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无聊共存

作者:苗千

与无聊共存0无聊,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特征之一,是属于每一个现代人的病症。当我们陷入一种无所适从,内心对一切都失去动力或欲望,却又希望被某种来自外界的刺激所拯救的状态中时,我们能做到的,大概只是从唇齿之间挤出两个无力的音符——无聊。

新冠疫情让人们开始前所未有地关注无聊对人的影响。2020年在意大利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疫情期间的隔离中,无聊是排名第二的负面感受——排名第一的是没有自由,第三则是没有新鲜空气。

即便没有新冠疫情的影响,对一个起码有过生活经验的人来说,无聊也不会显得陌生。但是究竟该如何定义无聊?究竟哪些因素会使人感到无聊?这种情绪究竟对人会造成哪些影响?除了对其无视之外,人又该如何应对无聊?想要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通过科学手段,对无聊进行专门研究。这项正在进行、还远没有完成的研究与我们每个人都相关,它可能带给我们一种关于现代生活的智慧——如何与无聊共存。从文明之初到时代病症

大约4.1万年前的地球可能与现在我们所熟悉的地球大不相同,原因就在于当时的地球正处于又一次的磁极翻转过程中。在此期间,地球磁场强度急剧减弱。失去了地球磁场的保护,来自四面八方的宇宙射线对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就连全球气候也发生了急剧变化。那段时期很可能“每天都是电闪雷鸣,天空布满了五彩的极光,仿佛世界末日”。

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现代人的祖先可能更习惯于待在他们所发现的洞穴中。而当不得不钻出洞穴直面危险的阳光时,他们会先把全身涂满红色赭石涂料——这很可能是一种他们发明的天然防晒霜。大约在4万多年前的某一天,一群现代人的祖先正躲在一个洞穴里——他们刚刚打退了一群想来抢占洞穴的尼安德特人,洞中储存的食物也还充足,暂时不需要出去冒险,看上去眼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们其中的一人或是几个人,可能在一种奇特情绪的驱使之下,开始使用这种常见的红色赭石颜料在洞穴的墙壁上画出他们最熟悉的生活场景。一些当时常见的动物,还有其他一些场景,就被作为岩画的创作题材永久留在了洞穴墙壁之上。

这些创作于几万年前的岩画最终被现代人发现。而在当时驱动着现代人的祖先进行创作的那种复杂的情绪也一直延续了下来,并且变得越来越普遍,甚至成为了现代社会的特征之一。那是一种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深深的不满足,却又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现代人习惯称之为:无聊。

在中文里,“无聊”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吴王濞列传》,其在文中是无可奈何的意思。无聊在古文中也有无可依靠的意思。而汉代王逸在《九思·逢尤》中写道:“心烦愦兮意无聊,严载驾兮出戏游。”此处的无聊就已经具有了“精神空虚,感到没有意义”的现代含义,但它还并不完全等同于现代社会的无聊概念。

在英文中,现在普遍使用的“Boredom”(无聊)一词最初是在1750年出现的,而这个词第一次被实际运用,则要等到1852年,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小说《荒凉山庄》(Bleak House)中首次使用——考虑到当时的英国社会正在进行快速的工业化转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随之发生巨变,“无聊”开始正式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丝毫不令人感到奇怪。

在进入现代社会之后,人们对无聊的感受开始变得深刻且多样。

与无聊共存1与无聊共存2在生活中,会让人感到无聊的事情和场景似乎无穷无尽。在客观层面,无聊与大脑神经缺乏兴奋有关;在主观层面,则可以归结为不满足、挫败感、不感兴趣等缺乏外界刺激的心理状态的综合体验。与人们通常认为的相反,无聊并不是无事可做,而是在某些时间宁愿选择什么都不做。我们在一个事情上投入的注意力越多,随着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发散,就越容易感到无聊。无聊是一种不舒服的、负面的状态。人也可能处于一种不兴奋但是很舒服的状态,感到放松且满足,这显然不属于无聊。

