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顺花离婚案:第五次起诉
作者:李晓洁编辑·陈晓
28岁那一年,宁顺花身上发生了几件事,每一件都与她的婚姻有关。
她的老家在湖南省衡阳市井头镇小岭村,母亲2009年因癌症去世,父亲一人在村里生活。她有两个已经远嫁的姐姐和一个弟弟。她身高接近一米六,身材苗条,鹅蛋脸、大眼睛,村里人说她“漂亮”“人见人爱”。她15岁初中毕业后,去了广东那边打工,几年来别人给介绍的对象都不了了之。
2015年底,宁顺花回老家过年。1988年出生的她,再过几天就要28岁,她形容当时自己是“村里之最”——年龄最大的未婚女士。回家后,父亲告诉她,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对方是同村人,两家相距很近,不好拒绝。没几天,她见到提着烟和酒来家的陈定华和媒婆。陈定华比她大3岁,偏瘦,单眼皮,个头比她高不了几厘米,两家同村不同组。她记得陈定华穿了件红色羽绒服,牛仔裤,中午在她家吃了饭。“他话很少,基本是媒人在介绍,说得很好,说他刚花了几十万买新车,市里买了140多平方米的新房。在衡阳市一家塑料厂投了点钱,谋了个职位。”宁顺花对他没什么感觉,没有收他带来的礼物,不过两个人还是相互加了微信。
这是发生在28岁刚开头的宁顺花身上的第一件大事。“当年流行‘剩女’这个词,身边人天天说。”家里人也催她结婚,宁父希望她不要像两个姐姐那样,最好能嫁得近一点。社交环境和家庭都在为大龄单身女性着急。那时候,宁顺花已经没什么耐心等待真正的“合适伴侣”,她对婚姻也没太多要求,“平平淡淡就行了,没想着要过多好的生活”。
见面后,陈定华偶尔去找她,二人在河边散步聊天,基本都是陈定华在说话,一问一答。“我好像对他的生活并不感兴趣,没什么好奇。”这种状态持续到宁顺花回深圳工作,陈定华主动给她打电话,发微信,催促婚事。家人和媒婆也偶尔问她的想法。最初她说两人不合适,陈定华就开车到深圳,追着她搭乘的出租车,哭着求她给一次机会。“我吃软不吃硬,第一次在现实中见男人哭。”之后陈定华一直主动,又去深圳为她过生日,两个人的关系逐渐稳定下来。2016年5月20日,陈定华带着戒指去找宁顺花,她没有别的理由拒绝一份“平淡”的婚姻。
同年6月,宁顺花辞去工作,回老家与陈定华领证。领证结婚是件大事,但她觉得自己是被动的。日子是陈定华选的,他觉得6月和15日在日历中都意味着一半,两个人都是对方的另一半。结婚后,宁顺花更愿意回深圳,在外工作多年,她熟悉珠三角的气氛:年轻、文明。没人随地吐痰,大家只关心自己的日子。天气也好,不像老家湿冷。但陈定华不喜欢,“他觉得深圳房子又高又密,没有认识的人,他的人际圈都在衡阳。两个人肯定要有一个人妥协”。
宁顺花成了先妥协的一方,留在了衡阳。但很快,她发现陈定华隐瞒了一些事情。宁顺花告诉本刊记者,婚后十多天,陈定华一直没去工作,她问了几次,对方青筋暴突,粗声说:“根本没那回事。”从陈定华与朋友的电话交流里,她还发现新婚丈夫经常打字牌赌博。打字牌原本是当地的娱乐方式,在湖南县城或乡村的街道旁、房屋里,多有中老年人聚在一起,一两分钟一局,每局五毛到两块钱。宁顺花说自己一家人都不打牌,陈定华反驳:“赌怎么了,这里谁不赌?”她接受不了陈定华玩得大,“听他和朋友在电话里说,输赢都是上万块”。
因为赌博,宁顺花与陈定华争吵不断。7月的一天,一次争吵后宁顺花去了广东大姐家,陈定华找过来,下跪、流泪、发誓。宁顺花没见过这种场面,心又软了,愿意再相信陈定华一次。“当时想他可能真的是下决心了,而且婚都已经结了,没办法。”她跟着陈定华回了家。9月,宁顺花在衡阳市区新房旁边租了间民房。陈定华给了她30万元,让她负责新家的装修,两人年底要补办婚宴。随后两个月,宁顺花回忆“每隔三五天就发现他在赌博,发现一次吵一次,婚姻生活在冷战、吵架中度过”。
直到2016年11月13日早上9点多,又一次从陈定华的电话中听出他与朋友打牌赌博,宁顺花不想再争论,说了句“这日子没法过了”,只拿了手机和身份证,离开那间民房,乘火车“光秃秃地到了广东”。12月2日,她在28岁末尾做了一件现如今在她看来最正确的决定:到衡阳县法院起诉离婚。五次起诉
