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

作者:驳静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0资江一桥,曹迎林投江的位置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1“纳诺特大合同诈骗案”由湖南省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立案

记者/驳静  编辑/陈晓  摄影/张雷

有人投了江

一连几天,陈广厦都到资江一桥那边看看。都是中午吃过饭后,坐7路公交车,持老年卡免费,到桥北站,然后往回走,走到桥下江边。这里有个小公园,有凉亭,石桌石凳,硬邦邦的还没有靠背,1月份的益阳,还很冷,得穿羽绒服。但老人们不在乎,免费就行,他们坐在冷风里打扑克。陈广厦也常来。

2021年1月19日,他也坐上7路车。车厢最前面有那种三连座,竖着排的,他坐在最前头那个,视野很好,以至于车往桥北开去,他恰好就看见前方护栏上有个人影,上半身裸露,着条短裤,眼一眨,人影就翻过栏杆,跃了出去。

到桥北站下车,陈广厦立刻往回走。这时桥上已有好些人。他看到地上整齐码着衣服,一双鞋。警察来了,死者家属也来了。陈广厦还跟死者的侄子曹昆搭上了话,他把自己电话号码给了对方,叮嘱说有事情跟他联系。他听说跳江的老人叫曹迎林,今年62岁,被“纳诺养老院”骗了17万元,老婆住在中心医院,已有两个月。这医院陈广厦知道,离大桥不远,走过去也就10分钟。陈广厦也被养老院骗了钱,同病相怜,很希望自己能出点什么力。

到2021年1月,湖南省益阳市已经有十余家养老院“爆雷”——老人们预付养老院获得床位的“集资”,因为养老院资金链断裂而血本无归。老人们不但失去了床位,还失去了金钱和老年归宿的安全感。纳诺规模最大,受骗老人有4634位,涉案金额3.2亿元。陈广厦的11万元是被另一家养老院“衡福海”骗掉的,他老伴罗佩娟还鼓动她姐姐投了10万元。“难友”间信息互通,不时听说,这一位卖掉房子投进去80万元,那一位推荐给自己弟弟还拍胸脯说“亏掉算我的”,结果亏掉后说过的话只好算数自掏腰包20万元。

陈广厦等了几天,一直没等到曹昆跟他联系。

曹昆无暇与他联系,他得照顾老父亲,应付媒体,与民政局等部门交涉,筹办丧事。当天,赶去大桥的车上,曹昆的父亲曹迎光就已经崩溃。曹迎光是大哥,今年75岁,后面两个弟弟,一个小他9岁,一个小他11岁,投江者正是他三弟曹迎林。其父母亲去世于三年困难时期,当时曹迎林才两岁,大哥也只是半大的孩子,带两个幼儿弟弟,有时候讨点饭,有时候亲戚邻居给接济,三兄弟算是命大,都活了下来。一手带大的弟弟先自己而去,曹昆起初想瞒下噩耗,可一想这怎么瞒得住,只得向老父亲诚实陈述。

待到2月28号,曹迎光生日,75岁,是个整数,此时离葬礼已有一个多月,家里人打算张罗一顿饭,冲淡过去一个多月的阴云密布。所以这一天曹迎光脸上有点喜气,久未往来的老表亲戚也上门祝寿。下午时分,一家人烤火聊天,吃花生,嚼槟榔,抽烟。旁边还有个两岁的小女娃蹦蹦跳跳衬托气氛。曹昆想,他叔叔要是还在,也当在此处围坐烤火。他原本就跟他们家住在一栋楼。

益阳市2000年左右搞城市建设,城市往东拓展,成立高新区,曹家所在的石头铺村拆迁,原地划出一片地,规划给村民盖楼。曹家分到大约9万块钱,每户还能分到“两间房”,曹迎林当时在村里没有住房,但户口还在,因此也分到两间。两间房的意思是占两间房的地,石头铺的村民大都盖5层楼,曹家盖了7层,在村里条件算是中上。但曹迎林的两间地,他没能力盖。拆迁之前,石头铺村民种水稻,一年两季,也曾在村里砖厂烧窑,算有一技之长。砖厂关张与石头铺村拆迁同步,他算是真正被时代抛弃——失地并失业后到城里做工,能力不强,又没读过书,只能做点体力活和清洁工,收入十分有限。曹迎林成家晚。村里人说,清清白白一小伙,讨了个老婆比他年纪大,还是二婚,弄了一儿一女——可见有多穷。

