去机场,走上60公里的山路。
浮想联翩之间,长途车下了山,出了山口,两边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间或有了还没有成熟的小麦田。
“你注意没注意到咱们实际上是在下山呢?”司机问我。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道路旁边水泥的沟渠里流水飞速地向前流淌着,肯定是因为有高差才能流得这么快,每隔一段距离,在分水口的地方向下奔腾的流水会被阻挡,激起巨大的浪花,水面也陡然抬高了。司机告诉我,在河流出山的地方海拔还有2000米,张掖的海拔则是1300米,有着近700米的差距,所以,出山的时候吹进车里的风还是很凉快的,可到了张掖就很闷热,得开空调了。
出山之后,其实道路是非常平直的,周边的田地也是一望无垠地伸展开,如果不是流水的提示,你很难感觉到这是一个大尺度的坡地。但从地貌的角度看,山体的山脚部分,的确应该是坡地,那是河流从山上携带的泥沙堆积出来的洪积扇,河西走廊夹在两个巨大的高原之间,高原上奔腾而下的河流,到这里把泥沙沿着山脚呈扇形堆积开来,一个个洪积扇“手挽手”地排列着,构成了河西走廊两边的主要地貌,水流汇入到走廊的中部则形成了湿地和湖泊,张掖边上流过的河流,就是祁连县境内流过的八宝河汇入的黑河。
汽车在洪积扇上飞驰,道路两边的庄稼从油菜转到了玉米,土地也显得更为干燥了。但道路两侧的景观却是不同的,靠近城市的地方道路变得宽阔,景观花坛、景观树林依次出现,行道树一眼望不到边,遮挡住了道路两边的庄稼,景色越来越人工化。到了张掖郊区,道路指示牌上赫然标记着张掖国家湿地公园,使人大吃一惊。这里居然有湿地,虽然道理上本该如此,可还是和我们印象中的荒芜的河西走廊的印象不一致。在采访中,当地人告诉我,张掖周边的湿地公园都是2010年以后建成的,而且不止建了一个,现在的张掖几乎是四面环水,城市的小气候也为之一变。如今的雨水比过去多了,气候湿润了,也就更宜居了。而在之前,干燥的气候,即使是本地人都很难忍受。
10年前从武威过来,一路上都是荒芜一片,而现在正如我所看到的,极目望去,河西走廊,到处都是庄稼,都是绿树,完全和荒凉不搭界了。更让人惊异的是,这10年的时间,河西走廊上的荒滩被大手笔地开荒,这里已经成为全国最大的种子基地。
张掖古称甘州,作为戈壁滩上的重要关隘,历史上就有“四面芦苇三面水”的说法,祁连山上汩汩而出的山泉水滋润了河西走廊干旱的土地,在这里串连起一片片湿地,沙漠绿洲由此而生,古人逐水草而居。
甘州得名也是因为甘峻山下甘泉流淌,在城内形成天然水泽,芦苇茂生,芦花飞舞。素有“甘州不干水池塘,甘州不干水连天”之说。即使在近代,张掖还号称“半城芦苇半城庙,三面杨柳一面湖”。可新中国成立后,黑河尾闾西居延海、东居延海也曾先后于1961年和1992年干涸了。
河西走廊气候本来干旱,之所以绿洲成串全赖祁连山上水源的滋养,全长1200公里的河西走廊,自东向西有石羊河、黑河和疏勒河三大河流,且全是内陆河,足见这里蒸发量之大,环境之严酷,生态之脆弱。
和当地人打听,这里种田,打井要到160米深才能出水。可优越的光热条件还是刺激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老板们前来开荒,培育生产玉米种子。当我坐上了返程的飞机向下俯视的时候,唯见机场边还有小片土地保留着戈壁荒滩的模样,周围大片土地都开发为滴灌土地。那些来自祁连山冰川的融水,是否能支撑如此大规模的生态水源和种植水源的需求呢?
至少在八宝镇,祁连县机关的小马告诉我,他小时候对面雪山的冰雪,即使在夏天也能铺展到半山腰,现在则只在山顶剩下一点残冰。 青藏高原黄土高原关中平原泾河新城西安到兰州大雁塔黄河秦岭隧道海拔高度西安建设封面故事兰州中心河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