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拈花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藏经楼的二楼改为工作室和画廊
)
“木匠”刘利年高大魁梧,大眼,一嘴胡子,穿件藏青色毛料中式外套,光着头皮,从藏经楼上走下来,声如洪钟,整个人精光四射,像寺里的武和尚,怎么都看不出他曾在谢晋导演的影片《芙蓉镇》里演过刘晓庆老实懦弱的丈夫、屠户黎桂桂。他住在北京后海附近的一座古寺里。上世纪90年代末,刘利年从国外回到北京,在全总文工团排练姜文的话剧《斯诺克或医学的胜利》,姜文当时的妻子桑德琳带着设计师Jehanne de Biolley前来探班,后者一眼认出刘利年是几年前天天早晨在伦敦泰晤士河边跑步的人。两人结婚了,刘利年给喜欢翡翠的妻子取了个极有中国风的名字“翠翠”。翠翠也有西方人的四合院情结,终于让她发现了藏在胡同里的拈花寺,二人赁下数间房,住了下来。
“住在寺庙也犯不着大惊小怪,不是说‘闹市度众生’吗?”刘利年一家4口住的拈花寺在闹市区一条胡同的最深处,曾是北京著名寺院。拈花寺建于明万历九年(1581),秉承孝定皇太后命所建,寺内供奉有铜佛“毗庐世尊莲花宝千佛”,佛座周围的千朵莲花上有千佛旋绕,所以最初寺名为“护国报恩千佛寺”。清雍正十二年(1734)奉敕重修,赐名拈花寺。史料上查不到“拈花”命名的确切出处,但很容易联想到佛典中的“佛祖拈花,迦叶一笑”。拈花寺是布局非常工整的寺院,坐北朝南,占地34亩,分东、中、西三路,各五进院落,房屋255间,佛像上百。20世纪以来,寺里开设过佛学研究所、小学,办理过停灵暂厝、承办丧事的业务,1939年吴佩孚死后就停灵于此。1949年后,拈花寺内的铜佛像分别移到白塔寺和法源寺,建筑有的被改为印刷厂、私营公司办公室、宿舍、民宅,有的弃之一隅破败不堪,有的被拆除,终于沦落至大杂院。今天,山门被封死了,山门前的空地上安装了几样健身器材,有老人在运动。围墙上砌了小黑板,写着“防火防煤气中毒”的粉笔字。此外,就是高出周边房屋的钟楼、鼓楼还能看得出这里曾经有座寺院。
刘利年家的小院位于拈花寺的西北角,原来是寺里祖堂,中路最后方的藏经楼二楼也被他租下来做了工作室。寺院的东、西路也叫厢廊、护室、护龙,是连接前殿、正殿、后殿之间的廊道,通常都设有厢房,做僧人的办公室,或陪祀神明的偏殿。按寺规,云游挂单的僧人住在寺院西边的厢房里。刘利年前半生也在世界各地云游,在拈花寺住下来不过这几年的光景。“中国的寺院是很社会化的,很有人间烟火气。”刘利年说。古代的寺院办理信贷业务,甚至放高利贷,有银行的功能;做旅馆,张生和崔莺莺都可以投宿在普救寺;是廉租房,邢岫烟家境寒素,只得在蟠香寺租房住;还是慈善机构,是谈恋爱、看戏、社交、商品交易的场所。“这座寺院也是如此,出则熙熙攘攘,入则自成一统,人来来往往的,在出世和入世之间自由转换。”