村里也有没钱盖房的人,一般与人合伙,自己出地,别人出钱。曹迎林找的合伙人是他哥哥一家,亲兄弟因此住在一起。盖成楼,分他一个门面房,又在四楼分到一套房子栖身。只可惜门面房后来被他卖掉,卖了4万多块。一间寓所一直留着,他跟老婆近几年一直住在此处。这套房子,是曹迎林死后留下的全部遗产。

近10年,政府逐步在农村推行社会养老保险,石头铺村开始普及的时候,曹迎林也不是没想过。石头铺拆迁后,村民都属于失地农民,按村委的说法,即便什么钱都不交,等他年满60岁,每个月也能从村里领到五六百块钱。但要是补缴社保,每个月还能再多领三四百块。他觉得不值当,补缴社保一次性要拿出七八万块,就算领的钱逐年递增,满打满算,最少也要10年才能挣回这笔钱。曹昆原想奉劝他小叔,社保的钱最好还是去交,要是不够,他可以帮忙出点。可一听,人家已经把账算得明白,道理听上去也挺清楚,反而不好硬劝。曹昆后来想,那个时候,小叔应该已经把钱投到纳诺养老院去了。按纳诺的承诺,投入的钱不仅能定下养老的床位,还能每年能领10%的福利金。

投钱给纳诺的事,曹昆曾加以劝说,不过话说得有些难听:“要是不听我们的,以后这钱拿不回来了,哪个病了,我们可不管。”事后回想,或许正是这些话,让曹迎林陷入绝境后,没跟亲兄弟开口,一声不吭地上了资江一桥。

不过曹昆清楚,即便纳诺没出事,靠投资养老院保障老年生活这条路,小叔也只能走到一半。老人们与养老院签订的合同,说是《养老服务合同书》,存进去那笔钱,实际上有点像块敲门砖。真正开始住进去后,每月的房费不会从预存金额里扣取,而是需要每月月初另行缴纳。曹迎林陆续投进去17万元,中间为治病,还取出来5万元。他没有别的钱了,只有这一笔。

曹迎林年岁增长后,有心血管疾病。村里有人看到过曹迎林犯病晕倒,被救护车接走,他老婆肾有问题还在住院。按村里人的讲法,这一家就是两个药罐子。他跳江前,老伴已经住院两个月,进过重症病房。一要钱,二要护理,耽误做工时间,更是失去收入。曹昆猜想,这两个月挨到最后,他小叔一定是没有一分钱了。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2衡福海养老院的老人

风暴

在石头铺,曹迎林不是唯一一个被纳诺吸引的老人。曹昆的母亲也上过纳诺的大巴车,大老远地去石牛潭参观过。纳诺养老院2012年开办,地点就在益阳市西北郊的新河桥镇,紧挨的石牛潭水库是片好风景。曹母参观完回来直说好。她跟老公儿子商量要投点钱,既预定床位,还有福利金。曹昆一听,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一个事如果听上去太美了,那就等于不可信。特别是,他听母亲说,对方连5000块也收,更加认为不可靠。

不过纳诺最开始,没有半点骗局样,就算现在人去楼空,资产被公安局查封,站在园子里仍能想象,老年住进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开阔地儿相当令人向往。整个园区占地120亩,三栋楼,共有床位500多张,其中护理型的床占到三分之一,食堂够大,水库够近,围墙内还有一大片红土可供开发。

2021年2月底,陈广厦第六次来到这里,携带“儿女”(我与摄影师假扮),怀揣纳诺发给他的那本居住权证。铁门未锁,三人径直走入。不过很快有人闻声赶来,是个小伙子,二十出头,自称姓赵,是辖区派出所的。自从事发,小赵就被派到这里收拾残局,后来负责值班,早9点到晚9点。

