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的后危机挑战与策略 ——专访中银国际董事兼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

( 曹远征 )

三联生活周刊：从2009年第二季度开始，中国经济已经走出低谷，呈现V字形复苏轨迹，和许多经济学研究专家预计的W、L形都不相同，这是否可以判断中国已经率先步入后危机时代？

曹远征：严格地说，这次金融危机，中国并没有进入，因为没有资产负债表衰退。中国问题的实质是，国际市场需求的萎缩而导致的出口下降，经济下滑，所以我们现在用投资来补充这个需求。如果明年出口稳步回升，那肯定会造成反弹。实际上，2009年前三季度中国经济增长率平均下来已经是7.7%，这种增长的原因，主要因为这是一个包括中央与地方政府主导的，大量信贷支持和固定资产投资驱动的结果。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判断中国经济是否复苏，主要应该关注哪些领域的指标？

曹远征：短期宏观指标无非是4个：经济增长率，就业，通货膨胀，国际收支。现在年底了，回头看看，我们这些指标都在改善，比如第三季度末外贸出口同比下降21.3%，但是月度环比已经出现正增长。

三联生活周刊：一些经济评论家和研究机构专家说，这次经济增长中有个突出特征就是中央保民生，地方保投资，私有资本迟迟没有投入，请问这种现象是否存在？

曹远征：这次增长主要是政府投资拉动，如果民间资本不跟进，会造成很大的问题，增长的质量和持续性都是堪忧的。所以我同意这样一个观点，只有当私人部分的投资实现增长，才表明复苏的基础是稳固的。要想改善增长质量，消费一定要起来，就是一个民生问题，第三产业，尤其是服务业要增长，这样才能吸纳就业。我们现在第三产业的结构层次还偏低，最终增长要靠消费、投资、出口三驾马车一起拉动。今年前三季度平均7.7%的增长率里，7.3%，即近94%是靠投资拉起来的，这是有问题的。

三联生活周刊：促使居民收入和消费力增长，中央大概会出台哪些具体措施？有什么可量化的硬性指标可以作为参考？

曹远征：现在不是居民收入不增长，而是跟不上政府收入和企业利润增长的速度。而且，长期以资产投资为主的增长，会导致劳动报酬在分配中比重下降。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调控，包括财税改革和国企改革。还有就是一个收入差距的问题，低收入阶层比如农村人口，如何能够实现增长？如果要实现，扩大就业就是一个关键，刚才讨论时也说过了，我们16至65岁之间的劳动人口差不多有9.09亿，所以明年中央扩大城镇化、放宽农村人口流动政策的执行就非常重要。要使农民能够获得城镇户籍身份，享受到城镇现代化过程中带来的收益，无论是教育、医疗、住房这些公共事业，或者是土地转让开发产生的收益。

三联生活周刊：刚才在讨论中，很多专家都认为，明年随着经济进一步复苏，会出现海量规模的信贷，可能达到10万亿元之多。请问它对整体经济的正面和负面影响分别在哪里？

曹远征：中国经济的这样一个反弹，也是政府一个积极的货币政策的结果，这是从好处上来讲。坏处来讲，就是要通货膨胀，还有贷款质量下降，坏账可能发生。明年对信贷，一定要进行一个严格的控制，所以很多人都建议，明年货币供应量增长17%，算下来就是信贷规模要增长7万亿元。而且信用膨胀，利率比较低，流动性过剩比较明显，通胀预期导致过剩的流动性很可能统统涌向股市和房地产市场，从而产生泡沫风险。所以明年的政策应当兼顾保证增长和管理通胀预期，两者并重。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你能否为我们预计2010年中国的通货膨胀率？

曹远征：我们估计，明年通货膨胀的数字不是很高，大概在4%左右，原因在于两个特殊原因：第一是中国CPI中34%是由农产品构成的，而2009年中国农产品是丰收的，特别是猪肉价格是稳定的，因此对物价上涨的压力不大；第二个因素是，世界经济整体需求并不是很强，传导到物价上的产能过剩压力不是很高。

三联生活周刊：近期欧美国家在人民币汇率问题上一直在施压，要求人民币升值。从去年7月以来，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已经进入了一个类似与美元硬挂钩的新制度，随着全球经济复苏和美元不断贬值，许多专家对这一汇率制度的可持续性越发产生怀疑。请问你对2010年人民币汇率的走向有何看法？

曹远征：最关键的问题是，人民币升值了吗？现在有两个问题，人民币对美元现在是一个相对价格，人民币对欧元还是贬值的。无论是我们升值还是美元贬值都会表现为人民币升值，现在关键是要看美元的走向。美元贬值的因素，导致了汇率波动，所以我们要仔细研究一下，人民币是否还要继续和美元挂钩？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存在某种退出机制？即使在现有机制下，上海外汇交易市场人民币对美元价日浮动幅度在3‰左右，所以我们可以合理地假定，人民币一旦开始可以浮动，大概在信用机制下每年可以升值3%到5%。

三联生活周刊：这样幅度的波动会不会对中国2010年的出口有影响？因为许多经济学家认为，明年中国出口会有一个强劲的反弹，增幅在15%至20%。

曹远征：应该有影响，但是影响不大。从2005到2008年末，人民币升值了21.2%，但是对中国的出口没有造成阻碍。中国整体经济和制造业对成本承受的能力还是相当大的，也就是说，中国的贸易在危机年份还是顺差。

三联生活周刊：说到外汇，美国国债是中国现有外汇储备资产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美国10年期国债现在的收益率大概只有3.543%，而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外资在中国FDI收益率高达33%，许多评论家批评这种“以债权还股权”的运作模式导致了巨量资金流出，请问你同意这个观点么？

曹远征：现在你要外资干什么，这是个问题。外资除了钱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技术转让和市场份额，这比单纯的资金更重要。中国的出口90%都是与外资借贷相关的出口，不要引进资本，也就失去了市场和技术，这个统计数字里所说的33%收益率很大部分是跟这个有关的，所以这不是一个单纯钱的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许多经济评论家担心，一旦2010年政府加息，就必然更导致国际热钱进入中国资本市场，从而给中国经济复苏造成更多新的变数。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曹远征：不加息，现在我们跟美国也存在利差，现在我们一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是2.25%，美国是零利率，已经会产生国际上足够的投资冲动，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没什么担心的。

三联生活周刊：根据你的预测，2010年中国的金融改革会在哪几个方面展开？

曹远征：宏观层次上最重要的两个方面就是利率市场化和汇率自由化，微观层次上就是治理结构改善，第三个层次就是在市场层次上发展直接融资市场。■

（文 / 朱步冲） 策略中银国际挑战远征董事经济宏观经济经济学家专访中国三联生活周刊外汇首席危机曹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