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浙汇:高档本帮菜的发展辩证法
作者:王恺( 苏浙汇创造了高档本邦菜的连锁店方式。左至右:中央厨房总厨朱俊,总裁李昀,董事长裕俊 )
一个海派餐厅集团的诞生
1996年,学美术设计的李昀刚开始进入餐饮业,就在上海做了“锦亭”等一系列高档商务餐厅,隐藏在上海的花园洋房中的锦亭是当时人们心目中的餐厅偶像,现在,她已经能冷静看那段时间餐饮行业的发展,“是畸形的好”。那时候的餐饮环境不成熟,“几乎没什么有力的竞争者”,而且政策有弹性,很多可以灵活处理。尽管锦亭在最高峰时开到9家门店,可她自己“运气好”,以及早年经营环境的无压力,并没说自己经营多成功。
“别以为弄个统一的企业标志就代表连锁,连锁真正的本质还在于经营的模式与管理。”当时锦亭有道名菜是“红烧蹄髈”,卖68元一只,销售非常好,常常4个外国人一人吃一只。有一家餐厅经理私自提价到88元一只,“这完全不是一个连锁餐厅应该做的”。1997年的时候,亚洲金融危机的风潮影响到上海,1998年才显现后果,锦亭的主营对象是国外客人,大受影响,有一家分店韩国和日本客人最多,从前有700多人吃饭,一下子缩减到200多人。
1999年,痛定思痛的李昀和刘裕俊与锦亭分离,“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想做家真正连锁经营的高档本帮菜餐厅”。10月,苏浙汇第一家店徐汇店开张,当时的小环境正好是杭州菜开始进军上海,将菜价普遍拉到很低级,而且当时消费水平还处于低迷时代,不是一个经营高档餐厅的时代,但是他们仍然选择了这时候开自己的高档餐厅。
“除了高档餐厅我不会做别的。”李昀说,刘裕俊来上海前在卢森堡开的两家翠园酒家也是高档中餐厅。经营高档餐厅是他们两人的长项,苏浙汇一开始就定位经营高档商务宴请为主,当时同一条马路的杭州菜“张生记”刚开到上海,“他们的人均消费是6、70元,而我们定位是150元,结果错开了也有错开的好处,不同的市场定位的法则起了作用,两个月内,我们这里就需要等位了”。
( 苏浙汇努力营造高档餐厅的气氛,而菜肴精致高档更令宴客者倾心 )
等位的人在当时的苏浙汇可以吃到西式点心,墙上是专门请意大利设计师来做的砖雕,当时的造价就是100多万元。餐厅的颜色很素雅,努力要制造高档餐厅的气氛,可是更高档的还在菜肴上。
本来本帮菜奉行的是浓油赤酱的传统,当时高档的本帮菜也就是虾仁一类河海鲜,要不就是
经营简单的高档菜式,销售8参翅肚,以,在“燕鲍翅”作为招牌名之类的餐厅,李昀觉得这是个误区,把高档餐厅的概念限制了,“而且把不想吃鱼翅的顾客拒之门外”。
正好刘裕俊也有坚持,想要有自己的招牌菜,做几个像梅陇镇的老招牌菜“富贵鱼镶面”那样的,“让人家一想起那道菜,就想起你的餐厅”。他们从原料入手,“原料最重要,你总不能说自己高档,把鸡毛菜卖到100块钱一盘吧”。
当时最先想到的是鲥鱼,上海的大户人家有吃鲥鱼的传统。“我们用特殊的汁,选3斤上下的鲥鱼一剖两半,做出了我们的清蒸鲥鱼。”当时中国的鲥鱼已经没有了,只能从越南、美国等地进口,到今天,这道菜已经成为最主要的招牌菜,“我们肯定是全世界卖鲥鱼最多的一家”。
第二道菜是酒醉膏蟹,“甬邦菜也是我们学习的对象”。但又不完全是宁波做法,加上了一点甜味,而且蟹来自广西,那里的蟹比浙江的要丰腴很多。
