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场晚宴

( 伊夫·圣·洛朗和皮埃尔·贝杰 )

伊夫·圣·洛朗在成为时尚帝国掌门人之前也算出身优裕，不过从偏远的阿尔及利亚到巴黎，除了设计上的天分，这个忧郁的少年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了。皮埃尔·贝杰呢，并无好的家世，是无数到巴黎来找出路的外省青年里的一个。他们用50年累积下的这些富可敌国的艺术品，不管是古埃及石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名画，还是20世纪现代装饰主义艺术大师的作品，没有一件来自家族继承。

在他的收藏王国，伊夫·圣·洛朗同样保持了在时尚界的那种孤僻和神秘。在2008年夏季佳士得公司正式发布拍卖消息之前，除了少数密友，几乎没有外人接近过他和贝杰的收藏，就算有耳闻也不知深浅。藏品收放在他位于巴黎巴比伦街的那套大宅，有一部分后来随贝杰搬进了波拿巴街的寓所。巴比伦街的大宅是1929年的建筑，因为当年修建它的原房主是一位美国金融家，房间布局和一般的巴黎老公寓相比略显深阔。宣布退休前，伊夫·圣·洛朗偶尔也会应允时尚杂志在他奢华的家中拍摄时装大片，作为背景，照片上通常可以看得到挂在墙上的几张名画，以及模特身边的古董家具。1980年刊登在《Vogue》1月号上有一张伊夫自己的照片，他倚在一件托勒密王朝时期的古埃及石棺旁，外人以为那也不过是名流家中通常都有的昂贵点缀，却少有人知道，这两位YSL时尚帝国的缔造者同时也拥有了20世纪最大规模之一的私人艺术品收藏。

“我们再也不能分享共同面对一幅画的激情了。”2008年伊夫·圣·洛朗去世的时候，贝杰在葬礼上说过这样一句话。1957年他们在迪奥的葬礼上相遇后，便成为商业拍档和生活伴侣。贝杰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说，50年里他们有一个默契：购入任何一件艺术品都必须是两个人的共同决定，一人不满意，另一个就不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伊夫·圣·洛朗曾经很想买下塞尚的一幅画作，贝杰反对，并非画不够杰出，是他不喜欢。伊夫·圣·洛朗尊重他的品位，放弃了这幅名作。他们共同购买的第一件艺术品是非洲塞努福（Senufo）部落的原始木雕——一只鸟。贝杰回忆那是某一天下午，两人在塞纳河边散步，路过一家古董店的时候伊夫·圣·洛朗突然大声叫他：“看，真漂亮！”那是巴黎一家名店，老板查尔斯·拉东在古董界以经营非洲部落艺术品闻名。贝杰也觉得那只鸟很美，他们的收藏之旅就这样开始了。伊夫·圣·洛朗死后，贝杰觉得这些属于他们两人的艺术品留在自己手中已经失去意义，不如趁自己还活着，让它们有一个好去处。他将全部收藏品送往巴黎佳士得公司拍卖，唯独留下了这件塞努福人的原始木雕。

20世纪60年代，伊夫·圣·洛朗已经在设计上成名，也有了自己的品牌YSL，但他们还没有足够多的钱，偶尔买入小件的古董家具或者装饰艺术品，更多是为了布置家居，并不以收藏为目的。到20世纪70年代初，伊夫·圣·洛朗确立了自己在时尚界的王者地位，贝杰为他打造的时尚商业帝国初具规模，除了高级手工定制屋，YSL品牌成衣连锁店不断扩张，“鸦片”香水迷倒了时尚界，他们的财富开始以成百上千万的规模积累。大约从1972年起，贝杰和伊夫·圣·洛朗开始购入名画和古董珍品。他们收藏的第一件大师作品是现代主义雕塑之父布朗库西（Brancusi）的木雕《LR夫人像》，它曾经是立体派画家费尔南德·莱热的藏品。这以后，他们的收藏名册上不仅是那些艺术家的名字令人目眩，藏品的旧藏家也足可以列成一部古今名流大全，有法王路易十四和路易·菲利普、英格兰的恩斯特公爵、汉诺威公爵，也有像罗斯柴尔德家族这样的金融显贵。在中国引起文物归属争论的圆明园文物铜兔首和铜鼠首，是伊夫·圣·洛朗和贝杰在20世纪80年代，通过巴黎古董商人亚历克西斯和尼古拉斯·库格尔（Kugel）兄弟得到的藏品。库格尔兄弟为俄罗斯裔，家族五代经营古董生意，2004年买下奥赛博物馆旁边的老科罗旅馆之前，这家古董店就在靠近凯旋门的圣-奥诺雷街上，是伊夫·圣·洛朗和贝杰经常去的古董店，在他们家中，数件古董的托架上都贴有库格尔店的标签。

