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法达说过什么

作者:王星

​玛法达说过什么0《玛法达》是季诺最具影响力的作品

“我的中文不好。”倘若不是确实由她本人说出来的,即便是现在大概也没有多少人敢对三毛如此评价。这句话的全本是:“我的中文虽然不好,但是‘娃娃们’的中国话可是我费心一个一个地教出来的,我的同胞们接受了它,对我亦是极大的鼓动啊!”“娃娃们”指的是阿根廷著名的漫画人物玛法达(Mafalda)和她在漫画中的朋友,这句话也正出自三毛翻译的《玛法达的世界》的序言。

“这是唯一在洗澡缸里提升这无限而苍白的感觉啊!”出自三毛译本的这句中文听起来的确有些费解。在英文版或西班牙语原版中,这句话其实并不算太复杂:“It's the only way to overcome the great white solitude of the bathtub.”“Es la unica manera de sobrellevar esta inmensa y blanca soledad de la banadera.”对于无法看到原版的读者来说,恐怕只有看到最新的一个译本才能确切明白漫画的含意:“只有这样,才能克服在浴盆中那种苍白无力的孤独感啊!”

历数起来,《玛法达》的简体中文译本一共有三个:1999年“作家版”的三毛译本(这一译本的繁体版出版时间是1980年),1992年“译林版”的洪佩奇译本,2007年“当代世界版”的王立与杨楠译本。对照“作家”与“译林”两个版本,难免产生这种印象:洪佩奇的“译本”其实更像是对三毛译本的“文字整理”。仍以那句“浴缸独白”为例,洪佩奇的版本是:“这是在浴缸里感受无限而苍白的感觉啊!”作为中文比“三毛版”顺畅,只是与原文意思大相径庭。2007版的译者之所以有两位,是因为翻译时对照使用了英语与西班牙语两种文字版本的《玛法达》。负责英语版翻译的王立曾翻译出版过泰戈尔和纪伯伦的诗歌,负责西班牙语版的杨楠是毕业自北京外国语大学西班牙语系的研究生。

三个版本的译者中,三毛应该算是名气最大的一个,以至于2007版《玛法达》出版后,甚至有读者未曾读过便断言它绝对比不上三毛的“权威译本”。然而,就是这个“权威译本”,80年代出版后不久已经有读者指出其中存在大量翻译错误。“浴缸”式的错误应该还算是微不足道,毕竟这类错误存在文字上的明显不通;甚至连“埃索石油公司”被误称为“伊索石油公司”都不算太严重,因为那终归只是一句调侃。“这件事,他在心里藏了20年。”“一个人为什么要在心里放那么多存货呢?”这也算是经典的玛法达名言了,只可惜说西班牙语或说英语的玛法达从未说过这句话,漫画中实际说的是:“你心里有个角落永远是20岁。”“为什么要在心里存这么个负担?”

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感慨一个空白日记本“得花那么多时间去写满它”是一种感伤,说“郁闷的就是填满本子的总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是另一种感叹。如果相信三毛,你会相信漫画中的菲利普认为“人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这种问题“越早解决越好”;倘若抛开三毛,你或许会考虑菲利普其实认为这种问题应该“抛得越远越好”。提到“庸碌一生”,“如果活得长就算活得好,我情愿不活”自然是种不会错的应答,只是原文表述得远比这复杂有趣:“如果生活就是混日子的话,那我宁愿我的生活是披头士乐队的一首单曲,而不是波士顿大众管弦乐团的一部音乐剧。”

​玛法达说过什么1史努比,舒尔茨笔下的经典形象

关于《玛法达》的翻译,在译后记中三毛也曾如同所有译者一样如此自辩:“翻译的人,一向注重‘信、达、雅’这三个要素。我自然亦不会过分地放纵自己,信手乱译;可是文中许多无法直译的字,便自作主张地替它改为中国的俗语。”三毛自己举的例子是以“小土豆”代替“小炸马铃薯片”。这种改换自然无可厚非,而且三毛的译本中其实还有以“营养”与“蝇养”形成谐音对照这样的“妙译”,但曾首先指出三毛译本中错误的那位读者的看法仍称得上不失公允:“除了一些显然是因为当时政治环境考虑的更动和若干很有‘教化功能’的添加句子之外,这整套书的中译都有把语句的内容甚至意义简化的倾向,人物的性格呈现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仍是在译后记中,三毛曾提到:“书中的主角玛法达,初看有意思,后来她老是关心政治、关心群众、翻来覆去总是那一套,反而使人对她失去兴致;季诺自己在书成之后,也说出他对玛法达感到不耐。”是否“令人不耐”这自然仁者见仁,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这反而带来一个好处:即便翻译有误,读者也能依据惯性大致猜出每组漫画的大致意思;唯一需要小心的是:若想从中摘选某一句话当做标准的“玛法达名言”,你也许会遇到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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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作为“有追求”的漫画人物,史努比看起来要幸运一些。大概是出过几本英语词典的缘故,史努比漫画经常被套上“看漫画学英语”的头衔,于是许多版本都使用了“英汉对照”的体例。号称“史努比全集”的“江苏人民版”如此,坊间出自一群不知名译者、同样号称“全集”的史努比漫画也是如此。有英语原文放在一边,译者自然会更小心一些。无论是哪个版本,明显的翻译错误都很少见。这是史努比的幸运之处,它的倒霉之处却在于:每一个所谓的“全集”都远非“全集”。