与悲伤、恐惧、愤怒等最常见的情绪相比,无聊显得复杂得多。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认为,人类正是因为拥有对情绪的感知才使我们区别于其他动物。虽然人类还不理解其他动物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感受到情绪,但它们显然无法感受到和人类一样复杂且深刻的情绪。

想要体验一种情绪,人类需要具有认知能力、感受能力、心理反应能力和行为能力。所谓的情绪,是指通过我们的意识,形成的身体上的某种反应。而每一种情绪,包括无聊在内,其实都是人类在适应外界环境的过程中,对外界环境做出的某种反应。可以说,人们对情绪的感受,包括对无聊的感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时间和周围环境的理解。

与无聊共存3如果我们研究关于无聊的简史,会发现这种特殊的情绪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时间久远,它与人类社会工业化的程度息息相关。在此之前,无聊被看作一种专属于社会“上流阶层”的标志性情绪。

在挪威哲学家拉斯·史文德森(Lars Svendsen)的专著《无聊的哲学》(A Philosophy of Boredom)中,作者写道:“最初,无聊只是一种极为少见的现象,只属于僧侣和贵族。”在最初,无聊可能更多地属于一个神学问题,毕竟最容易感到无聊的群体是修道院中的僧侣。修行中的僧侣如果感到无聊会被认为是一种罪过,因为这涉及到僧侣和上帝之间的关系。随后无聊逐渐演变为一个哲学问题——毕竟无聊可以让人深刻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以及让人思考自身与外界之间的关系。直到近代,无聊才成为一个心理学,乃至医学研究的课题。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以及大公司的出现,对持久注意力的要求越来越高。智能手机的出现,包括工作邮件、社交网络、约会软件等应用,都会使人的神经处于紧绷状态。人们能够保持注意力的时间越来越短,原因就在于大脑对刺激的需求越来越多,越来越容易感到无聊。

研究显示,无聊情绪会引发大脑中负责负面情绪的杏仁核(Amygdala)及负责做决定和计划的前额叶皮质(Prefrontal Cortex)的活动增强。除了时代因素之外,是否容易感到无聊,也与人的个性有关。研究显示,脑部受过创伤的人更容易感到无聊。另外人的年龄也是一个相关因素。研究发现,人在处于童年的末期和进入青春期时最容易感到无聊——一方面,处在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有相对更多的空闲时间,而对如何利用时间,他们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想象力;另一方面,人在开始进入青春期之后更容易感到不满。他们不再满足于被看成是小孩子,迫切希望成为一个成年人,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表现。实际上,大多数进入青春期的少年正是在无聊之中找到了作为成年人的自由。成年之后,人感到无聊的程度会逐渐减弱,到了50岁时最不容易感到无聊(到了60岁之后人又开始容易感到无聊,这可能与随着年龄的变化,人的社交能力也在变化有关)。

说到底,究竟什么是无聊?虽然人人都有所体会,但是想要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并不容易。德国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西奥多·利普斯(Theodor Lipps)在1903年首次给出了无聊的定义:无聊是一种在需要剧烈的精神活动和缺少足够的激励,或者无法实现自我激励的矛盾状态中所产生的一种不悦的感受。

与无聊共存4在上世纪20年代,开始有研究者把“无聊”作为一个课题进行研究,当时主要的研究对象是工厂里的工人。纽约城市学院的约瑟夫·巴马克(Joseph Barmack)研究如何刺激工厂里的工人以应对重复无趣的工作。在那个对各种科学实验都疏于监管的年代,在进行了一系列堪称危险的尝试之后,他得出的答案是,给工人服用各种兴奋剂——咖啡因、安非他命和麻黄碱之类。巴马克认为,无聊是一种类似于睡着的状态。到了30年代,巴马克设立了一个专门研究无聊的实验室。在实验中,他让参与的大学生们先服用刺激中枢神经的药物安非他命,然后让他们从事一项简单重复的工作,同时检测他们的血压和注意力等项目。

第一位研究无聊的现代心理学家辛西娅·费舍尔(Cynthia Fisher)给无聊下的定义是,“一种令人不悦的、短暂的情绪状态。无聊会令人对一切事物都缺乏兴趣,无法对眼前的事物集中精力,需要努力才能维持某种行为”。

