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417)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陈瑶 ,布丁,石头,叶倾城

生活圆桌(417)0

嗜辣族的“反思”

◎陈瑶   图◎谢峰

据说北京的辣椒消耗量已经超过四川,成为最嗜辣的城市。川菜、湘菜、贵州菜等一干菜色,在京城占地为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还记得不久前,大哥去成都上大学,最担心的就是那里的东西太辣,怕上火,水土不服,据说四川的白米饭都是辣的(姑妈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大哥是典型的江浙人士,从小吃的是清淡鲜甜的河鲜海鲜,蔬菜白饭,所以姑妈给他准备一个小电炉,一大罐梅干菜。不过学校宿舍不让用电器,而且大哥很快就开始“嗜辣”,简直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寒假回来,那罐霉干菜变成了辣椒酱。那时候粤菜正流行,各地菜馆都打着“生猛海鲜”的招牌,才没几年啊,已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变成“水煮活鱼”、水煮田鸡、水煮牛肉,还有一本《水煮三国》来凑热闹。便宜又刺激的川菜、湘菜在全国范围内红火了,据说现在辨别一个老外中国化程度如何已和能承受“辣”的程度相挂钩。

但是现在是“嗜辣一族”开始“反思”的时候了。“嗜辣”不能不说含有某种“被虐狂”的成分,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说:“所有的瘾都是渐生痛苦的情感,都是被动的表现。”像公车大伯说的:“你有压力,我也有压力,大家都有压力。”工作、买房、生小孩——三座大山压着,谁没压力啊。弗洛姆大叔又说:“有些人吃食或者购物并不是为吃为买,而是要消除焦虑和抑郁情绪。增加消费是他们摆脱沮丧感。消费意味着治愈,事实上,满足那种渴望确能解除人潜在的抑郁感或沮丧感。吃喝实际上被当作镇静剂,起着麻醉的作用。”

花椒就够麻,怪不得川菜这么快风靡。吃辣要喝冰啤酒,不喝酒就喝冰橙汁,因为被辣得痛不欲生、水深火热,想跳楼的舌头需要冰的饮料来降温,好继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忍耐“辣”的“SM”。老中医说:“辛辣香躁,助火伤阴,加上饮冰,大伤阳气和脾胃。”吃辣吃出病,上不了班,导致了GDP下降,这时政府要发挥这只“看不见的手”的作用,进行宏观调控(初中时候背过的,“市场调节具有自发性、滞后性、盲目性的弱点,所以进行政府宏观调控是绝对必要的”)。比如增加税收,2006年刚实行的二手房交易税就是其中一种。房地产大佬又把税收转嫁到买房人身上,压力又翻了番,于是,又要吃,因为“有些人吃食或者购物并不是为吃为买,而是要消除焦虑和抑郁情绪”。

意大利饭票

◎布丁

有家意大利饭馆,在北京有三家分店,我以前从来没去吃过,但听说里面的菜又好吃,又贵。去年夏天,这饭馆忽然搞起了促销,报刊上面经常能看见广告,以我的经验看,这些广告大多是换来的,饭馆给直投杂志白吃若干次,直投杂志就给饭馆登一页广告。可这家饭馆的宣传力度过大,我手上辗转反侧都收到了5000块钱的饭票。粗算一下,每顿饭吃500元,够吃十顿的。

第一次去吃饭,点了意大利生猪肉、沙拉等若干道菜,虽然不是美食家,我也知道这沙拉不对味儿,找来伙计问,你们这沙拉里面怎么没有汁儿呀?伙计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一会儿端上来一碟子醋,说,这就是油醋汁儿。我看那碟子醋,怎么看怎么像是宽牌饺子醋。只好耐心解释,你们意大利的沙拉,有一种油醋汁儿,是橄榄油加醋,还配有香料。超市里都有卖的,不是这样的。伙计转头进厨房,出来之后说了句:“没有。”

正要发怒,和我一起吃饭的同伙和旁边一桌子的人搭上话了,遇见朋友了,我们只好息怒。转过头来,同伴告诉我,那桌子上坐的是另一家广告公司的朋友。等主菜上来,我们吃完饭,又点了两瓶意大利葡萄酒带走,结账的时候拿出饭票,忽然想:这饭馆里就我们两桌,那桌既然是广告公司的,估计最后也是拿饭票结账,人家饭馆忙叨一晚上,收了两千块钱饭票,我们吃得实在不好意思。

第二次吃饭,多叫了两人,一共4个男人,抱着狂吃一顿的态度,落座之后发现饭馆里还有一桌,4个姑娘,点着蜡烛,浅声细语吃得优雅。沙拉依旧没有油醋汁儿,就点最贵的T骨吃,我们吃得快,不一会儿就吃光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趁着酒劲,我站起来说,结账!把那桌儿的账也结了!那边4个姑娘转过身来,笑吟吟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走过来:我们也是做广告的,也是用饭票,也想尽快花完,要不我们请你们得了。这一下双方都有些拘谨,最后各结了各的账,也没好意思再要葡萄酒往家带。双方一交流,发现这饭馆宣传力度太大了,中统军统都撒出去好多饭票,变成广告公司的食堂了。要说这“意大利文化年”,推广中意交流是好事,但光扔孩子,套不着白狼终究对饭馆不利。

那叠饭票还剩下两三千块钱,年底到期,和朋友商量,要不要再去欣赏几道托斯卡纳阳光下的美食,朋友说,真不好意思去了,万一碰见广告公司在那里举办年底的答谢会,非把人家那饭馆给吃倒闭了。宣传来宣传去,结果给自己宣传死了,那多不好。

