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胡诺特·迪亚斯 )
獴在胡诺特·迪亚斯这本关于诅咒的小说中,每次出现都是咒语得到解除的象征。早年从非洲被带到中南美洲,最终这种非本地动物被视作灵兽。迪亚斯的家族也流传着关于它的“真实传说”,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在大山里迷路两天两夜,是一只会说话的獴带她走出了山谷。你真信这些吗?本刊记者问胡诺特·迪亚斯。他回答说:“你知道,我是那种典型的在融合文化中养大的孩子,我妈一方面有旧世界的迷信,同时相信新世界的经验。我相信命运和诅咒,同时我也不信这些。”
与作者一样,故事的主角奥斯卡·德莱昂从小从多米尼加去了美国,起初,在新泽西州的多米尼加人的社区,被单亲母亲按照一个正常的男子汉的样子培养,却因为7岁时一次三角恋的失败,而自哀自怜发展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一周7天坐在电脑前,最熟悉的伙伴是科幻剧以及电子游戏里的人物,最大的爱好是写科幻小说,最糟糕的是没样儿——肥胖,满脸粉刺,却还是个多情的种子,议论女孩子却一个也没碰过,总是沉浸在要命的单相思中。
这是奥斯卡的成长故事,另一条线索是关于他的家族受到的诅咒。诅咒和破咒的传说,深深植根在加勒比海地区的人文传统中,奥斯卡相信,那个从他的外祖父母开始,一直影响到他的母亲和姐姐命运的诅咒,也如宿命般攀附在他身上。爱一个人总得不到回应就是证明。貌似如此,读者不难从字里行间读到,家族命运真正的安排者是多米尼加的独裁统治者特鲁希略和他的时代。所以有评论形容这部小说的特色是“略萨遇到了史波克船长(《星际迷航》的主人公)”。
小说分别从奥斯卡的姐姐洛拉和她的前男友尤尼尔的视角交替叙述开始,几代人的故事在新泽西和多米尼加的首都圣多明各交替发生。胡诺特·迪亚斯掌握了符合当代阅读习惯的一种明快的节奏,而唯一形成羁绊的可能是随书出现的大量注解。迪亚斯自己写了很多关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的常识性解释,如果说他的说书人的口吻读起来还算有趣的话,译注则带来又一重的眼花缭乱。不过总好过原版书读者不得不一边看书,一边查阅一个叫做“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注释.com”的网站,因为迪亚斯提到了大量当代流行文化元素,虽然大部分来自美国,但把美国人都看晕了,谁让奥斯卡是宅男呢?话说回来,迪亚斯告诉本刊记者,他借此呈现的是官方历史之下的世界的样子,作为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科学幻想世界对奥斯卡来说,可能比第一世界、第三世界更真切一些。■
专访胡诺特·迪亚斯
( 《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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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奥斯卡·瓦奥和奥斯卡·王尔德有外形上的联系吗?你在小说中只是提到人们给他起这个绰号是因为他的外形。
迪亚斯:与奥斯卡·王尔德一样,奥斯卡·瓦奥在爱情面前总是遭遇悲剧性的命运。他们甚至因此而死,不是说因为爱情本身,而是他们和当时的社会法则格格不入而受到摧残。这是生错时间和地点的两个人,王尔德的问题在现代没有那么严重,但在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就给他招致了侮辱和损害。奥斯卡·瓦奥也遇到同样的问题,爱情使他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现实中变得盲目。
三联生活周刊:你很强调奥斯卡的偏黑肤色,你让他至死都保持处子之身,不知道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文化中,这样的安排究竟意味着什么?