加拿大约克大学的心理医师约翰·伊斯特伍德(John Eastwood)则把无聊定义为“一种处于需求之中,却又无法进行可以感到满足的活动的令人不悦的状态”。伊斯特伍德认为,感到无聊实际上是指一种希望进行活动,但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具体去寻找什么或是对什么产生渴望的状态。这是由人的大脑中某个注意力网络(Attention Network)的挫败衍生而来。

在最近几十年里,尽管无聊研究已经成为心理学界的一门“显学”,但是人们仍然对无聊的本质缺乏深刻认识,因而大多只能选择用一些文学性的手法对其进行描述。人们越来越容易感到无聊,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并且由此产生出更多更坏的情绪。英国心理治疗师亚当·菲利普斯(Adam Phillips)将其描述为一种“对于渴望的渴望”。《无聊透顶:无聊心理学》一书的作者之一詹姆斯·丹克特(James Danckert)将其描述为“一种感到了缺失,却又不知道缺失了什么的感觉”。

产生无聊的原因,感到无聊的人群,一直在改变。很多学者认为,虽然无聊的感受大致一样,但是对无聊也可以再细分。与研究者们对无聊进行各种各样的定义一样,不同的学者、心理学家或是哲学家也对无聊有着各种各样的分类。

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将无聊分为三类:第一种无聊是最为平凡的无聊,例如等车;第二种无聊是深刻的不适感,与人自身所处的情境有关;第三种无聊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缺失感。

心理学家史蒂芬·沃丹洛维奇(Stephen Vodanovich)在2003年划分了两种主要的无聊:一种是寻找强烈感觉的渴望,不断寻求刺激;另一种则是因为某些负面影响而对一切产生退缩情绪。

研究者们对无聊的研究越来越量化,例如给参与实验的人播放无聊的画面,观察他们究竟要过多长时间才开始吃那些不健康的食品;研究者们还开发出了用于衡量无聊程度的指数和无聊倾向量表、无聊易感性量表之类的学术名词。到了2014年,德国研究者托马斯·格茨(Thomas Goetz)和同事们通过实验把无聊的种类进一步细分为五种:漠不关心的无聊(Indifferent Boredom)、校准无聊(Calibrating Boredom)、搜寻无聊(Searching Boredom)、反应性无聊(Reactant Boredom)和冷淡的无聊(Apathetic Boredom)。

光凭我们自身的感受就能够想象出无聊的危害。在一些极端情形中,纯粹因为无聊而杀人的案件并不罕见;2011年在英国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容易感到无聊的驾驶员更容易养成危险的驾驶习惯;相比之下,做无聊工作的人其预期寿命也更短——这可能是因为人在无聊的状态中更倾向于选择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蒂莫西·威尔逊(Timothy Wilson)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论文则说明,人们甚至愿意采取极端的手段以摆脱无聊的状态——在实验中,处于无聊状态的学生甚至愿意接受令人感到不舒服的电击。

作为夏威夷太空探索类比模拟实验(Hawaii Space Exploration Analog and Simulation)的一部分,研究者模拟人类宇航员在未来进行长时间太空旅行时的感受,六位科学家在夏威夷冒纳罗亚火山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生活了一年时间。实验结束后,参加实验的科学家们表示,无聊感是实验期间最大的挑战。

2016年,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研究者维加纳·蒂尔堡(Wijnand Tilburg)与合作者在《欧洲社会心理学》(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杂志上发表论文《因为无聊而走向政治极端》,文中写道:通过实验引导的无聊感受使人更倾向于极端的政治倾向,而相比之下容易对周围环境感到无聊的人也更容易有极端的政治倾向。总体而言,极端的政治倾向,可能正是人们寻找所谓“意义”的一个结果。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一些情绪带给人的影响表面上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其实质却大不相同。我们需要把无聊和其他几种情感区分开来。比方说,我们不能把无聊与放松混为一谈。放松状态,例如冥想和令人舒适的轻松状态,带给人的是一种正面情绪。无聊则会令人感到不快。

