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祖国当成个大游乐场

从张家口到崇礼县，要经过十几个村落，村民们随意在马路上遛猪、放羊，还有黄牛茫然停在路中央。傍晚的炊烟先将山脚罩住，一群乌鸦像烧尽的纸屑一样四散飞开，天突然就全黑下来，灯光寥寥，空余几声狗吠。这是李冬在冬季每个周末都会途经的风景，这里的滑雪场离北京只有3小时的车程，却有逃离城市的意味。

李冬正在崇礼县城空无一人的大马路上溜达，滑雪裤发出“嚓嚓”的声音。他是崇礼县几个大滑雪场的常客和风云人物:连续几年拿过全国业余滑雪比赛的冠军。他还是个大财主，李冬一朋友曾感叹，每当看见他开着奔驰驾临雪场，就暗暗决心在雪地上杀他个片甲不留，可一踩上雪板十有八九又被他遥遥甩下，真是叫人气急败坏。技艺和财富在传说中堆砌起一个被众人簇拥，又有点难接近的形象。可李冬孤独地站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空气中，如释重负地笑着:“约的那地儿霓虹灯坏了一个，怕你找不到，出来迎一迎。”

李冬话密，又爱笑，长期户外运动让他脸有些斑驳，笑起来五官拥挤在一起形成黑白照片光影层叠的效果。他偶尔流露出生意人的精明:“喝酒吗？10块钱一坛子白酒，瓶子雕龙画凤就得5块钱，老板再挣3块，两块钱的酒，敢喝吗？”也喜欢炫耀，回忆自己户外运动的历史，要以座驾作为时间坐标:“一年换一辆车的好处，就是能把事情记得很清楚。”可他身边一班朋友，有钱的，没钱的，个个觉得他可爱，因为那炫耀透着幼稚园小朋友般的无意和真诚。之前到李冬家拍照，他翻箱倒柜展示衣服，拎出一件花里胡哨的三宅一生:“再给你们看看这件，有点过吧？”经不住忽悠，最终他穿着这件有点过的衣服拍了定妆照。

在崇礼宾馆的狭小房间里，这个滑雪高手却说:“咱们国家实在不适合滑雪，有雪的地方都太冷，零下二三十摄氏度，不像阿尔卑斯山或加拿大的惠斯勒，有温湿的海洋气流，零度到零下4摄氏度，人会感觉很舒服。咱们也不太适合搞潜水运动，海岸线很长，但延伸出去的都是大陆架，开船出去几小时，还是几十米深。”

崇礼滑雪只是忙碌时的小闲暇，一有功夫李冬就满世界跑，中国的雪场几乎转遍了，只有内蒙古不曾涉足:“草原小姐妹都被冻成那样儿，我可不去。”冬天上山滑雪，5月开始就下海玩水。滑水、小帆船都曾是李冬的强项，然后又迷恋上国内少有人玩的“冲浪风筝”。有了各式板上运动的基础，冲浪风筝轻易上手。20多平方米的大风筝被风鼓着，牵动滑水板在海面飞驰，时速能达到80公里。他到三亚亚龙湾玩，风影交织任意驰骋，海湾顿时变小了。也辗转找着北京周边一地儿——南戴河，不惜每周跑，连续一年，海边整装待发，等风。他说，玩冲浪风筝手上的动作像操纵滑翔伞，脚下是滑水，对身体协调能力要求最高。

“北京周围的水库，都在山里面，没风，也不让你下水。北京也没有大的自然湖泊，有一年我们在泰国玩风筝遇到一老外，老婆是中国人，他们家在苏州，那女的就跟我们抱怨，说那老外天天在苏州外面一湖里玩风筝，那湖污染得厉害，看一眼就恶心半天，可他却天天在湖里泡着。”

一年四季南南北北，李冬把祖国当成个大游乐场：“可惜我们这里的人并不喜欢玩。我妈妈是黑龙江人，好多人就想当然认为我就因此有滑雪天分。可我们背着装备到亚布力、北大湖去滑雪，那儿的老乡毫不理解其中之乐，疑惑地问:‘干吗呢？费这么大劲就为了从山上刺溜下来？’一到长白山动辄零下20多摄氏度，生存都难何况滑雪;海滨少有风浪适合板上运动，更要命的是污染。中国从秦朝起就过度开发，文明开始得太早，平原射鹿，临渊矢鱼，还美呢。可世代养成了中国人超凡的破坏自然的能力。”更叫他不解的是，外国土地私有，却可以自由玩乐，中国的国有土地上，每一寸都有个管事儿的。玩冲浪风筝，这里不能下水那里不开放，好容易找到一潭池子，突然钻出个老农:“哎哎哎，干什么的？这里归我管。100块钱。”李冬说，在马尔代夫，碧海蓝天，花花绿绿的冲浪风筝把人从一个岛带到另一个岛，自由自在，好不叫人羡慕。这种玩法跟滑雪一样，装备算不得奢侈，可种种障碍生生造就了一个“富人运动”。“不就是玩儿吗？我们不代表先进文化，不代表先进的意识形态，更不想被当成标杆。可大众运动内有沉甸甸的使命感，外有硬件阻隔，我们倒成了少部分人。也好，满足虚荣心了。”

