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比诺尼

（文 / 朱伟）

阿尔比诺尼逝世于1750年1月17日，今年是250周年纪念。他比维瓦尔第大4岁，比巴赫大14岁，1671年6月14日出生于威尼斯。威尼斯从16世纪起就成为音乐中心，“威尼斯乐派”最初指围绕圣马可大教堂活动，以蒙泰威尔第为代表的作曲家们。蒙泰威尔第逝世于1643年，他逝世10年后，意大利器乐时代的先驱者科莱里出生，这是文艺复兴后期与巴洛克早期的交替。阿尔比诺尼比科莱里小18岁，音乐史上，他居于科莱里与维瓦尔第的阴影中，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价值——他协奏曲中的慢板乐章太美了，而巴赫当年就很推崇他的对位能力。

阿尔比诺尼出生于一个富裕的造纸商家庭，他音乐中的典雅抒情与家境极有关系（相比较，维瓦尔第的父亲就是一位平民出身的乐师）。他先是一位迷恋小提琴技巧的业余爱好者，然后又对歌剧产生浓厚的兴趣。威尼斯当时乃歌剧之都，他沉浸其中，一生写了约50部歌剧，娶了一位著名女高音为妻。遗憾是，音乐史否定这一段时间歌剧的轻俗表达，他这些歌剧也就大多被岁月埋没，只留下长长的曲目。我广泛搜求，才在法国Erato唱片公司找到一部他的节庆田园剧《曙光女神的诞生》（Il nascimento dell'aurora）。田园剧实际是为节庆而作的歌唱芭蕾，这是为当时奥地利查尔斯六世的女儿玛丽娅·特蕾莎公主的生日而作，约作于1710年。它将特蕾莎公主比作曙光女神，不需情节，在开端欢庆她出生后，全剧就是用不同的歌声讨论对她的教育方式。希腊神话中的达芙妮与阿波罗，以及道德之神泽费罗、弗洛拉与达芙妮的父亲河神都成为发表意见的角色。三个女高音，一个假声男高音，一个男高音构成五个声部。就音色而言，我喜欢阿波罗的假声男高音，全剧精华就在他与达芙妮的二重唱。

阿尔比诺尼一生留下最有名气的作品是《G小调柔板》，几乎所有人都熟知它的旋律。但它其实是意大利音乐学家贾佐托(Remo Giazotto)1945年在“二战”中焚毁的一所图书馆的废墟中找到的一份手稿中的片段改编而成，严格来说，它并非阿尔比诺尼的作品。这首管风琴与弦乐合奏，其中有小提琴独奏的《G小调柔板》，以管风琴缓慢地叙述一个梦境开头，然后弦乐合奏似无法承受人生重负般呻吟而令人心酸。哀伤无法排遣，又转换成一种自我安慰般的温暖。中段小提琴的一长段独奏似乎通向多少丰富精彩人生都被淹没的悠远广漠，随后如水弦乐所表现的慰藉反而表现更为积极。管风琴再加入后，情绪变成热烈，似乎是人生庄严之颂歌。最后是独奏小提琴的余音绕梁不绝。这首作品，我固执地喜欢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乐团的版本，也许就因为它是我购买的第一张胶木唱片。那张唱片封套上是威尼斯一栋在暗绿色河水中已经倾斜的老房子，那是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1972年的录音，演奏时间10分01秒，将沉思的迷人气质推向了极致（卡拉扬在上世纪80年代的数码录音，演奏时间进一步延长至11分46秒），与他比，其他版本都显得过于匆忙。

阿尔比诺尼的器乐作品生前共出版了11套，未出版的另有约100首左右，已出版的器乐曲，目前大多已发行了CD。他的第一套作品是为两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与通奏低音（大键琴或管风琴）而作的12首室内三重奏鸣曲，约作于1694年，出版于1707年。德国CPO公司2001年出版了这套作品的CD，听后感觉稚嫩得很。16世纪末，三重奏鸣曲的表现形式其实已经非常成熟，但这套作品的乐思显然萎聚而不能舒展。阿尔比诺尼真正成熟的三重奏鸣曲，是1709年出版于阿姆斯特丹的作品4《6首教堂用奏鸣曲》。教堂用奏鸣曲比室内奏鸣曲的结构更精湛，它的第一乐章类似引子与召唤，第二乐章以庄重的对位表达宽宏，第三乐章是虔诚的倾诉，第四乐章则表现舒慰，节奏是慢、快、慢、快。

我以为，阿尔比诺尼值得收藏的唱片，除DG公司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的《G小调柔板》，排第二位就应该是英国Hyperion公司发行的，由洛卡泰里三重奏团（Locatelli Trio，洛卡泰里是科莱里的学生）录制的他的三重奏鸣曲专辑。这套廉价小双张收录了《6首教堂用奏鸣曲》及作品6《12首为轮擦提琴而作的室内奏鸣曲》。轮擦提琴靠转轮擦琴弦而发音，乃当时一种时髦的机动乐器，这套唱片中仍用小提琴演奏。这套唱片的好处是将教堂用奏鸣曲的管风琴与室内奏鸣曲用大键琴的效果穿插形成对比，编排上颇具用心，录音又极佳，乃慰藉静夜之首选。

阿尔比诺尼的协奏曲，目前流行之唱片，一套是作品5与作品7的合集，另一套为作品9。作品9是他协奏曲的最高水准，所以我以为，拥有一套足矣。众多版本中，我自己偏好Philips公司1997年发行的由意大利音乐合奏团(I Musici）录制的版本。因为阿尔比诺尼协奏曲中最有味道的在双簧管协奏曲，这个版本中的第一双簧管即瑞士籍著名双簧管演奏家霍利格尔（Heinz Holliger）。我把这套作品与阿尔比诺尼妻子1721年的过世联系起来，总以为它就创作于其间，于是听每一个慢板乐章，在静谧和美不胜收中总有流连不去的感伤，快板乐章则都展示出极为精巧的对位，你能在其间找到许多现在流行曲模仿的影子。

这套作品达到顶峰后，作品10的12首协奏曲就显得单薄多余，之后，阿尔比诺尼再没创作器乐曲。他后来的歌剧创作虽然延续到1741年，但在我感觉中，其音乐却凝固在了1721年他50岁时。他死之前卧床两年，孤独，痛苦，最后以胸膜炎而解脱。■ 威尼斯艺术音乐唱片协奏曲阿尔比诺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