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玻璃做的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林鹤

心是玻璃做的0( 罹火后只余骨架的伊斯梅苏丹宫殿 )

老话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老话又说,“陌生产生美”。敢成竹在胸地说这种话,大概是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预期那些“新”和“陌生”都会不出所料。倘若把装束一新的巴黎·希尔顿强塞到朱子的眼前,他还能这么嘴硬才怪。专业人看去很熨帖的新设计,却会让外行朋友大呼硌眼,是不是因为它在我们见惯新手法的眼里已经只有一成新、对外人而言却仍是九成的嘎新?从肖邦、莫扎特的永远畅销到“同一首歌”的如火如荼,其实,人们最容易被自己熟悉的东西打动。

乱撒调味香料的地方之一是土耳其,欧亚混同的天生背景恰好纵容了混搭的做法,无论那配方怎么折腾掉换都有理。

伊斯坦布尔有一座建于18世纪中叶的古旧宫殿,主人是奥斯曼帝国的一位女苏丹。阿尔杜·哈米特一世苏丹之女伊斯梅在芳龄14那年嫁给了胡赛因·帕夏,以美貌风雅、特立独行而著称,风头之健不亚于后来的戴安娜王妃。她名下的好多宫殿有的靠近内陆有的临海,看天气变换按季轮流去住。其中,我们讲的故事里这座红砖砌筑的夏季离宫建在紧邻着博斯普通鲁斯海峡边的奥塔科伊老渔村,是伊斯坦布尔黄金时代的见证。伊斯梅去世后,这座宫殿逐渐倾圮,终于在1856年遭了一把大火。虽有当时的建筑名师主持修复过,总也比不得往昔的盛景了,日颓一日,竟落到在20世纪初被人拿去当了仓库,存放烟草和煤炭这等低档货物,颜面尽失。这还算不得最糟糕的呢,后来它在1972年再度罹火,连仓库都没的当了。

到了上世纪90年代,土耳其的马尔马拉酒店集团接手了这堆废弃的瓦砾,便找出以前的文件档案把它的骨架修复起来。烬余的残迹只剩下了宫殿周围的一圈美丽外墙勉强还算齐全,新东家就在院子里摆上些椅子,张罗出了如消夏音乐会和招待会之类的若干浮华场面。这一下子,古老布景上烘托出新一代豪士名媛和时尚先锋们,萧条已久的王谢堂竟又有了让人趋之若鹜的盛况。该盛况倒也并非只托了旧宫殿的福,奥塔科伊这一片如今正是伊斯坦布尔的艺术、娱乐中心之一,也是旅游客云集的地点。尝到甜头的酒店集团顺势再做举措,于1999年下定了决心要把这里改建成一个常年热闹的活动场所。要知道伊斯坦布尔的四季气温落差极大,到了冬天室外可是万万长坐不得的,因此这也就意味着必须要做出完善的室内空间来,把大家全都包裹进去。

被找来设计新的音乐展览中心的,是土耳其本地一家叫做GAD的新锐建筑师事务所,它1994年才在伊斯坦布尔注册开张,当时起名GA,大概是按着主创建筑师Gokhan Avcioglu名字的缩写而来的。2000年设计马尔马拉伊斯梅苏丹宫殿的那一年,添了新的合作者奥兹莱姆·厄赛(Ozlem Ercil),事务所才更名GAD,是为“全球建筑发展”的英文缩写,3年以后他们还在美国纽约开了家分店。有个古怪处是Avcioglu的履历不详,而厄赛却是学化学工程出身,然后在广告业里干过15年,按说离建筑这行可颇有些距离。最近再看她的姓氏后面添上了Avcioglu,则这两位合伙人是又做了夫妻了。

心是玻璃做的1( 灯火下楼台时,才看见它的生机重现 )

新的音乐展览中心设计之初,主人和建筑师就商量妥当,要全盘保留宫殿的古老遗迹,这种策略从保存文物和招徕眼球的经济效果来看正好一箭双雕。基于前几年举办户外活动的经验,酒店方面认为食物酒水等项的供应在高档文娱活动期间十分必要,因此在新建筑的首层楼里仍然开设了酒吧和餐厅,它在一层有3处主要出入口,就嵌在宫殿墙面上一连串的拱门底下,让客人们坐在屋里直对着旁边宽旷的城市广场,室内灯火通明的酬酢镜头仍似市民露天活动里的一个活跃成分。用来做音乐演出和展览的灵活开敞空间设在楼上,为此紧靠着宫殿的山墙头里侧预备了一道旋转楼梯,让人可以堂皇地直接走上楼去。在宫殿背对城市广场的另一面墙的外侧,还藏着一道单跑的直楼梯,在户外充当了应对消防要求的出口。