业余滑雪圈子有个自封的“四大天王”，李冬名列其中，另外三个不是私企老板就是高级白领，动不动包揽业余滑雪比赛的头几名，造成有钱人技术高的错觉。李冬说装备充裕是原因之一，他的双板、单板有十几副，也请得动专业省队的教练，初学时滑一次雪有数位教练陪同。可要凭空拿100万元给一人学滑雪，并不见得能出好成绩，“关键是世界观和方法论”。他重复着这两悬乎的词儿谈论起户外经。包括滑雪在内的许多户外活动，看似属极限运动，但绝不是冒险，每一步都要抉择，在掌握技巧与规律的基础上循序渐进。有一回李冬与朋友到四川登山滑雪，已经在5000米处扎营了，他体温升高，毅然决定下山，下撤前留下一句名言:“在没有花光所挣的钱财之前，我绝不冒险！”

“有机会我就到国外玩，在因斯布鲁克滑雪，看一老外特帅地从悬崖上一跃而下，从技术上我自信有这等本领，可我不知道其中的技巧。人家那里的滑雪，有人类知识的传承，大家从小就滑，有世代相传的经验，这就是所谓的文化吧。当然年纪大了，可能不会再玩太危险的动作，滑水时候可能做不了空翻，但好多人年岁稍长就都打高尔夫球去了，声称玩不动年轻人的玩意儿，实在是误区。”

从滑雪到冲浪，李冬都是玩家中的高手

谈起瑞士一个雪场的残疾人雪道，李冬兴致盎然:双腿截肢的玩家坐在装有弹簧的专用雪具上，一路滑行，身体左右摇摆，哪还能见到生活的重压，只有享受与欢乐。中国的雪场到处是四肢僵硬的“练功”者，口中默念口诀，要快，要动作准确，一路呼啸着摔一大马趴。按照李冬的一位雪友的说法，这叫“空间论”，中国人个人空间狭窄，事事都憋着劲儿竞争，连玩儿都肩负着使命感。“没能将滑雪当成一种生活态度和乐趣，也是中国专业运动员运动生涯短暂的原因之一，兴味索然被逼着苦练技巧，二十来岁就退役了，凭空比国外运动员的运动生命短了十几年。”

“前几天看新闻，说中国GDP要在几年内赶超日本，我心里一阵发紧。我也算有点钱的，去买东西，都觉得样样贵得离谱。财富的等级划分是金字塔式的，我要是现在就退休了，到了咱们赶上日本的那一天，我的财富就成倍缩水，就从金字塔上面滑下来很多了。在这样一个势利的国家，我的日子还怎么过呀。”看似洒脱的李冬突然生出这般焦虑。他在雪场上、大海里都能轻松地掌握速度，掌握重心的转移，但在生活中却摆脱不了那种“以压倒一切的效率和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准为双重基础，利用技术去征服离心的社会力量”。

好在祖国这个大游乐场虽然条件有限，也还玩得起来，即便是崇礼那短暂的乡村风景，也成为李冬必不可少的逃离。他问我，人为什么活着，我说我可不知道，他说玩儿让他想明白了:“对与错、幸福与痛苦，都是生命的财富。我享受这个过程，把它当成个笑话讲给大伙听，我既是讲笑话的人，又是那个愚蠢的主人公。”那种出来透透气的渴望也好像长在他身体里不可战胜的草，就是拿水泥封上，也会拱开、弄碎，重新茂盛生长:“即使我就是个海边的渔民，见到有人带着冲浪风筝这么个奇怪的大东西，我也会走上前问他:你需不需要向导？要不要人帮忙？有一天我会请教他:这是什么东西？你能教教我吗？再过一阵子，我会用很低的价钱买下他用剩下的旧东西。有一天，我也要在海上飞。”

水面腾空的5秒

据说冲浪风筝1998年才兴起，最初是一人手拉风筝，脚踏滑板试图水上飞，可惜风筝落水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后来经过改良，风筝外形与飞行伞形风筝类似，翼面及龙骨却是充气的，形状固定，内有空气，落水后不但不下沉还能重新起飞，于是夏威夷海滩上就有人手拉风筝脚踩冲浪板玩起来了。中国目前会玩冲浪风筝的，不超过50人。