蜜汁火肪则来自于30年代的上海家厨,用金华火腿中最上面的两块,配以冰糖熬制,“用的是腌制18个月的火腿”。而且这道菜特别精选材料,结果金华当地最大的一家火腿制造企业成为他们的专门供应商,而且因需要量巨大,有了垄断权,“就算别的餐厅想仿制,他们也拿不到最好的火腿”。
淮扬菜虽精细,但是所使用材料往往普通,“比如一道鸡火干丝,确实好吃,可你也不能就此卖人家100块钱。我们经过试验,里面添加了一些鱼翅,成为鸡火干丝煨鱼翅,菜价就能上百元了”。
几大招聘菜里也有便宜的,像樟茶鸭,“严格地说,这根本不是本帮菜,可这道菜制作工艺复杂,而且在外国客人眼中,鸭始终是高档货”。当年刘裕俊的翠园餐厅这道菜就很好卖,于是也就作为招牌菜了。68元一只的鸭子第一个月卖了50只,第二个月800只,以后就是每月上千了,始终只卖68元。
多年做下来,李昀始终在研究顾客心态,她的博士论文中就有专门的高档餐厅消费者心态的章节,“他们也许不在乎多贵,但是他们要求性价比高,我们不是一味推出高档菜,而是在高档菜中寻求最好的性价比”。
建立“中央集权制”
上海宾馆原来的老厨师成为苏浙汇的中央厨房的总收货人,他穿着蓝色的厚棉大衣,在寒风中,把手伸到水桶中一个个去挑选海蜇,这是个需要专业眼光的活,更需要细致。苏浙汇的所有原料都要经过他的眼和手,他是供货商最害怕的人。而他也不是没人监督的,苏浙汇有自己的督导队伍,各处寻查,收货时候还有各个部门的人在场——细节化的统一采购制度建立于2003年。
2002年,随着经济发展,特色本帮菜已经成为某种时尚,光上海就有鹭鹭、小南国、美林阁等数家连锁店,苏浙汇也开了自己的若干家分店。李昀和行政总厨朱俊把自己当时的状态形容为“消防队员”,总是跑到各家分店去处理问题。
最主要是菜的质量不能统一,总有客人抱怨,这家分店的这道菜不如那一家,“我们就跑过去监督质量,不能说你大厨今天心情不好,就烧不出好菜”。当时更大的问题是采购分散,虽然有统一供应商,但是各家店自己独立决定要什么菜,要多少,因此标准也不一样,“常有供应商跑来投诉,为什么那家可以收货,这家不可以?”
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建立中央厨房。李昀当时获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很想把自己学到的管理知识用于实践。刘裕俊支持了她,投资近千万元来支持中央厨房,“当时这笔钱拿出来投资一家新店也够了,而且新店一盖起来,肯定会赢利”。
可是怎么做中央厨房,对李昀也完全是新课题,“其实应该是个食品加工厂,而不是一个传统厨房,可是我当时特别幼稚,还是按照厨房的方式去设计那里的布局”。
目前,中央厨房已经在逐渐按流水线的方式收购各种原料,也负责出品各种原料,冷菜基本上制作完毕后再送出去,“我们切的黄瓜条大小完全一样,在各家分店都会看见形状完全一致的冷盘”。点心也完全是制作完毕后再送出,各家分店要做的只是上笼蒸制即可,而热菜的汤汁也在这边装配完成,那边的厨师只要按照程序一道道加工就可以。
负责中央厨房的杨波说,因为完全没有可借鉴的经验,所以他们也只能摸索,最早的时候进鱼翅等名贵干货都找供应商,“后来我们去广东、香港直接采购,价格降低了不少,价格还在其次,关键是你能保证自己拿到最好的鱼翅”。
对于高档餐厅,好的调料也是大宗采购,可是以往总是出意外,常有拿到次货的时候,李昀他们干脆和麦德隆超市合作,全部在那里拿货,“供货商不可能去麦德隆卖假货,他们不敢得罪大超市”。