几种不同的负面情绪也需要加以区别。尽管都属于低沉和欲求不满的状态,但无聊与冷漠不同,因为感到无聊的人总是会努力去终结这种状态;无聊与绝望和压抑也有所不同,无聊表示人们卡在某种令人不快的现状中,但并不代表未来不会令人满意。研究者认为,无聊主要是源于缺乏来自外界的刺激。无聊也并没有忧郁之中所蕴含的与智慧和敏感相关的意味,而是更接近于抑郁,而抑郁更接近于医学名词,与体内化学物质的分泌有关。尽管感到无聊不被认为是一种罪过,但是容易感到无聊仍然会被认为是内心匮乏的表现。从无聊中汲取动力

如果身处现代社会的人们都注定无法摆脱无聊,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从中找到正面的意义,甚至从无聊中汲取动力?

从辩证的角度来说,虽然无聊意味着意义的缺失,但是其中也蕴含着某种力量。当我们感到无聊时,也就有一种将我们自己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的动力——这种动力也可以被称为无聊本身(如果无此动力,也就不是无聊的状态了)。可以说,无意义感是无聊的核心,而这种感觉也会引导人们去寻找意义。

如果人们为了对抗无聊而主动寻求兴奋刺激,就可能把它转变为一种正面的动力。研究发现,经常感到无聊的人会更加敏锐地寻找生命的意义。归根结底,想要结束自身无聊的状态,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对眼前无聊的任务,我们加强自身的注意力和努力,试着让它显得更有意思或意义;要么从我们的内在或是外在寻找其他看起来不无聊的工作,对眼前的无聊工作进行替代。

人在感到无聊时都会做些什么?《关于无聊的科学》(The Science of Boredom)一书的作者、英国中央兰开夏大学的心理学家桑迪·曼恩(Sandi Mann)进行的统计显示,大多数人会选择转移注意力,例如聊天、思考、吃东西、休息等。

一些人(大约26%)会选择随手涂鸦。实验证明,在一个无聊的会议或是电话过程中,随手涂鸦的人能够记住会议或电话的内容要比不涂鸦的人反而多出30%——这可以解释为随手涂鸦可能给人的大脑带来适当的刺激,让人既保持注意力,又不至于太过分神。

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选择听音乐,这也算是一种有益的选择。有实验证明,在驾驶时听音乐有助于帮助驾驶员集中注意力。

更多的人(大约40%)选择吃东西,虽然这也有助于工作,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处于无聊状态的人更容易选择不健康的垃圾食品。

人们在处于无聊状态时随手做的一些事情反而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原因就在于感到无聊的大脑并没有处于休息状态,而是在持续寻找刺激。一些小动作可以加强外界对大脑的刺激,但又不太过分;而另一些习惯,例如做白日梦,让人陷入幻想中,则可能会完全吸引人的注意力,忽略了对外界的注意。

曼恩总结了现代生活中无聊的一些正面意义:首先,它可以作为一种信息被传递给其他人。当我们意识到自己使对方无聊,那么也就意味着信息在传达过程中出现了错误。我们想要释放的信号被误解或是以不当的方式被解读。主动表现出自己正在感到无聊,实际上也就相当于表现出自己的信念、兴趣和价值观——当然,反言之,这也正是我们在社交场合中经常需要掩饰自己感到无聊的理由。

另外,无聊也可以让我们主动屏蔽某些信息或是噪声。一个人无法感到无聊,也就意味着他会被任何信息所吸引,无法集中注意力。现代社会中的成年人必须习惯于对一些信息保持无视的状态。从这个意义来说,无聊也可以算是现代人的一种盔甲。从心理层面来说,无聊也可以使人免于直接面对自己。把无聊作为一种标签,贴在我们无法理解或是不感兴趣的信息之上,可以使我们无需直接面对自身的一些缺陷。而从进化的积极意义来说,无聊可以使人开始对重复的刺激感到习惯——如果一些外界刺激既不危险也无价值,我们就该无视它。

