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境以东,国境以西
作者:苗炜记忆力真是件不靠谱的事儿。回忆2004年那次穿越欧亚的汽车旅行,我完全忘记我们是从哪一个波兰边境城市进入德国的。我们从斯摩棱斯克进入白俄罗斯境内,在海关那里大概等待了7小时,广州的老李,车上有一个便携式VCD,我凑过去一看,放映的是《战争与和平》,事后证明他选择这么长的一个电影看实在英明。第二天在布列斯特,由白俄罗斯进入波兰,又耽搁了好几个小时。
我们在波兰走的都是狭窄的乡间公路,人困马乏,看着前车的尾灯,竟然模模糊糊成了一片红色,赶到华沙时候已是凌晨2点,第二天依然没时间游览华沙,车队经过圣十字大教堂时,我们行注目礼,装有肖邦心脏的那个盒子就安置在这座教堂里。华沙境内我们只走了一段高速公路,狂飙了一阵后发现这条新修的高速路根本就没有加油站,于是以90公里的匀速开到了波兹南。接下来我的记忆就模糊了,总之,我们在波兰和德国边境没有耽搁太多时间,根本就没下车,就开上了德国的高速公路。每辆车都撒开欢跑到160迈以上,赞叹着德国公路的高质量。我根本不记得我们是否跨过了奥德河,只记得那时候波兰正要加入欧盟,路上偶尔能见到相关的宣传画。
之所以回忆起这一段,是因为波兰等9个国家在2007年12月21日加入《申根协定》,我看到一张新闻照片,两个波兰学生,拿着大剪子,剪开波兰德国边境上的铁丝网。12月23日,又有一条新闻,在波兰边境城市,警察从华沙开往柏林的火车上清理出来59名车臣人,他们打算偷渡到德国去,这些人被扣留在波兰境内的收容所里。这条简短消息最后说,在波兰加入《申根协定》之后,波兰边境警察在乡间的检查更多了。
德国电影《遥远的光》(Lichter),一开始就是一辆卡车驶进森林,几个乌克兰人下车,蛇头对他们说,等到夜里,看着灯光走,到第一个房间就敲门进去,有人接你们。那些乌克兰人以为灯光处就是柏林,没料想他们被扔在波兰边境。两个乌克兰人在森林中闲逛,看见公路上两个背包客在搭顺风车,“你看,他们去柏林是那么容易”。这个电影有好几个小故事穿插,我最喜欢的是一个波兰出租车司机帮助一对乌克兰夫妻游过奥德河。
在12月21日的典礼上,奥地利总理古森鲍尔和斯洛伐克总理菲乔一起锯断了象征两国分界线的木头路障。古森鲍尔说:“‘申根’不意味着犯罪、不安全和忧虑。‘申根’代表着自由、安全和稳定。”然而,边境问题从来不会这么简单地被消除。
英国学者艾伦·帕尔默的著作《夹缝中的六国》讲述了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国的近代史,300年前,波兰的东部边境位于斯摩棱斯克以东,离莫斯科90英里,那时它是欧洲领土最大的国家(除了俄国大量未开垦的土地之外),今日波兰东部领土最突出的部分,在其17世纪时的边境以西500英里处,而他与德国的边境却推进到奥德河,向欧洲腹地平均推进150英里。帕尔默说,一个民族的家园如此移动,是近代世界史上独一无二的。历史著作总免不了略为抽象地讲述山川河流,但我知道斯摩棱斯克和华沙之间的距离。
卑尔根大学历史教授尤恩·森姆·富勒(Jorunn Sem Fure)有一篇论文分析波德边境问题,他说,边境有三种:第一种为一体化,边境开放对双方的发展都能带来好处;第二种是不对称,边境大体上是开放的,但只有一方获得利益,被看做贫富的分界线;第三种叫不完整,基本是阻绝所有交通,波德边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属于第三种。1989年之后,波兰直接面对统一后的德国,这条边境纠缠于历史遗产、意识形态、不同的政策制定、居住在波兰的德裔民族的地位和各类人的政治主张,这条边境包含着不信任、相互憎恨,它能成为两个国家之间的桥梁,或者欧洲一体化进程的象征吗?成为欧盟一员的国家的公民可以获得更多的权利,可以在欧洲自由迁徙,但进入欧洲的努力更多来自波兰的内政,减少中央集权(那只会浪费更多的行政费用),给与各地方更大的自治权,实行更多样化的公共政策。富勒教授还有一篇论文专门讨论奥德河两岸德国人的记忆与身份认同,“二战”之后,波兰东部的民众移居到西边,驱逐原来居住于此的德国人,这曾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
富勒教授那篇论文的开头说,我的女儿居住在德法边界,她在边界两边都有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未来波兰与德国边境,能和德法边境一样。
1991年4月8日,波兰旅游者跨过奥德河进入德国的消息登上报纸头条,有漂亮姑娘手拿鲜花欢迎他们,也有德国光头党拿着辱骂的标语迎接他们。如今,报道9国加入“申根”的新闻中有这样一句:“你可以从葡萄牙的里斯本直接开车到爱沙尼亚的塔林。”我们那次旅行的终点站是巴黎,但广州的老李同志在巴黎租了一辆车,继续开向西班牙和意大利。 以西奥德国境以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