离婚的念头第一次冒出来,是在2016年11月,宁顺花从衡阳去广东的火车上。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我重新审视这段婚姻,它给了我什么?日子过得太累了!”宁顺花说,赌博是两人分开的直接原因,但日常琐事更让她觉得厌烦。陈定华不爱吃辣,吵架时把宁顺花做的菜全倒掉了。“他不吃蔬菜、不做家务,没有买过一次菜。”生活习惯上,陈定华不爱洗澡,上完厕所不洗手,水龙头打开,空流水,用声音做样子骗人。空闲时,宁顺花喜欢听王菲的歌,去公园、广场散步;陈定华听湖南花鼓戏,看搞笑短视频;甚至在新房的装修上,宁顺花喜欢简约,陈定华倾向豪华,“最后还是听了他的”。
在广东惠州一家酒店里,33岁的宁顺花对本刊记者回忆着28岁开始的那段短暂的婚姻生活。她没有化妆,散着的长发微卷,穿了鹅黄色短袖针织衫、浅色宽松牛仔裤和白色板鞋,看起来年轻随意。她说婚后找不到两人生活上的任何契合点,劝年轻女孩结婚前要先同居,最后总结性地说:“一个男人的魅力,长相可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生活中的细节,还有智慧。”
这不是一句轻飘飘的“金句”。婚姻生活让她疲惫,但没想到,比结婚更难的是离婚。从2016年12月2日到2021年3月3日,她五次向衡阳县法院起诉离婚,之前四次都被驳回,现在她在等待第五次的结果。
2016年11月第一次提出离婚时,她想过协议离婚。离家出走去广东找姐姐后,她告诉家人,陈定华赌博,两人因此争吵,甚至还互相推搡、动过手,她想趁还没办酒席、没孩子尽早结束痛苦。“赌博、打人是原则性问题”,姐姐和父亲只是让她不要后悔。2016年12月1日,她回老家,打电话给陈定华提出协议离婚,对方不同意。“电话里他那边很吵,赌钱跟注几千块的声音我都听到了。”第二天,宁顺花找到衡阳县法院,在附近花300元请人写诉状,理由是“婚后赌博屡教不改”。
宁顺花开始从网上搜索法律条文,看离婚诉讼知识。2016年12月5日,她作为家属收到衡阳县公安局对陈定华的行政拘留处罚书,处罚原因是11月中旬陈定华及另外两人在酒店两次赌博,赌资较大,显示输赢上万元。宁顺花把这次拘留作为起诉的证据。同年12月27日开庭,第一次起诉被驳回,衡阳县法院判决认定这次拘留处罚“不能证明被告有赌博恶习且屡教不改”,“双方完全有重归于好的可能”。
2017年7月13日,宁顺花回衡阳县第二次起诉,当晚她回老家过夜。陈定华知道后,在村口从凌晨3点等到早上6点。当时天刚放亮,宁父骑摩托车带宁顺花出来,“陈定华开车堵住路,拽我的包不让走,我打了他两个耳光”。宁顺花报警后,三人到派出所,听到警方说“夫妻间的事无法处理”。她找机会从二楼翻窗,顺着排水管下到地面逃到玉米地里,躲过陈定华,直接回了广东。当晚,陈定华去找她父亲,冲突中把宁父的左眼打伤,第二天又跟她弟弟起冲突,二人都轻微受伤。7月末,警方对这起冲突的处理决定是,宁顺花和陈定华分别被拘留3天和5天。但这次拘留和家人的伤情鉴定,法院认为与夫妻感情完全破裂“缺乏关联性,不予采信”,驳回上诉,认为“夫妻感情是有可能和好的”。
冲突最严重的一次是2019年12月,宁顺花回县城,第四次提起上诉。一次开庭过后,她打车去高铁站,陈定华带上朋友,一共三辆车追着宁顺花,逼停她的车。陈定华打开车门,“把我拽出来,抓住头发往水泥地上砸”。宁顺花被砸晕,觉得自己的头是冷的,等她稍微恢复意识,发觉“有一个人抬着我的肩膀,一个人抬着我的脚,要塞进他们车里去”。幸好有村民路过,以为是人贩子,报警制止了他们。陈定华因此被拘留5日。但即使是这一次,也没能成为“感情破裂”的有力证据。2020年8月5日,衡阳县法院判定,经过调解沟通,“夫妻和好还是有希望的,为保障家庭稳定和社会和谐,以不离婚更为适宜”。