迪亚斯:奥斯卡·瓦奥是个倒霉孩子,我承认我对他很残酷,直到最后也不给他一个姑娘。但在现实中,他的命运比起那些从来没有机会爱过的人来还不算太坏,我只是诚实地把我知道的那个世界反映出来。加勒比沿海地区在性的方面,我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在历史上犯下了可怕的罪行——曾经有步骤地强暴当地妇女和对非洲奴隶进行性掠夺,这也是长期受到谴责的一个话题。而对我们来说,从长达500年的强暴史带来的精神折磨中逃离的一个办法,就是让性开放成为一种“美德”。我们在性方面的超然,是要追究隐藏在我们的人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至今仍在折磨着我们。
三联生活周刊:这样写,你听到过来自祖国的批评之声吗?
迪亚斯:我已经听到了一些评论,但是作为一个作家,有时就是要打破沉默,并且说出一些人不想听到的真相。当然,我用的也是把虚的写实、把实的写虚的作家的那一套。在多米尼加,一些当权者认为我是局外人,因为我已经移民美国这么些年,我的多米尼加人的身份总是受到质疑,我不得不忍受,并将其视作一个长期的斗争。对我们来说,身份认同的困惑,不仅来自祖国,还有你现在的居住地。许多在国外长大的多米尼加人更是厌倦了来自祖国的歧视,最后都懒得理它了。但我不,我拒绝让一些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来告诉我,我是不是多米尼加人。
三联生活周刊:你现在和祖国保持怎样一种关系?
迪亚斯:多米尼加始终在我心中,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但同样我也有颗美国心。每年我至少回去3趟,我在美国的朋友最多的也是多米尼加裔的。刚刚的新年假期,我回圣多明各了,我从小长大的房子还在那儿。和家人待上几天后,我通常会租辆车环着岛开,去接触一些陌生人,发现一些新东西。岛上很漂亮,人也厚道,我喜欢和卡车司机以及那些卖螃蟹的人聊天,我始终对他们的故事好奇。不过另一方面,我也明白,在多米尼加我不可能成为一个作家。整个岛上几乎没什么书店,连盗版都没人看。作家要想出书除非自个儿掏腰包,你要说想当作家,跟你说想去要饭差不多。在美国要想成为作家要面临对你能力的考验,也可能无法成功,但起码有出版机会。
三联生活周刊:奥斯卡的妈妈常常叹息和中国人断了联系,这在你生活中有什么典故吗?
迪亚斯:我是“万隆原则”(注:1955年在印尼万隆召开的会议,提出了“亚非拉人民团结起来……”的说法)坚定的支持者。我最好的朋友是个华裔,我和他的家庭也走得很近。他的父亲在上世纪70年代带着30美元到美国,最初在餐馆打工,他工作的方式在我听来不可思议,似乎从来不睡觉,从来不给自己花一分钱。而到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住在新泽西高档社区的成功商人。无论是作为新移民,还是作为艺术家,我都从他身上得到激励。他非常有自己的原则,拒绝美国人用种族主义的视角来定义他。从这家人那里,我还学会了吃中餐和看中国电影,也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中国的历史和复杂性。
三联生活周刊:从拉美文学传统中,你继承或者说刻意避免了什么吗?
迪亚斯:我阅读的范围很广,从马尔克斯到罗伯托·波拉诺都有涉及。但同时,美国文学传统对我的影响和拉美的文学一样深,所以很难说清楚这个问题。有一点比较明确的是,我避免参与到“对关于魔幻现实主义传统是扬还是弃”的那些教条式的争论中。我觉得没必要以抽象的文学运动的名义而放弃使用某种文学技巧,我觉得用得着的,我就拿来为我所用。写作已经够苦的了。每当我被问到到底在哪个阵营时,我就想说,我属于两个阵营不行么?世界很多作家给了我影响,拉尔夫·埃里森、桑德拉·希斯内罗斯、汤亭亭以及阿兰达蒂·洛伊等等。我的小说是每个我读过的作家的蒸馏物,而且我从反面的例子中学到的和正面的例子一样多。一些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的作家,比如厄普代克和奇弗,我也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
(文 / 苌苌) 读书文学奥斯卡瓦奥奇妙作家短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