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一起爬山

那天倒腾衣柜，翻出来一件还未拆封的快干T恤，是老大让我转交朋友的。算了算，老大已经走了两年了。记得很清楚，他走的那一天，我去了云台山的茱萸峰。“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那天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什么，就问他是不是去了嵩山。他回短信说:“在少室，刚刚过了将军庙。”回来的路上，就知道了他出事的消息。

在“驴友”圈里，老大被称为“嵩山之子”。圈里爬嵩山的风气就是从他兴起的，没有谁像他那样每周一趟，风雨无阻去了嵩山15年。“驴友”最常走的嵩山5条线就是他和杨菁踩出来的，他对嵩山的爱是到了“痴迷”的境界。我认识他是2001年10月去嵩县的木扎岭，路上几乎对他没有任何深刻印象，个子不高，沉默寡言。我们在海拔1800米处扎营，那夜月光如雪，落叶松的针叶簌簌落下，打在帐篷上犹如细雨。我和老渔夫开玩笑说，要是没他的呼噜声，这觉只怕是睡不好。半夜里人声鼎沸，迷糊中听说有人撞鬼。大家都起来了，热闹了半天，也没看到半个鬼影，事后才知道事主是“生姜”。那时候觉得这人很有点神神叨叨，后来又听说他在登封湖边遇鬼的事情，有人评价他是有点通灵的人。

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2004年3月，紫晶发起快旅第一次去嵩山连天峰探路，我们都去了。连天峰是少室山的最高峰，非常险峻，至今也没有现成的台阶路可走，普通的游客根本无法登顶。那次我们请了景区的刘海民做向导，一路顺利登顶。下午2点我们开始下撤。老大一个人冲在前面探路，他看好了下山路线，自己先下，然后指点后面的“驴子”一点一点下来。下到了谷底，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有点不顾个人安危的意思，一会儿就不见了。我知道他是怕天黑透了，大队伍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想赶快找到出口。12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走出山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坐在公路边人人一副叫花子的模样。回想起来如果在石壁上的N次攀援一旦失手，后果真不堪设想??危难之时显身手，那次我是领教了老大的厉害。

后来我们甚至迷恋起这种自虐性质的爬山，越是艰苦的时候越要去山里转转。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嵩山，很指望他说出类似“山在那里”的豪言壮语。他说只不过是去健身，仅此而已，让我大失所望。“生姜”走在大街上，也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只有在嵩山，在那些需要挺身而出的时候，他的身上才突然迸发出一种光彩，吸引着很多人。是山给了他魅力，还是在山里他才是他自己，我没问过他。

一起去嵩山多了，我们之间有了很深的默契。每次去嵩山，只要他一个短信，我从来不问更多，收拾好背包就去了。路上安全的时候，大家一起说说笑笑，队形松散。忘了吃的和别的什么，也不要紧，彼此会给补上。他对嵩山的沟沟坎坎太熟悉了，技术也是最好的。危险的时候，通常是他在前面探路，老滕做保护，“鹰”在最后压阵，我只用管好我自己。2005年元旦，我们“自然之友”发起去嵩山捡垃圾，我请他和一帮山友来帮忙做安全保护。那次满载垃圾而归，和老大约定:再来登山就随身带着垃圾袋，来一次捡一次，而且每年元旦一起登高。“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这样的活动也许才是我们这帮山友最好的新年庆祝！

每次爬山回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回想起在山里吃苦受累，心里有一种幸福，是对山的，也是对家里的。不出去永远体会不到家里的温馨，可是在家里有时总想到一起在山里吃苦的幸福。这幸福和老大他们有关，大风、大雨、大雪，白天黑夜，月升日落，春夏秋冬，在嵩山我们有太多共同的难忘回忆。这回忆干净而又豪迈，和山一样纯洁而又质朴，不会掺杂其他的杂质。

2006年1月我们一起去大寨峰看雪，看着那群人在山上点爆竹、扔垃圾、走险路，于是约定再也不跟这样的队伍。可惜老大食言了，还是和他们去了嵩山。他对朋友太宽容了，只要是去嵩山，他是不会像我这么挑挑拣拣、道不同不相为谋的。

老大是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从山坡上摔下去近30米。他坚持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说了一句“我太累了”，就再也没有醒来。3月的嵩山忽然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像是为他送行。我们从没红过脸吵过架，但这次我想和他吵一顿，甚至骂他不守信用，一起说好的话怎么就反悔了，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看网络上无数追忆他的帖子，觉得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庄子说“相濡以沫，曷若相忘于江湖”，嵩山就是我们的江湖。我们虽然互称老大，但除了一起去嵩山，几乎没有任何来往，彼此谁也不会求对方办任何的事情。偶尔在一起的饭局，也是谈谈爬山的事，没有别的话题。唯一的纽带就是去嵩山。网友说，有一个冬夜，他遇到两个从黑工厂逃难出来没衣没吃的农民工，立刻从家拿来棉衣和烧鸡;在南美洲工作时，还曾跳下湍急的河流救过落水者。而这些，他从来没跟我们提起，更不会拿自己爬嵩山的经历跟美女招摇。

老大的墓就在嵩山脚下，和我的父母相距不远。天堂里可有青山绿岗？两年有104个周末，如果还能一起爬山该有多少难忘的回忆。2006年3月的那一场山难就像他墓前的桃花，早已随风飘去，落在尘土里化为无形。嵩山25亿年了，它矗立在中原大地上的时候，珠穆朗玛还在汪洋大海里。■ 爬山一起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