一开始,陈家亲戚,还有同村老人打电话给宁顺花劝说不要离婚,她在电话里拒绝。之后,湖南来的电话她都不接,陈家亲戚的电话全拉黑。“从第一次起诉我的心就定了。”尽管之后每次判决都是驳回,一次比一次失望,她还是要继续上诉。“我就是要一条路走到黑。”
宁顺花说,这是过去33年人生中,她做过的最坚定的一件事。她想起初中毕业,成绩差一点就能上重点高中,家里人不让她读普通高中,她就没有再争取。15岁去广东打工,做西餐厅服务员,之后辗转东莞、深圳、中山、南宁几个地方做销售,最长的工作做了4年,但都没有起诉离婚坚持的时间长。这种坚持,某种程度上因为她认为没有退路,必须离婚,“退一步人生就毁了”。“坚定”的另一方
过去4年半,陈定华也做了自己人生中极其坚持的事,只不过是相反的方向——绝不离婚。
2021年4月27日,本刊记者见到陈定华那天,他刚刚结束拘留。因为多次发微信威胁、恐吓宁顺花的弟弟,陈定华被行政拘留了10天,微信的内容多为某男子因离婚报复杀害女方及女方家属。类似的信息,他在2017年就发给过宁顺花,2018年也发给过宁顺花的弟弟。这已经是起诉离婚以来,他因伤害或恐吓宁家人,第五次被拘留。
陈定华很瘦,身高一米六出头,戴一副银色金属框眼镜,浅色牛仔外套内是偏紧的白色T恤,短发里掺杂着不少白发,他说是这几年才长出来的。拘留的这10天里,还长出稀疏的胡茬儿,脸上多了几颗粉刺。他今年36岁,在家排行第三,有个“60后”大哥和大他12岁的姐姐。在陈定华的叙述里,他20岁高中辍学后去广东找哥哥打工,之后在广东做过工程师助理,开过油漆店。2012年回衡阳,最近两三年和朋友合开砂石场。在陈定华的讲述中,他和宁顺花的故事从2007年就开始了。
“2007年夏天,我坐汽车卧铺从广东回老家,到井头镇看到宁顺花也下车,感觉有点眼熟。我上前搭话,发现两个人同村不同组。大概一周后,我回广东,又碰巧和宁顺花坐一辆卧铺车。我觉得这个女孩子还可以,人也漂亮,于是上前要了她的电话号码,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陈定华说自己从2007到2015年间,与宁顺花偶尔有联系,他表达过追求意愿,宁顺花觉得两个人不合适。2014年,陈定华在市区全款买了房,2015年贷款买了辆白色路虎极光。他告诉本刊记者,购买房子和车子后,心里有了些底气,他知道宁顺花还没结婚,就在2015年底再次追求她,直到半年后领证。
陈定华说话语速快,语气笃定。他让本刊记者记下婚姻的一些关键时点,2016年11月初是一次,他说那是第一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矛盾。因为陈定华斥责新房的装修工人没做好,宁顺花说他讲话难听,不尊重人。起诉离婚前夕,宁顺花离家出走去广东,陈定华没有去追。“我最不喜欢女孩子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一点道理都不讲,我也想治一治她这个毛病。”在他的认定里,两人婚前婚后没有吵过架,有的只是冷战;他说自己没有赌博,打字牌10块钱一局不算赌博,也否认婚姻期间对宁顺花动过手,唯一承认的一次,是宁顺花第四次起诉后去高铁站被打。“我想把她带回来,两个人好好谈谈,因为我真的没机会跟她好好谈。”
陈定华说自己是“急性子”,对他们婚姻中的那些暴力时刻:比如宁顺花第一次起诉离婚后,他打电话过去说“如果离婚,我就杀你全家”;比如在第二次起诉时,他开车逼停宁顺花当时的律师,砸碎了对方的车玻璃;比如他和宁顺花父亲、弟弟起冲突,拳脚相向;比如他发短信和微信恐吓宁顺花本人和弟弟……他都用“想挽回婚姻”来解释。他说自己还用过其他的方式,比如曾在第二次起诉前,写了承诺书保证以后对宁顺花好,发了100份给村民。在宁顺花还没拉黑自己的电话前,打电话哭诉过一个多小时。2018年一次开庭前,他把宁顺花骗到装修完的新房里,反锁上门,买了生日蛋糕和几个小菜,独角戏般说了五六个小时,直到警察进门……