由于种种原因,三个版本《玛法达》中的漫画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遗漏或排列错误。然而,因为作者早已停笔,《玛法达》漫画的数量相对较少,遗漏最少的“当代世界版”已经基本可以称得上全集,玛法达的爱好者们也因此可以对这一人物有全面的了解。史努比方面情况却完全不同。1988年“上海译文版”、任溶溶翻译的《多事狗爱我》该算是史努比漫画中唯一的名家译本。译者甚至还在书前附带了漫画中各个人物的介绍。可惜全书只有128页,许多人物并未出现,而且编选的漫画几乎看不出因果次序,如果想搞清各个人物间的关系还真需要点侦探的本事。对于太早期的或者非正式的版本来说,出现有意无意的遗漏、间或发生年代排列混乱或许可以理解,最不可思议的还是1998年“江苏人民版”那套一本正经的“全集”。全套10本的漫画书中,刊登的全部是史努比的周日版漫画。固然周日版的漫画格数较多且有创意不同的题图、看起来漂亮一些,但在故事与语言的设计上却未必一定超过平日的短幅漫画。倘若只在这个堪称“周日版全集”的版本中寻找那只理想主义的小狗,难免会令人有些失望,因为整套书看起来更像个另类版本的“棒球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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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近几年知名的漫画人物当中,最倒霉的还是加菲猫。这只懒猫的名言流传极广,但发生在这只懒猫身上的版本混乱与翻译错讹也极多。在加菲猫的官方网站,其实可以很容易而且很有条理地查找到自初始起直至今日的全部加菲猫漫画。可是,或许因为加菲猫的造型曾有所改变、而更新近的圆头圆脑造型更招人喜欢,国内许多所谓“全本”都并未收入最初的几组漫画。90年代零散出版的一些加菲猫漫画中能看到这些早期作品,但假如只看中文,仍旧难以了解这只懒猫最初的定位。标志着加菲猫诞生的第一组漫画中,乔与加菲在最后两格漫画中的对话原文是:“Our only thought is to entertain you.”“Feed me.”假使说“我特别爱玩”,“我只想吃得饱饱的”。这种翻译有点太富有想象力,出自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版本“让你快乐是我最大的快乐!”“能吃饱我就快乐。”也未必说得上有多严谨。

记录加菲猫的名言倒是比记录玛法达的名言安全一些。无论它是否真的说过,类似“我的体重是我自己的事”这种话听起来无伤大雅而且符合加菲猫的风格,不至于如同玛法达口中的“看编剧拼命挣扎,不使自己做聪明人”那样暗昧。尽管如此,假如加菲猫原本是宣称“Happiness is a warm television set”而偏要把它简化成“这里暖暖和和、好舒服”,懒散如加菲也难保不会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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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喜欢玛法达的人未必情愿将她与加菲猫相提并论。把时常站在地球仪旁的玛法达与牛顿或者与可能为玛法达所痛恨的路易十四相对照也许更有情调。路易十四没说过“朕即国家”,牛顿也不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发明者”,假如玛法达再有名气些,她在中文世界曾经留下某些话或许也能和这些“名言”一样收入《名言,他们从没说过》(They Never Said It)这本书。构思上几乎同出一辙的《谎言辞典》(Das Lexikon der Faelschungen)一书还曾提到过另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劳伦斯·施特恩(Laurence Sterne)的作品之所以能在德国获得成功并能对感伤文学产生影响,很大程度上得助于那位好事的德语译者。这位德语译者省略了英文版前言中有关施特恩作品他人续作的介绍,还对续作进行了加工并补充进自己的5篇文章。这套译本此后又在英语、德语两个语种间被进一步加工周转了好几圈,最终反成了标准英文版并进而影响了歌德这样的人物。歌德从某个所谓的施特恩箴言集中编选了“一些能发人深省的东西”,将它们用在自己的作品中。1888年,有德国学者质疑“歌德是否剽窃了劳伦斯·施特恩的作品”,而此时距离施特恩的作品第一次被“改动”已近100年。

但漫画终究只是漫画。作为一个并不绝对严肃的虚拟角色,即便认真如玛法达,漫画中这些人物究竟说了什么也许并没那么重要。史努比反正已经成为理想化的符号,加菲猫也不在乎别人替它多说了什么。真有闲心的话,找到原文看看也不过一笑,该信它们说了什么话未必需要侦探般的本事,正如一位虚构侦探的名言:“这太容易了,我亲爱的华生。”(Elementary,my dear Watson.)可惜,这句话也是“假”的,柯南道尔从没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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