陈广厦给小赵掏出居住权证,意思是他有资格进到这里,“我在这里投了30万,都泡汤了,儿女来看看,我怎么会被骗的”。小赵主动表示,“那我带你们参观一下”。不过大楼都已封锁,他只管看门,没有钥匙。

“来过的人都觉得这里好。”陈广厦给“儿女”介绍,“一开始还只有这栋白楼,说实话那个时候我还不敢投。”白楼没有上锁,大门破损,一片狼藉。“后来两栋红楼起来了,我才觉得有点心动了。”这两栋红楼是2014年后陆续建成,都有7层高。其中2号楼据说按二级专科医院标准设置,拥有门诊部和住院部,能就地询诊与护理,又建在这么一个风景区里,连小赵都说,“这个地方用来养老那是没得说”。

不过老陈没有机会享受。2020年7月份,他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原本住在这里的老人就被迫搬走了。

7月15日,康有芬在朋友屋中打牌,进来两张陌生面孔。纳诺经常招新员工,老人们常替老板鲁光辉发愁,三栋楼,总共住200多号人,每个月只交两三千块,这么大个养老院,又老是进人,如何维系?“你们又是新来的?”康有芬问。对方说不是,是来核对电话,他们问了老人的电话、子女的电话后离去。随后他们得知,政府决定,所有老人必须搬走。

第二天,来了更多人。二层以上窗户用钢钉钉上,只留一条缝。鱼塘、水库,24小时派人值守。第三天,民政局、派出所、社区,都派了人到纳诺做工作,将入住的老人们分散到其他养老院暂住。“到处有人哭,有的晕倒,有的滚在地上。”这一天让康有芬想到年轻时上山下乡,对比起来,她感到没有这天厉害,“好像一场暴风雨,席卷过来”。老人们递了诉求信,恳求留下来继续住,但被告知,这不是他们200人的事,这是4000人的事,纳诺需要全部清空,不允许一个人留下。日后程序得当,再找人接管。

康有芬60岁出头,与老伴同住一屋,二人坚持到了7月22日,另有一位老人,比她年长20岁,平时关系不错,在心理上有点依赖她,被社区说服搬到另一家养老院“馨逸”。同意归同意,眼泪还是不停流。康有芬不忍心,只好一起搬去,希望给予她一点心理依托。到“馨逸”后,老人还是每天泪流不止,康有芬自打搬过来,脑袋紧紧涨涨,放松不下来。那几天在她眼里是暴风雨,乱成一团,但当时是整块的心痛,囫囵吞下,过去大半年时间,咀嚼出更多老无所依的滋味。

她和老伴从2014年就住到纳诺,有个女儿在北京,前两年还会去北京,在女儿家小住,其余时间就回到养老院里。2017年,老两口干脆将房子卖掉,将晚年整个地托付给纳诺,陆陆续续存进去30万元。现在这笔钱没了,想起来心头一团阴影。

8月2日,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给纳诺的几栋楼贴了封条。风暴过后,连小动物也跑走不少。原有狗子三五条,野鸽子几十只,人群遣散,无食可觅,狗子跑走去流浪,鸽子很快也飞跑了。到现在,2021年2月底这一天,风平浪静,鸟声啾鸣,只有小赵一人值守。偶尔才有不甘心的老人来参观。前阵子,曹迎林跳江后,小赵还赶跑过一些记者。除此之外,看上去的确风平浪静。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3鲁光辉2017年注册成立“益阳光辉颐养健康产业有限公司”,2018年成立“益阳光辉护理院有限公司”

陷阱

陈广厦不认为自己是那种脑子模糊、任人摆布的老人。他退休前在公安局上班,虽然搞的是内政,并非破案,但也自认为见识足够。对花钱,他极谨慎,观察纳诺足足两年,才同意付款,并且一开始投石问路,在业务员的助推下只缴了一万块。事后追溯,老伴罗佩娟认为,被业务员成功攻克,还是那次自己脚肿,不能落地,需得去医院。业务员隔三差五,电话问候,开车将两位老人送到医院,说“儿女不在身边,我就是你们的儿女”。话讲到这种程度,之后业务员再问合约的事,罗佩娟心中过意不去,跟老伴商量,答应先投一万元。