陈定华的姐姐是在回娘家时才知道弟弟领证结婚了,那时候他俩已经结婚两三个月了。她形容弟弟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不跟家人商量,结婚这件事也是领证后才跟家人说的。宁顺花也有类似的体会,但她觉得这是陈定华自大的表现。两个人的婚戒,陈定华没有跟她商量款式就自己买了回来,“没有盒子,只有一个塑封袋拿来给我”。对于弟弟这几年来的离婚纠葛,姐姐觉得他其实没有坏心眼,因为他经常照顾村里一个跟母亲关系不错的80多岁的老婆婆,给她买过鞋子,请她去老家吃饭,有时候还给人家200块钱,“就是心善”。
起诉离婚这几年,村民、亲戚给陈定华介绍对象,他说自己没去看过,因为喜欢宁顺花的“聪明能干,会过日子”,“这么多年,心里有落地生根的感觉”。他到现在也想不通宁顺花要离婚的原因。“我一直不甘心,我没打过、骂过,就算赌钱也没输多少、赢多少。她一定要离婚,我找不到理由。”
“如果只是不喜欢你了呢?”陈定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本刊记者的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很快拿起手机,给记者看他手机里留存的宁顺花的照片。他甚至点开一则视频,问:“像不像宁顺花?”那是他坐车时遇到的一个侧脸像宁顺花的陌生女性。他说自己只对宁顺花这样,“从2007年到现在,就是认定了她”。回不去的村庄
在两个人的故乡小岭村,这桩离婚案是史无前例的,没有哪家离婚需要5年。村路上随便和一个人聊几句,会发现更多村民认可的是“痴情汉”陈定华。将近5年的拉扯,宁顺花成了村民眼中“难对付的人”,连她的美丽相貌,也成为传言的一部分。
小岭村距离衡阳市区约50公里,宁顺花和陈定华属于小岭村不同的组,但两个组很近,宁、陈两家相距一里多地。这里地势高低差别不大,村里的三四层楼房建在低矮的山脚下,像是不规则的圆形,把两个组围在一起。
上世纪90年代末,村里就有住户开始建楼房,陈定华家是比较早的一拨。陈家的楼房有两层半,贴了白色瓷砖,木门涂上绿油漆,两侧都紧挨着邻居的楼房,看起来有些老旧。宁顺花家的三层楼房从2001年开始建,虽然现在还有一些红砖裸露,但每层都足够高,看起来很有设计感。这跟宁顺花父亲一直做泥瓦工,干着盖房子的工作有关系。村民告诉本刊,宁父雇了些工人,自己做指挥,花了一两年时间盖起了这栋房子。只不过位置有些特殊,房子周围没有邻居,门前通往村上主路的一小段坡地虽然宽敞,也没修成水泥路。
宁家家族小,村内没有亲戚,只有宁父独自一人住在村里。他年近六十,不种田,偶尔出去做泥瓦工。在村民的印象里,宁父平时不爱交际,“跟村里人来往很少”,有人说他性格如此,有人说他有钱、高傲。相比之下,陈家虽然楼房老旧些,但周围邻居多。总体上,两家状况平等,孩子年龄相当,在村民看来是合适的婚姻。
将近5年的拉扯,村民们大都能对这桩婚姻说出一二。一个小卖部老板告诉本刊记者,陈定华不是通过相亲才认识宁顺花的,二人早先就有接触。当时陈定华是“穷小子”,宁顺花看不上,这几年男方挣了些钱,才有了机会。老板还说,陈定华给宁顺花买了12万元一枚的戒指,给了她30多万元做生意。本刊记者问他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回复说都是听来的。实际上,陈定华也曾在第二次起诉时说过自己给宁顺花38万元做生意,但这一说法被法院以证据不足驳回。
还有一些更无踪影的传言。见过宁顺花的村民,说她“长得好看,招人喜欢”。但在这桩离婚案中,容貌上的优点演化为宁顺花在外私生活不检点,甚至宁顺花的姑姑在大约5年前提出离婚,也能佐证宁顺花有问题。而对于陈定华的赌博,村民们则表现得颇为宽容。他的邻居反问本刊记者,陈定华喜欢打字牌,手气好赢得多,“能成为离婚的理由吗?”还有村民干脆指指在堂屋打字牌的妇女,问:“这算不算赌博?”而陈定华几次打人、威胁他人被拘留,在村民看来则有个前提,是“宁顺花先打了他两个耳光”,以及陈定华也在冲突中受过伤,“他太傻,脑子一根筋”。