循着老宫殿的外墙骨架数窗户,可知伊斯梅苏丹宫殿原本在地面上有三层楼。照理说老房子的净空足够大,每层分别用来无论是做演出还是做展览都够高的了,可建筑师却把楼上的两层合成了单一的大空间,除了旋转楼梯那段的净空低了一半以外,其余部分便是直截了当一个长方体,完全没有琐碎笔触。单看楼下餐厅酒吧的话,由于有忙碌的桌椅和衣香鬓影占着了眼睛,于缝隙里人们许会不太经意周围的外墙究竟是何等路数,只和旧墙含糊成一片对待罢了。到得楼上空荡荡一览无余时,先看见两排金属圆柱以机械加工的标准品相列队立正,随即就在四壁清楚明白地邂逅了两百年前的古老红砖。建筑师给这个方案起了个名儿叫做“隐形盒子”,顾名思义也就在老墙的壳子里硬生生嵌进了一枚玻璃心。用不锈钢的杆件把砖墙和玻璃幕墙横向连接起来,既令这两层膜相互支撑着,又令它们各有一定的独立性,在地震和强风来袭的时候靠这柔性的连接更容易抵挡。前文说过,伊斯坦布尔的气候四季分明,夏日之日可以直接拿来玩BBQ,有此一项条件基本上就断绝了纯玻璃房子在此地的生路。巧遇伊斯梅苏丹宫殿烧得只剩了四壁,正好是玻璃内核天生的遮阳百叶。建筑师让玻璃幕和红砖墙之间相隔了不到1米的间距,阳光透过拱门拱窗从侧面照进来时先被其间阴凉的空气间隙静悄悄滤过一道,再穿进玻璃核里来时,锐气就消杀太半啦。而另一极端,为了应付寒风肆虐、潮湿黯淡的冬季,充分的采暖措施可是含糊不得,因此大量的采暖管道也就是少不得的。这些管道在展览空间里全都被藏进了整面铺设的天花吊顶上,主立管则是横穿出去,依样在玻璃和砖墙之间的空隙处容身。一字排开的几根立管和室内成排的承重立柱是同样的质感唯更粗些个,在背面侧墙的半腰处落下一楼后,恰巧衬在酒吧台的玻璃幕以外,透过玻璃为吧台做成了个重金属气质的背景,倒是正好和这座建筑紧邻世界上第一座横跨欧亚的海峡大桥的地段位置很配衬。

心是玻璃做的2( 从展览大厅里看山墙头上的楼梯间 )

看这“隐形盒子”的设计手法如此简明干脆,倒不太吻合印象中的土耳其质地了。虽然白天没了灯火招摇着,走在街上的行人稍不留神就会含糊过去,以为这里不过一处荒弃残迹罢了,可它内部的空间感受却一点也不迁就旧典,一水儿的当代气派。从伦敦水晶宫那会儿算起,玻璃这种质材已被大家在建筑墙面上用得熟极了,某些劣品在烈日炎炎时还招人恨着它造成的光污染。GAD在苏丹宫殿里用玻璃的手段,无论是从空间造型还是从构造做法上看都了无新意,并不指望着石破天惊的新技术新发明,它的风流全来自于对待旧建筑的巧妙态度,透彻地利用了玻璃摸得着看不见的特性。这枚玻璃心又如同博物馆里展品柜的设置,只不过“人”和“物”的内外关系已然颠倒过来了。其实,在许多考古现场的博物馆里,这样的设置已成常规,但不如GAD做到极致而已。近在苏丹宫殿的身边,还有一座巴洛克时期建造的清真寺,却是真正完好保存下来的古迹,这新与旧、世俗与宗教的对仗坦然地比肩而立,正好应了GAD的设计感言:“并置,提醒着我们注意到新设计中反映着的多种历史痕迹。”

马尔马拉伊斯梅苏丹宫殿是在2003年建完的,它的建筑面积只有近1500平方米,况且不过是个改建项目,换上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原本未必能做出什么名堂来。在此两年前,GAD还在伊斯坦布尔近郊一片森林间盖过另一处展览性质的小建筑名叫“变色龙”,也是用钢架和玻璃说话的风格。2007年,他们预计要在伊斯坦布尔盖完一个更大的项目“FOEV”,是“视觉艺术及教育基金会”名下的一座摄影主题的博物馆,算是他们做成的第一座完整意义上的博物馆建筑。仅从方案模型上看,摩登新锐的劲头似比前面这两次小试牛刀时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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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玻璃做的4( 从拱门外看玻璃幕与红砖墙之间的空隙 ) 玻璃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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