一万后,业务员再接再厉,上门规劝,“一万还是少了,要住得进去,还是要多交”。业务员的武器之一是描述资源紧缺: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到时候”养老院会非常紧俏,拥有优先入住权,相当重要。

“你要我多交,我一年一年交,一年到期我要的话马上还我。”老陈说。

“你投多少?有没有10万以上?”业务员问。他佯装走到外边跟上级请示,几分钟后回来说领导同意。陈广厦和妻子最终一共投进去11万元,恰好够到“至尊卡”,可以优先入住,入住费用打7折,预付款以3年为期,到期后可以取出。3年期间,每年还能分到1.1万元,就是业务员所说的“10%年收益”。

10%的福利金,是许多业务员的兜售重点。它以福利卡形式发放,样子上,它不过就是食堂饭卡,或理发店储值卡,据说可以用于院内消费。虽然不是真金白银的10%收益。但受骗的老人将卡视若珍宝,将里面的金额数字视作真正的钱,将这10%年收益视作一个天大的便宜。日后受骗,还以此责怪自己贪心。

家住高新区的老人葛忠退休前在大学教中文和政治,他为自己和老伴分别预存10万元,每年发到2张福利卡,领到第二年,纳诺爆雷,他藏起4张卡,只给人看复印件。

我问他:“怎么知道里面有一万块钱?”

“业务员说有。”

“有没有刷一下看看数额?”

“不用刷,不用刷。”

“为什么不用?”

“业务员说有,合同上也写了嘛。”

葛教授与老伴二人去纳诺试住过8天。他80多岁,走路颤颤巍巍,住在6层,没有电梯,但还在尽力,承担起某一个维权群群主的责任,曹迎林葬礼当天,他也去现场观礼,想跟家属搭话,未遂。因为是大学教授,能写文章,很受信赖。建群之初,他只是在自己所住小区打听,一统计,竟就有25位纳诺受骗者。消息传出去,有老人坐一个小时公交,爬到6楼,敲开他家的门,询问如何是好。葛忠做文字材料,手写诉求信,有时拿去复印。有一回去,复印店的姑娘跟他聊天,说刚刚有个客人,也来复印养老院被骗的材料,一问,被骗进去80万元,印完后问她,给爷爷便宜两块钱行不行。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4鸿泰养老院5层的一个房间。这家养老院接收了从纳诺搬来的70多位老人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5曹迎林户籍所在地石头铺村,这里已经拆迁近20年

爆雷之前,在纳诺预存床位费的老人有4634位之多,而且许多人都是“至尊卡”。2019年,纳诺组织“至尊卡们”去南京旅游,陈广厦与老伴报名前去,吃住行都不用自己花钱,玩了一礼拜回到益阳后,业务员才告诉他们,这一趟要从福利金中扣除5400块。老两口一合计,这也太贵了,因此很生气,一年后坚持将11万元全数取出。没想到因此逃过一劫。只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又将这11万元存给衡福海养老院。

志愿者刘一木统计,益阳市存在资金断裂风险、无法履约的养老院超过15家,受害老人达三四万。纳诺属于它们当中最早开始用这种方式吸纳资金的养老机构之一,也是涉及资金最大的。衡福海也是其中之一。其法人刘燕被逮捕后,罪名与纳诺的鲁光辉一样,都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相较于纳诺的4000多名受害者,衡福海的受骗老人有2000多名,涉案资金1.3亿元。陈广厦夫妇这11万,最终还是没保住。

很多老人不明白,这么多人,交进去这么多钱,钱去哪儿了?据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调查,纳诺经营8年,触角深入农村腹地。益阳市三县三区一市,都有纳诺受害人遍布,其中赫山、资阳和高新三区加起来有1600多人,安化县最偏远,距离石牛潭水库将近150公里,也有四五百人受骗入局。安化的老人前去参观,组织者头一天晚上将村里老人接到县里集合,第二天一早坐大巴4个小时抵达,阵仗颇大。2016年,纳诺搞了一次近千人的大活动,老人们都称那天为“篝火晚会”,陈广厦与罗佩娟都去了,还被允许带亲友前往(被带去的人一般也都投了钱),记得“很雄伟”“很庞大”,还有市民政局等领导出席。案发前的6月19日,纳诺还在安化办百桌宴,以此兜售预订床位业务,获取资金近千万元。