而一些小的原材料,比如季节性的蔬菜、新鲜的河虾仁,全部从产地订购,虾仁来自高邮,蔬菜来自上海郊区,“我们的供货商不少是和我们一起成长的,看他们的送货车就知道了,从最早的小货车,到现在已经是带冷藏设备的大货车了”。这些原材料必须冷藏,因为要迅速送往各家分店,“蔬菜是早上送来,验收和简单清洗后迅速送走的”。
因为采购量大,这些时鲜货的定价权也掌握在苏浙汇手中,朱俊说:“以往是到了年底就会涨价,现在我们会提前开会,向供应商提要求,让他们心态平衡点,把上半年的高利润平均到全年。”
朱俊37岁,从苏浙汇创办就在这里工作,他可能是众多高档连锁餐厅最年轻的总厨,刚开始创办中央厨房的时候,他不愿意,因为那意味着你要把各种菜的制作方法完全公之于众。
李昀教导他,所谓的把“天书”交出来,“你是要做四五十人的总厨呢?还是500人的总厨?”还告诉他,他现在身高是1.78米,如果站在600米高的小山上,就是601.78米了,“那是完全不同的高度”。
李昀一直在听一个北大教授的知识管理课程,就是如何把感性东西进行系统管理,“按照系统管理办法,一个不会做小提琴的工匠,可以一年时间按照标准学会大师手艺的80%”。而厨房的系统管理,使李昀获得了解放,“中央厨房的成立,不仅仅是获得了质量保证的第一步,而且还有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各个店雇用的厨师量大大减少,以往的库存量也大大减少”。
采购标准、制作标准、调味标准都统一,“我终于感觉到,我是在做一个连锁餐厅”。在李昀心目中,餐厅的本质是吃,要做到年复一年的好吃,唯一的办法是标准化——和麦当劳一样,只是不像它们那种,是最简单质量的统一。“我们做的是复杂质量的标准。”
唯一不统一的,是各个门店的装修风格,“又不是快餐厅,不能搞统一”。新开的澳门店是适应赌场风格的豪华型,而北京中关村店则是时尚类型。
传统行业与现代管理
可是,再怎么样,餐厅这行还是传统行业,还是有许多特殊性,清蒸鲥鱼刚热销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吃饭,吃完要求将汤打包,“肯定是别家厨师拿回去分析配料”。
这也是朱俊不愿意将自己做菜的秘方公布出来的原因,传统厨师都是师傅带徒弟,徒弟再带徒弟,而且传授中肯定会留几手,现在要他把所有标准都拿出来,完全是破行规的事情。
李昀他们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一道菜分20道工序的话,将各种工序分开,前10道在加工厂做,后10道在厨房做”。她的电脑中有樟茶鸭的制作样本流程,“全部分20多道工序,每道都有图片和视频,专门供厨师学习和参考”。
这样的细节化区分,使许多制作秘方不会流传,比如管腌制鸭子的只会腌,用普洱熏制的人只会熏,“而且大家都学得很快”,培养厨师的成本大大降低。
即使是一些特殊调料的配制,也分成多道工序,“每个人都只掌握一小部分秘密”。而一些最核心的秘密,还是只有几个人知道。在中央厨房的鲍翅发制车间就是这样,“只有几个广东的老师傅可以出入,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为了原料安全”。
厨师们的管理同样是这样,最早成立中央厨房的时候,许多厨师不好管,杨波说,厨师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现在让他们去流水线上做工人,谁愿意?“不能硬来,只能让大家逐步适应。”本来的厨房格局,慢慢变成点心车间、粗加工车间和烧制车间,而新来者如果表现好,可以轮换岗位,这样也能学到很多东西。