刘利年和翠翠刚租下拈花寺的房子时,小院“非常破败,蛇蝎横行,荒草遍野。我自认为阳刚气十足,能把院子里的湿邪混秽之气涤荡一空,让它改头换面”。租房合同一年一签,刘利年和翠翠还是投了巨资为古建筑做维护和翻修。如今,院内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片翠竹环绕,角落里立着他设计、亲手打制的巨型铁艺莲座烛台,猫悄无声息地蹿过槐树、枣树、石榴树,成精了。每年5月到10月,他在南墙下摆一张现代风格、尺寸巨大的贵妃榻,一儿一女在上面欢实地打闹,他和翠翠端一壶绿茶,坐在槐树下摇蒲扇,真真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
小院是三合院,刘利年租下来之前,正房和两侧厢房已做了多年的仓库,只有残垣断壁和几根欲坠的木柱支撑着。隔墙不知是哪年被拆掉的,为扩大使用面积,回廊也并入室内。严格说来,这种空间不适宜居家,它太大了,把人“吃”进去了。刘利年和翠翠首先解决空间分布不合理的问题。正房不动,只背靠背放两组高大的中式书橱和衣柜,隔出起居室和卧室。游廊虽然没有了,廊柱却在屋子里为空间划分出层次和节奏。
( 手绘的旧电影海报是工作室的装饰品,家具是刘利年的设计
)
厢房做出隔断,独立的东厢房改成孩子的游戏室、客房,西厢房与正房相通改为儿童房、保姆房,这个地方的廊子比较低矮,刘利年和翠翠便将房间“串”起来,每道门设计成低矮的拱形,穿过门洞,有种爱丽丝漫游奇境的幻觉,很满足孩子的游戏心理。西厢房与正房的拐角处有一小段伸出去的廊子,做成卫生间,廊凳正好当毛巾架。浴缸上方的天花板为玻璃天棚,躺在浴缸里夏天头上是白杨树的浓荫,冬天看得见疏枝冷月。
为了展现、保护古建筑的原貌,刘利年和翠翠只做了吊顶、上下水,地板有的保留原来的青砖,有的铺青石,起居室是比较隆重的地方铺大理石,墙壁刷白,所谓“硬装修”做得极少,更不搞什么主题墙。翠翠的中文很流利:“找到拈花寺是我的缘分。房子虽然破,但是接地气。住在老房子里必须尊重那个时代的建筑师、艺术家。”他们尽可能留下原有的建筑、装饰细节,“老东西可以帮我理解未来”。比如窗上的玻璃已经用了100多年,能看得见玻璃上细小的水波纹,“这是那个年代手工的痕迹”;墙上的龛洞也没有填上,放件艺术品就物有所用;靠墙有一对“艺术品”,猛一看像油画,又像中国传统的木门,上面隐约可见团花喜字,“这是两扇木门,木头已经腐烂了,我把门上残留的漆取下来,贴在油画布上,再涂黑,便成了艺术品”。
( 一段回廊改为卫生间 )
“一个家是否舒适,是否有主人自己的风格,应该用陈设来体现。”翠翠在比利时乡村长大,从小跟着祖母学习织蕾丝花边、配制香料、串首饰、绘画等欧洲传统女红,发现自己有很高的艺术天分,大学顺理成章进了古典艺术、古董、设计专业。她在伦敦生活过很长时间,开画廊出售东方古代艺术品,以“东方”为主题设计首饰和室内陈设,作品多次登上权威家居设计类杂志。现在她在北京开了工作室、画廊,还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做兼职老师。
翠翠的设计才华在起居室尽情地体现了出来。墙上挂了几幅运动主题的绘画,画面有大块的天蓝色,翠翠便将起居室的色调定为蓝色。“居室里所有视线内的物件,都会有感觉,会对人的感情产生影响,家里的陈设应该随季节、心态和生活状态等有所调整。”沙发是最容易体现出变化效果的道具,换一种沙发罩布就可以了。她给沙发换了靛青色天鹅绒罩布,点缀紫色、黑色的靠垫,再安排大大小小的青花瓷做呼应。大块地毯是翠翠设计并在新疆作坊定制的。院子里有石榴树,翠翠就特别设计了石榴的图案,地毯上的红花,和家中红漆柱子的色彩一致,金色,则来自翠翠头发的颜色。这块地毯一扫蓝色古屋的冰冷、疏离感。