据“天眼查”显示,鲁光辉2015年成立“湖南资迎金杉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又先后在两家投资公司分别占股49%和9%。2018年,他还注册成立一家茶业销售公司,经营不利,出现亏空。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6益阳市秀峰公园,经常有老人在这里打牌,因此也被推销养老院预存业务的业务员盯上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7衡福海养老院虽然也爆雷了,但仍住着不少老人

生活

纳诺诈骗案由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负责。搜集受害人资料时,最初定义他们为“投资人”,遭到老人们反对,他们认为自己签的是养老服务合同,而不是投资协议。后来改为“鲁光辉特大合同诈骗案受害人”,案件还在侦查中。

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陈广厦和老伴罗佩娟还勉力维持着往常的生活,就像失去的11万和曾经期望的安乐老年都是一个遥远的幻觉,和他们真实的生活没什么关系。他们住在一个老小区,制药厂80年代老房,两室一厅,一楼,光线很差,厨房漏水,罗佩娟准备一个电筒随时检视。老陈是厦门人,二人十几年前才搬到益阳,因为罗佩娟家乡在此处,她兄弟姐妹有九人,如今还剩五人。她与儿女关系不好,又想叶落归根,老陈依她,到益阳生活,如今也能自嘲地说一句自己是“老益阳”。

二人日子过得相当节省,两天前打包回来的菜还在加热吃,但是经常买保健品。床底、柜顶、桌上,处处都是保健品的盒子,打开了,通常都没吃掉。按摩椅、磁疗仪,能上的当全都上过。老陈自嘲,“保健品就被骗掉好几万”。

保健品、养老院,这些还不是老陈被骗的全部。“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老陈养老搞一点,在银行放一点,理财弄一点——投了两个理财公司,加起来是17万,没想到两家公司都跑了路,“几个篮子全都给我破掉”。

“如果最终钱要不回来呢,跟子女说吗?”我问。老陈回答:“我们还有退休工资,手脚还灵活,还能生活得下去。”多数老人钱被骗掉后,都将消息死死瞒住,绝不向孩子透露半点风声,有的甚至妻子瞒住丈夫,丈夫瞒住妻子,都对关系破裂心怀恐惧。

当“美好养老院”消失后8光是葛忠所在的小区就有25位纳诺案受骗者

眼下,陈广厦手机里全是微信群,衡福海维权群、理财维权群、保健品业务员建的群。他虽然有72岁,但身长背挺,腿脚灵便,讲话大嗓门,中气足,又因为过去是公安,所以在维权老人中间很受信赖。只是一年两年过去,案子毫无进展,还钱遥遥无期,维权群日渐冷清,只有保健品群依旧红火,群主会在一二百人的群里,不时发个红包,有一次老陈抢到0.05元,老伴只抢到0.01元,胜出,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无事可做时,甚至怀念养老院虚假繁荣的时候,起码他们会组织活动,去参观,在那里吃一餐饭,玩一玩,就能过掉一天。

3月2日一早,老陈又乘坐7路车,还是在桥北这站下。下车后,他去老益阳大厦,参加德泰天仑理财公司受骗者维权大会。通知8点半集合,拖拖拉拉到10点,才来了十几个人(也都挺年长)。老陈穿件酒红色皮衣,翻出两片羊羔领子,灯芯绒裤子也是酒红色,还背一只同色单肩包,叼根烟坐在那里,仿佛公司晨会前的部门总监,成竹在胸,要作一番演讲。这些维权事项,喧宾夺主,嵌入他的退休生活,使他有事可做。

(陈广厦、罗佩娟、康有芬、葛忠、曹昆为化名;实习记者申三对本文亦有贡献;感谢唐朝对采访的帮助) 益阳养老院北京养老院诈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