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走的雪凝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雪凝是我在新班级认识的第一个男孩子,他四肢修长、皮肤雪白,头发又黑又亮。小学三年级,他已深谙“行为艺术”精髓。他的书包里总是装着水彩笔、剪刀、胶棒。秋天的时候,他穿绿黑格子棉布外套,上课脱下,用红笔在心脏部位画出一个心形,再在心形中剪出一个小洞,将露出的白棉花涂黑。课间休息时,他将改造完毕的格子外套穿好,戴上帽子,裹紧围巾,横躺在地上,口中模拟中弹后的哀号,从十余级的台阶上翻滚而下,引来孩子们的围观和尖叫。滚完最后一级台阶,他大笑着弹跳而起,爬回最高处,重演一遍。
因为我和雪凝的家离得近,向雪凝家长传话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肩上。雪凝和奶奶、爸爸住在一幢二层小楼里。他的妈妈在他出生后不久便独自前往英国游学。他的教授爸爸清瘦儒雅,总是让我喝些饮料、吃几块曲奇后再传达老师对雪凝的种种不满。而此时此刻,雪凝总是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安静乖巧得仿佛一只折耳猫。雪凝的爸爸听过我的转述,并不批评雪凝,他给我展示雪凝最近的画。他跟我讨论是否觉得课业负担重。他说教育体制不完善,他回忆他那没有作业、自由玩耍的童年时光。他跟我讲割掉耳朵的凡高。他说,雪凝是很棒的孩子,只不过有些神经质,而有艺术细胞的孩子通常是这个样子。年纪尚小的我并不能深切理解这寓言式言语背后的深意,踩着嘎吱作响的深褐色木地板离开这幢房子,内心无限惶惑。
雪凝恶作剧式的“行为艺术”变化多端,总是令我们发出阵阵尖叫。我一直在揣测,他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天外来客。假期到来的时候,雪凝的学习时间也到来了。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读古文、弹钢琴、绘画。我们手中抓着蜻蜓,趴在他的窗外,问他到底在干吗。他大声朗读一段我们听不懂的段落。我们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我也不懂,但我爸爸说读很多遍就会懂了。
上中学后,我搬了家。听说,雪凝在中学一点儿也不快乐。后来,就渐渐失去了他的音讯。“大三”的冬天,我在一所大学校园里与雪凝的爸爸偶遇。他两鬓斑白,一位端庄的女士搀扶着他,那是从英国返回的雪凝母亲。
从雪凝父亲那里我得知,雪凝考上了他一直憧憬的艺术学院,在那里,他经历了人生的大事件:失恋。与环境的格格不入似乎一直贯穿在他的生活中,潜伏在体内多年的恶魔终于爆发。他被迫接受某种治疗,父亲终究不忍,放弃治疗方案,将他带回家中。
10日前,雪凝从家中出走。他留下了一幅画作:灰黑色的摩天大楼,一个穿着绿黑格子外套的人站在楼顶,张开双臂。出走之前,雪凝对父亲说:“我去花园里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出走行为艺术雪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