( 翠翠和她的孩子 )
如此敞阔的起居室让人异常放松。下午,阳光照进来,将院里树木的影子也打了进来。院子里草木葱茏使得室内采光并不好,为此翠翠和刘利年精心布置了灯光。他们安排了两组灯,一组在天花板中央,是组团形式的射灯;一组是小型点射灯,顺着墙线分散安装。“不同的灯有不同的用途。白天开组团射灯,光线集中,能很好地欣赏墙上的艺术品。晚上灯光就不能太强烈,太亮反而捕捉不到中心和重点,这时开点射灯,再辅以蜡烛光,室内的氛围便会调动起来。”
家具,以新式家具为多。刘利年说:“老家具是‘玩意儿’,只能供着,不好用,我们想让家里快乐热闹,不愿布置出一个博物馆。”卧室的衣柜,是中式老家具,但用红底子金色凤凰祥云图案的织锦缎新做了门。刘利年心灵手巧,自己琢磨会打铁,开了中国第一家艺术化的铁艺家具工作室和店铺;会做建筑设计,近几年开始做木器家具设计。他自己设计了四柱铁艺大床,给两个孩子做了阁子似的床,圆月亮门,漆上白漆,像个小舞台。
( 起居室,最前方为“刘刘椅”,中央的咖啡桌是12张“刘刘椅”拼成的 )
穿过昏暗的走廊,出了后门,走上狭窄的小楼梯,是刘利年和翠翠的工作室,也是画廊,主要陈列他们设计的家具、布艺与首饰。这是藏经楼,以前做过职工集体宿舍。刘利年夫妇拆掉了隔板与吊顶,将地板换成竹子地板。这种地板其实是建材工厂里用来做水泥浇铸的竹子模板,不仅防火防水,天然陈旧的肌理、颜色和房间也十分相配。“这是少有的明代二层楼,我们没有装吊顶,想展示出它原有的屋顶构件。再看梁、檐、柱上的旋子彩画,虽然不太清楚了,但还能看出清代庙宇的彩绘喜欢用青翠淡雅的明净色调。”
藏经楼坐南朝北,一排大窗户,光线极好。墙上挂着老电影海报,《湘女潇潇》、《秋天里的春天》等等,“都是手绘的,上世纪80年代电影院还有专画海报的美工”。刘利年设计的家具多数有他的体格,高大威猛。“我设计的家具都有两种以上的功能,很容易和其他家具搭配。你看这个柜子,有现代德式家具的造型和线条,顶上加个中式云字头的盖,再刷上灰漆,就有了中式家具的韵味。那个盖,拿下来可以做矮桌、小几。”
( 刘利年设计的家具,红色小几是他为国学堂的学童设计的读经桌,银幕前的衣架名为“美丽的树”,衣架中央安装了1瓦的LED水晶灯,晚上可以发出五彩光芒 )
他最喜欢做椅子,家中最多的是“刘刘椅”。“刘刘椅”像4块木板钉起来的格子,一般成对出现,互成凹凸形,“它们象征一阴一阳,一男一女”。这“刘刘椅”可以拼出书架、咖啡桌,插上插板变成了椅子。去年他给女儿上学的幼儿园做室内设计,为每个孩子做了一张“刘刘椅”,刷成绿色,“特别high”。他说,它们也叫“成长椅”,孩子们可以在椅子上写写画画,椅子轻巧,孩子升学可以带着它走,记录自己的一个人生阶段。2009年,刘利年在纽约举办了自己的家具作品展,“刘刘椅”获得中国家具协会设计大奖“金斧奖”的铜奖,这是金斧奖首次给小家具颁奖。■
( 起居室根据墙上绘画的色调定为蓝色,沙发也相应换上蓝色罩布 )(文 / 陈晓帆) 穿越家具设计师拈花刘利年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