李冬是在泰国学的，从技术和身体素质上来说，冲浪风筝要求不高。有板上运动基础就易掌握平衡，不会游泳都没关系，有风筝拽着，摔在水面也不比滑雪摔一下疼，装备更不贵，起步5000~6000元即可。难处，一是场地难寻，中国北方水少，且风不稳定。海上冲浪风筝的难处，是不可控制的危险太多。比如突然风停了，李冬曾遇到一个玩家在深海处突遇风停，拖着风筝游了两小时才上岸。更可怕的是障碍物，遇到人多，风筝线快速犀利，极易将人划伤。他有几个不玩法则:离岸风不玩，回不来了;顺风不玩，没意思;头顶乌云不玩，会把雷给引下来。风力五六级时，将风筝控制在正中12点方向，借着风力人会瞬间腾空，虽然可能只有5秒，却是真High

滑雪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李冬1998年开始滑雪，北京周边只有塞北滑雪场像个样子，器材也遍寻不见，为了一副双板，他还跟人竞争一番。那时几乎没人滑单板，头一个中国人是个海归，外号“butterfly”，大家亲切地称他“奶油苍蝇”，笑他“总是用屁股滑雪”。李冬的强项是双板，虽然也向往单板的艳丽装备和眩目技巧，可自谦空中感觉太差。

他爱用意大利品牌ATOMIC，源于竞技器材，国际雪联积分赛上，使用这个品牌的运动员总成绩最高。他喜欢拿汽车与滑雪装备做比，比如脚下的回转板属于“大回转”，长约2米，稳定性和弹性较好，能有效消除地面坎坷造成的影响，就好像减震系统优良的车。而那双专业雪鞋，材质极硬，不易变形，又小得超乎想象，紧贴脚形，里面没有过多弹性织物，做任何动作都能直导雪地。他说雪鞋里最好不过穿着极薄的袜子，滑行起来1秒钟能达到20米，袜子对力量的传导如果延迟0.2秒，4米就过去了，其间差距就像奔驰和保时捷，前者自然不比后者准确。

北大湖滑雪场是国内雪场中的上乘，雪道优良，气候也不是冷得难以接受。除了常规雪道，还有一条“野雪道”，即没有被压雪机压过的雪道。北大湖的“5号索道”因为太高压雪机上不去，便成了一条野雪道。李冬曾热情地参与过“5号道”俱乐部，享受难得的野趣。国内雪场不如欧洲雪场，全因雪道。欧洲大部分雪场都有十几条雪道可选择，风格各异，引逗人住下来一一玩过，国内雪场两三条道就不错了，即使那里的酒店、餐厅再舒适温暖，滑上两个小时就没得玩了，何必再待上一星期？

李冬自诩能5分钟教会人滑雪，他的教学是野路子:先展示雪上英姿给你洗脑，让你兴致勃勃心说我也想这么帅;上来不练习基本功，而是学习转弯，不论是平缓道上的重心转移，还是陡坡上的急转弯，好处是利于减速不会急冲而下徒增危险。他从2004年后几乎不参加比赛，而是热衷拉一圈人滑着玩，重点给其中的“菜鸟”扫盲。业余滑雪教练李冬的宗旨是:兴趣是第一，脑子要跟上。他从高耸的陡坡上委蛇而下，激起雪舞阵阵，快，却不乱。他说，滑雪要从容优雅。

冲浪风筝装备

风筝：大多是四线风筝，便于随时调整拉力，后又改良多出一条中心线，被称为五线风筝，更安全且更容易从水中重新起飞。风筝由脱钩固定在腰带上，如遇紧急情况可以脱开风筝，但仍有一条线挂住身体，不会将风筝遗失。

风筝线：承受拉力应在500磅以上，DANEMA材质的线具有不吸水、低延展的特性，加上抗紫外线处理，只要好好保养，一组线可以用很久。线长一般为27米，若风筝面积不变，长度越长风筝的力量越大，长度越短拉力越小。若使用有色线，红色线一律装在左手边（不成文规定），以方便判断风筝绕圈后把手的正确方向。

腰带：腰带用途在于使风筝拉力能轻松地带动身体，无人能仅靠双臂的力量，拉住风筝在海上狂飙。腰带分为坐式和腰式两种，坐式较轻松，腰式适合玩花式动作。

滑板：早期风筝冲浪采用冲浪板改良而成的单向板，长度长、浮力大，适合初学者。但单向板滑行转向时必须换脚，而且体积大，不利于空中花式动作，逐渐衍生双向板。

服装：无需特意准备，天冷可以穿防寒滑水服，天热着泳装，忌穿三角裤。 游乐场吃喝玩乐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