屈原不达标

◎石头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通“逊”),远之则怨。孔夫子说这么一句话,“粉丝”团少了一半。昏头了吧?于是大家纷纷猜测,往回找补。

三国人何晏比较敦厚,说夫子没讲所有的女子都难养,只有那些确实“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的女子才难养,纯粹是个定语从句。钱穆先生说“女子”指家里的侍妾,“小人”指仆佣,也是缩小包围圈。

还有的学者认为“女”通“汝”,“女子”是“汝子”,“你儿子”的意思。这个比较汗,这就是孔子当面骂人了:你儿子和小人都难养也。其实孔子不是这样的人啊,他再不高兴也不当面说,都是等那人出去了再骂。

关于这个事,杨伯峻先生的态度更有趣。他在正文中照常翻译成女子难相处,但是在书后附录的《论语词典》里,对于“女”字,只提了16次“女”通“汝”,1次“女乐”,歌妓舞女。单单没说这个“女子”。

前一阵于丹教授又有一个新解释,说小人是小孩子的意思,“女子与小人”就是妇女儿童。妇女儿童天真任性,相当难养。找遍手边各种工具书,没有发现“小人”训为“小孩”的来源。大约“小人儿”还可以指“小孩”,孔子是山东人,舌头硬硬的也不知道说不说得出儿化音?即便这里有“小孩”,也只能把“女”、“子”拆开,解成女人、小孩和小人(也有人解释成“女儿、儿子和小人”)。结果妇女同志没有拉过来,又气跑了小孩子们,得不偿失,也不符合奥卡姆剃刀定律——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其实只按照“女子和小人”的传统释义,就已经能够解得通这句话,何苦粉饰?叶嘉莹先生说过对这句话的理解:“因为过去女子没有独立的地位和价值,只能以得不得到男子的宠爱来作为自己的价值体现,因此会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是很中肯的说法。把精神过度集中在一件事上,就容易产生心理倾斜,如果自控能力再不够,便会犯种种失态的过错。

另外一直很奇怪,诸位古今男子怎么会自我感觉这样良好,以为夫子单单骂的是女子。其实当时女子大多未受教育,好坏出于天然本色,非人之过,天实为之。而和“女子”并列的那个“小人”,说的可是受过教育的大男人哦。受了宠洋洋得意,吃了瘪怨天尤人,哪个男子能保证不犯这两点?有,太少了。无怨不成诗。谁敢说屈原是小人?可他一整篇《离骚》,除了香草类植物学纲要,全是“远之则怨”的内容。“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想见当初主上近之时也不是很逊的,不然怎么这么招人恨呢?屈原尚不达标,何况你哪。

话说

◎叶倾城   图◎谢峰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很不习惯出租车司机的聒噪。师傅跟我搭讪几句,见我不响应,便扭开电台。评书声洪亮饱满,像一颗硕大金黄的向日葵,立刻撑满了车内空间。

不听评书已经很久了。小时候,趴在床上听过《岳飞传》,喜欢得不行,睡梦里也是一身白袍银枪、骑在白马上的岳飞,那是我们童年的白马王子。湖北虽然也有湖北评书,说来惭愧,我似乎没听过。楚地口音口齿绵缠,绝没有京片子那么铁嘴铜牙,实在不是说评书的料。

而现在我重新爱上了评书。就在这一个一个深夜的流动茶馆里,有一个人老在讲“北侠欧阳春”,是《包公案》还是《七侠五义》?一回书说到白玉堂和包公当面顶撞,旁边人都替他捏把汗:“你是来受审的还是来审爷的,爷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呢。”包公也大怒:“来人呀,绑起来推出去铡了。”明知他死不了,心也不由得一揪。这时,车戛然而止,师傅按下计价器:“16元。”我几乎想说:“师傅你往前开一段,让我听完。”终究没好意思。

评书是我每晚的娱乐串串烧,安抚我饥饿的灵魂。我曾经动念想,也许我就能这样听全整本《包公案》?当然不可能。有一遭意外听到了连丽如说的《鹿鼎记》,正高兴呢就失望了,韦小宝的机灵活跳,淹没在评书无穷的废话和过场里,他披了一身的“小宝不听则已,一听勃然大怒”,有点儿笨拙有点儿滑稽有点儿进退不能,他的江南小痞子风格,忽然太像一个穿着大裤衩的膀爷。评书的粗糙质地,正如根雕,要的就是出自民间、土里刨出来的一块木疙瘩,可以任意刀砍斧凿。一块苏绣,可再怎么折腾呢。

最有趣的绝对属《二战演义》:“话说那个斯大林一听,心里就来气了,心说希特勒你这老鼻子,你也太不是东西了……”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撑着我,我必口吐白沫、厥倒在地。有朋友说,他们还曾经听过评书版《中国女排》,我没这耳福,只能臆想:“……此时只听一声‘哎呀’,大家举目观瞧,原来是女排队长孙晋芳。话说孙晋芳眼看形势不妙……”编不下去了。

我偶然发现交通台用评书说路况信息,立刻听得全神贯注:“话说有一位少年小马,为了替母亲买药,骑着单车就上了路。没想到,后面来了一辆大卡车,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吱、飕、啪、啊’(一连串几乎无法注音的形声词)……但见少年小马,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那个惨呀,我这个说书人,都不忍心说了……”

我忍无可忍:“师傅,您换个台行吗?”

为什么这么冷酷?少年小马不是被换掉的狸猫,不是永远不死的白玉堂,他是一个真实的、像所有人一样真实的存在。我们不应该说得如此兴高采烈,没心没肺。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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