目前在无聊研究中被谈论最多的话题,则是无聊与创造力之间的关系,曼恩对此持有相当积极的态度。她介绍,有多个心理学实验显示,刚刚完成一项无聊工作的人在生产力和创造力方面都明显胜过刚刚完成一项有趣工作的人。在书中她描述自己进行的一项实验,刚刚经过了一段无聊时间的参与者(这些参与者被要求抄写或是朗读电话号码)在随后的创造性工作中(例如构思塑料杯子各种可能的用途,思考不同词语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展现出了明显更强的创造力。

与之相对,丹克特和伊斯特伍德则持有更加保守的态度。他们认为,并没有太多的实验证据表明无聊可以释放人的创造力。无聊,作为现代社会的一个特征,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这种情绪类似于疼痛,只是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提醒人们该去做点什么,对现状进行改变(至于每个人接收到这种信号之后做出的行为和取得的结果则难以预料)。

曼恩也强调,在无聊与创造力之间,实际上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对创造力来说,无聊可能是一把双刃剑。有人在无聊中会感到无力去做任何事而只想睡觉,但有大约同样多的人表示无聊的状态刺激了自身的创造力——要知道人类的诸多名著,例如《堂吉诃德》的一部分,正是作者在监狱中完成的。

曼恩认为,关于无聊是否能够诱发人的创造力,这与处于无聊之中的人是否会做“白日梦”有关。通过自我意识的游荡(所谓白日梦),无聊就有可能增强人的创造力。说白了,无聊是人的大脑寻求刺激但得不到满足的产物。如果得不到足够的外界刺激,人脑就会向内寻找,试图自行创造出这样的刺激。

做白日梦也有助于人们从日常的枯燥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当处于无聊之中的人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时,就很可能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某个想法、感受或是经验上。做白日梦会把注意力进行内在聚焦,有可能把之前看起来无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从而演变为创造力。

认知心理学家罗杰·香克(Roger Schank)在他1982年的著作《动态记忆》(Dynamic Memory)中提到,所谓的白日梦属于一种动态记忆,这是一种重新估量某个问题中的信息价值的能力,使人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重新思考问题。因此可以说,在白日梦与创造力之间存在着明显的联系。

尽管无聊给了人们转移注意力的机会,让自我意识可以随意游荡,在毫无束缚的遐想中寻找对生活全新的视角,甚至以此提高自身的创造力,但是对于大多数现代人来说,过于频繁地放飞自我、发散思维而进行白日梦,仍然显得太过奢侈而不够现实。我们需要看到,无论是从哲学、心理学还是医学层面,人们对无聊的理解仍然只能算浅显。当我们向外望去,这个世界可能总是显得平淡乏味,而当我们向内望去,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无穷无尽、纷繁复杂的自我。

无论我们多想给无聊赋予正面色彩,甚至试图从中汲取力量,都要意识到无聊是一种负面的情绪,它可能给人带来极大的破坏作用。对于现代人来说,无聊确实无可逃避,但如果我们真的失去了感到无聊的能力,同时也就失去了真正感到愉悦的能力。无聊所反映的,是我们自身与外界的关系,是我们在寻求外界刺激和面对自己内心动力时所面临的一种恒久的困境。

在智能手机的时代,我们希望通过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以避免哪怕会在几秒钟的时间里感到无聊,但是这样做却使我们更容易感到无聊。我们越来越沉迷于这种微量的多巴胺刺激。想要真正地应对无聊,不让自己被算法和大数据所驯服,甚至从无聊中汲取积极的力量,我们需要做的是从自己的内心中寻找动力和意义。无论如何,作为个体,我们需要做的是学会与无聊共存,而不被它吞没。

〔主要参考书目:《关于无聊的科学》(The Science of Boredom),Sandi Mann;《无聊透顶:无聊心理学》(Out of My Skull the Psychology of Boredom),James Danckert,John Eastwood;《无聊的哲学》(A Philosophy of Boredom),Lars Svendsen〕 创造力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