朱俊自己的手下有多个部门:中央厨房,各个门店的厨房,研发部门,“这样我能随时把一些管理中不符合实际的东西改掉,随时在调配过程中”。最开始时,是要求把樟茶鸭蒸好后再拿到门店去,“后来发现口感不好,就调配了步骤,把蒸这步放在了门店厨房”。红烧肉本来是要求半制造再送,为了口感好,“现在是切好后立刻送走”。而膏蟹为了减少损耗量,把送货的装置改小,现在一篓只送10只,“不会碰碎那么多了”。
刚开始的时候也想顺应北方人的口味,把北京苏浙汇两家分店菜的口味调重,朱俊坐镇在那里负责改良,后来决定彻底不变。李昀说,当时想好了,喜欢本帮口味的人,还是会喜欢清淡,不喜欢的人,你怎么弄他还是不喜欢——还不如坚持自己的最本质的味道。
标准化中的创造力
上海目前顶级的餐饮模式是“道会”,是厨师带着自己的团队去私人家庭做菜,价格昂贵,朱俊这样的水准,出去一次要几万元,所以目前还没流行开。可是李昀觉得,这已经要成为他们注意的竞争对手了。
“她特别关心新的餐饮方式,所有新开的高档地方,她都要和我去试试。”朱俊说。苏浙汇保持自己的标准已经不难,难的是要和各种餐饮潮流竞争,要不断创造新的招牌菜式。朱俊说,现在创造也成为硬规定,采购部每个月要给他提供5种新原料,拿着新原料,包括一些以往没发挥好的原材料,他和自己几个徒弟坐在那里,你一招我一招地讨论,并且上灶展示,“好像在比武”。
有一度,上海家常菜开始流行,“我们想,不能按部就班地学外面的做法,比如我们把扣三丝中的汁改用了鲍鱼汁,一下子好吃多了。再比如煮干丝,我们试着用虾子去配合,也一下提高了层次”。他是个喜欢研究搭配的人,“不是为了用高档原料来提升价格,而是为了菜的推陈出新”。例如用日本餐厅的目鱼花,放在上海家常的烧茄子上,“目鱼花飞舞,很好看”。而用小鱼翅配酿面筋,也是为了搭配口感好,也好看,这些菜都不贵,是为了高档餐厅的气氛,“我不喜欢红红绿绿的菜,设计出来的东西都简单,素雅”。
外面流行什么,只是想出相应对策,“但是不能跟风”。外面流行小龙虾和香辣蟹,“我们做了港式的辣椒蟹,还搞了夏威夷美食节,提供很多味道浓厚的海鲜,与外面有距离,才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和品质”。他们根据越南菜创造出来的带点牛排感的越式牛柳粒,现在是很多餐厅的模仿对象。“只有不断有新的招牌菜,你才能固定住客人。”
李昀总对他说,出一道新菜像“亮剑”一样,要一出来就能震撼人,所以,每道新菜的出现,都要反复琢磨,最让朱俊遗憾的,是一些外面的精美餐厅创造出来的菜,因为条件限制,却不能大规模普及,例如他去一家餐厅吃过冰雕中摆放的蔬菜,“真好,可是我们这样的大餐厅没办法大力推广”。
2005年,苏浙汇在金茂大厦设立更高档的餐厅——天萃庭,标准定位为300元每位,“对厨师要求更高,你要给不吃燕鲍翅的客人也拿出高标准的菜肴来”。这就需要厨师的真功夫了,而成立天萃庭的另一目的,就是为了给苏浙汇的标准化管理提供活力,“那里完全鼓励他们发挥创新菜品,再把那里成熟的经验带到苏浙汇来”。
李昀的博士论文是研究中国高端餐饮布局的,“研究之后发现,我们还有很广泛的空间”。■ 美食辩证法苏浙汇高档苏浙发展上海本帮菜本帮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