伊夫·圣·洛朗和贝杰在商业上的合作一直持续到伊夫去世，两人名下的基金会至今仍在运作，这次拍卖所得款项也声明将全部捐给基金会，用于资助艾滋病的预防和治疗。不过作为同性伴侣，他们在多年前就已经分手。贝杰独自搬入波拿巴街寓所后，带走了他珍爱的部分收藏品，从拍卖提供的目录看，贝杰似乎对古籍文献和古典绘画十分沉迷，伊夫·圣·洛朗则偏好现代艺术品更多一点。他们是20世纪60年代最早关注现代装饰艺术品的少数收藏者之一。专家在清点了他们的藏品后表示，如果要撰写一部完整的现代装饰主义风格艺术史，在贝杰和伊夫·圣·洛朗的收藏系列里差不多可以找到各阶段大师的印迹。据贝杰回忆，1966年的某一天，他和伊夫一起开车出门，伊夫突然大叫停车，说看见了一对极美的大花瓶——在路边一间很普通的古董店里，摆放了杜朗（Jean Dunand）1925年的这件作品。他们听说过杜朗这个名字，尽管所知有限，还是凭直觉买下了，摆放在巴比伦街宅邸的起居室里，和莱热1928年的画作《黑色侧面》相邻。这是他们收藏现代装饰主义艺术品的开始。这次拍卖中还有一件古斯塔夫·米克洛斯（Gustave Miklos）设计制作的蛇形椅，估价250万～350万欧元，这是米克洛斯1920年应当时最有名的服装设计大师雅克·杜塞（Jacque Doucet）所邀，为他的新公寓设计的家具。在巴比伦街宅邸的琴室，拉拉那（Claude Lalanne）的巨大镜子下，是被誉为“20世纪西方最伟大的女性设计师”的艾琳·格雷（Eileen Gray）设计的一组柜子，估价近300万欧元。

( 杜朗装饰艺术风格的花瓶作品 )

不久前，曾有美国记者问贝杰，哪件艺术品是他们最杰出的收藏。贝杰回答说，从价值上看，他倾向于认为是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代表画作《小圆桌上的乐器》（Instruments de Musique sur un Guéridon）。这是毕加索1914年所画，目前所知很可能是他分析立体主义阶段的最后一幅作品，当年由美国画家和收藏家玛丽·卡勒里从毕加索手中购买。据说由于毕加索的立体主义时期画作在艺术品市场上已经“断货”，这幅画变得千金难求，估价达2500万～3000万欧元，约合2亿～3亿元人民币。另外有一件昂贵的收藏，估价也在2000万欧元左右，就是70年代初他们购买的布朗库西的木雕《LR夫人像》。在巴比伦宅邸的藏书室门上，挂着野兽派大师马蒂斯20世纪30年代末的剪纸作品《舞者》，荷兰抽象主义画家蒙德里安的代表作《No.1》就在这间藏书室的壁炉上方。原本搁放在起居室画架上的戈雅的名画《Don Luis Maria de Cistué》，已经被贝杰捐赠给了卢浮宫。不过贝杰说，以他的个人品好，他最看重的藏品是印象派画家德加的一幅意大利小风景画，是德加非常年轻的时候的作品。

有人问贝杰，为什么他和伊夫·圣·洛朗的收藏中连一件20世纪英美战后艺术家的作品都没有，比如在绘画、收藏界大红大紫的罗斯科和培根。他的回答有着法国人的客气的傲慢，他打了个比方，说收藏就像准备一场晚宴，它不仅仅包括那些被你邀请到场的客人，也有那些你不愿意邀请的人以及你很想邀请却来不了的人，可能他们那天正忙，之后又再也找不到发出邀请的合适机会。贝杰说他和伊夫·圣·洛朗很愿意“邀请”罗斯科、培根，或许还有大卫·霍克尼。而他们不愿意“邀请”的收藏品，比如18世纪法国的洛可可式家具，贝杰评价它们极其乏味。他说，收藏必须是出于热爱，永远不要为了你的钱包去购买艺术品，“如果我的收藏品值很多钱，我会觉得很快乐，金钱可以印证一件艺术品的价值，但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对那些像囤积商品一样购买画或者古董的人，那些非常富有的人，我毫无敬意。我和伊夫从未这样做过”。

( 伊夫·圣·洛朗位于巴黎巴比伦街的宅邸犹如一个小型博物馆，左边画架上戈雅的名画已经捐赠给卢浮宫，右侧为莱热作品《黑色侧面》 )

（文 / 曾焱） 文物一场巴黎伊夫·圣·洛朗晚宴毕加索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