对宁顺花来说,从她决定起诉离婚开始,村庄就回不去了。一桩婚姻到底算不算合适,该不该继续,村庄有村庄的评判标准,除了门当户对、洁身自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稳定、忍耐,是老一辈人的“见一面就过一辈子”。过去5年,宁顺花唯一回老家过夜的那次,有村民给陈定华报信,第二天早上6点钟,两人在村口起冲突,之后她再没回过村。她被迫脱离乡村社会,但也获得了某种自由,“反正谣言一出就收不回来了,就没有必要去收了”。等待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判决驳回离婚的案件,一般在判决书生效6个月后才能再次起诉。此后几年,宁顺花几乎都是在驳回离婚的判决书到期后,立马回家提出新的上诉。这是决意离开陈定华、离开村庄后,宁顺花与家乡唯一的关联。每一次起诉离婚,她都加上新的理由,抱有期待,但每一次都被驳回。
2016年12月27日,第一次起诉离婚被驳回还在预料之中,因为当时证据很少。宁顺花记得那天开庭后,陈定华一直跟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甩不开他,就坐上了法官的车。陈定华开车堵住他们,法官下去跟他交谈。她看到陈定华拿出一把菜刀,又收了回去。之后听法官说,陈定华要她去剁他的手,证明自己的决心。当时她只觉得可笑,但陈定华之后经常发恐吓短信,“要报复、泼硫酸、制造灭门事件,我也有了心理阴影”。
2017年第二次起诉开庭,陈定华给出自己和宁顺花不久前的开房记录,被法院采纳。她要求法院调查开房记录的真实性,被拒绝。宁顺花开始写遗书,“因为睡不着,晚上会失眠、害怕,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每次回衡阳出庭,她都带着“赴死”的决心。每次遗书中都会写到的内容是,如果自己出事了,让家属“不要接受经济赔偿,不要原谅,只要对方偿命”。
2019年初,第三次起诉判决依然是驳回。宁顺花想过去法院跳楼,但法院都有防盗网,进法院要安检,不能带刀具和农药。“我想我只有去衡阳找个高的酒店跳楼,把事情闹大。”第四次被驳回诉讼请求后,她甚至想到只有和别人生个孩子,或者去酒店,装摄像头拍自己跟别人开房,甚至去结婚,犯重婚罪被判刑三年,以此证明自己跟陈定华感情破裂。最绝望的时候,她还设想,如果几十年后还没判离婚,她就和陈定华在一起,买瓶毒药一起喝。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痛苦,那是一种看不到尽头的心理折磨。“时刻都挂在身上,永远没有解脱。”甚至在路上看到别人跟陈定华开一样的车,“我就觉得恶心” 。从2017年开始,宁顺花在记不清名字的互联网平台投诉,都石沉大海。她求助于衡阳县妇联,《今日女报》刊登了她的故事,但没有多少人关注。2018年11月,宁顺花在网上看到,受到家暴可以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她递交了申请书,第一次申请到6个月的人身保护令。这意味着陈定华如果再骚扰、伤害她或她的家人,要面临刑事责任。
心理上的改变也在缓慢发生,宁顺花不再考虑伤害自己的方式,因为“为了他这种人不值得”。“我是新时代女性,不会为了证明清白去自杀,我凭什么要为你证明清白?”她觉得要继续起诉下去,次数越多,越有可能判离婚。
今年4月,第五次起诉离婚后,宁顺花和一家媒体联系上。她记得很清楚,“4月13日发了文章,14日早上9点以后,自己的电话就没停过”。起初她担心网友不理解自己,当看到评论大多在讨论案件本身,以及对前几次判决结果的质疑后,她感到些许安慰。但她不敢完全期待第五次会判离婚。过去几年她换手机号、微信号,换工作和住所躲避陈定华,到现在也担心自己会被陈定华找到。
如果非要说收获,她也从疲惫、不安的等待中,抛弃了一些曾经困扰过她的看法。33岁,“剩女”这类词不再能刺激到她,她在禁锢中找到某种精神上的自由,现在,她期待法律意义上的“自由”。 违法犯罪婚姻离婚驳回起诉陈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