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消费“洛丽塔”

文 / 千黛

和朋友去购物，兴高采烈地在香水柜前流连。我们几乎同时看到了“洛丽塔”，都喜欢紫罗兰色的两个人表现完全不同。

她睁大眼睛说:“哇噻，太漂亮了。”我则眉头一皱，问:“为什么要选这个名字？”朋友说:“这个名字多时尚啊，这是纳博科夫的小说名字呢。”我说:“谁不知道这是他的小说名？但你认真读过小说吗？你知道洛丽塔的真实意义吗？”朋友像看史前动物一样看我:“这跟知不知道洛丽塔的真实意义有什么关系？”朋友一边说一边要掏钱买。我很生气，不让她买。

朋友说:“拜托，李银河老师说别人有权利做我们不喜欢的事。”我说:“拜托，我也有权利要求别人不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做我不喜欢的事。”朋友说:“不过说实在话，我还真没好好看过小说。”我给朋友简单介绍了我心中的洛丽塔，朋友说:“你真是个泛道德主义者，小说是小说，消费是消费嘛。”我说:“错。你说我是泛道德，我可不可以说你是泛消费？一把年纪了，不要学20来岁的小资，随便给别人下这样那样的定义。我只是个唯美主义者，这样的消费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而且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不，是洛丽塔一辈子痛苦之上的快乐。你至少认真读一遍小说，再决定是不是消费洛丽塔。”朋友答应了我。

“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得由上颌向下移动3次，到第3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这样的语言读来很美，而这种美只限于语言的感觉。不要小看这两句话，它其实是一个性变态恋童癖者对自己的反思及忏悔;也不能随着潮流去看“洛丽塔”，她其实是一个可怜而悲惨的少女，丝毫没有——被现在很多人解读成“小妖精”而以对男人进行性挑逗为乐趣的——主观能动性。

任何观念、理论都不是绝对的，都有它的适用范围。不能泛道德，但也不能泛非道德。我不是不解风情的人，对男女情事、性事，不做泛道德的解读，因为那不符合人性，比如《红字》中的女主人公，她的丈夫死了，她和牧师有了感情，这很美，因为他们两情相悦，没有伤害第三者，尽管这不合当时的道德。同样，我对男女情事、性事也不做泛非道德的解读，因为那不符合高级的人性。

最近我认真地读完了《洛丽塔》全书，我承认作者的写作手法是高明的，但我却无论如何不能对其故事、对其主人公做非道德的解读，因为它完全是对一个少女的摧残，洛丽塔是这一类少女的代表。亨伯特说“实际上，要是有年夏天我没有爱上某个小女孩儿的话，可能根本就没有洛丽塔”，而在亨伯特的生命里却已经在有年夏天爱上了一个小女孩儿，也就是说洛丽塔是亨伯特的必然，不是这个洛丽塔就是那个，从亨伯特成为黑兹夫人的房客开始，洛丽塔的悲惨命运便开始了。亨伯特为了达成自己诱奸的目的，不惜与黑兹夫人结婚，等黑兹夫人出车祸后，亨伯特更像除去眼中钉一样，居然为所欲为地带着洛丽塔汽车漫游，在各种低廉的汽车旅馆里干着不能见光的勾当。而在整篇小说中以亨伯特做第一人称来叙述时被亨伯特说的所谓洛丽塔引诱他，不过是可怜的洛丽塔在那个年龄、那种境况下所能想出的最好的逃脱亨伯特魔掌的做法，因为她每答应亨伯特一次，就会得到自己想要逃脱亨伯特魔掌必须的金钱。可怜的洛啊，注定不会得到幸福，最后死于难产。

我合上此书的最后一页，却永远抹不平“洛丽塔”这3个字在我心上的痕迹。每次看到或读到这3个字，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刺着，无法轻松。当年纳博科夫匿名出版此书时，曾假借了一个“小约翰·雷博士”的名义写了前言，其实就是自序。在这篇序言的最后，他说:“作为一份病历，《洛丽塔》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它超越了赎罪的各个方面;而在我们看来，比科学意义和文学价值更为重要的，就是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应具有的道德影响，因为在这项深刻的个人研究中，暗含着一个普遍的教训;任性的孩子，自私自利的母亲，气喘吁吁的疯子——这些角色不仅是一个独特的故事中栩栩如生的人物;他们提醒我们注意危险的倾向。《洛丽塔》应该使我们大家——父母、社会服务人员、教育工作者——以更大的警觉和远见，为在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上培养出更为优秀的一代人而做出努力。”纳博科夫的此番道白让我看到，他也如我一样，一提到“洛丽塔”3个字，任何时候，都会落下生理的或心理的泪水。

有多少东西会被我们误读呢？“洛丽塔”香水的商业解读是这样的:Lolita女香是一种唤起人回忆的香水，它的感觉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介于对生活的羡慕和理解之间，使人有如爱丽丝漫游世界的想象。Lolita Lempicka香水有一种清新的植物芳香，浪漫而性感，在兰香和麝香的基础上又有甘草、茴香、蝴蝶花和紫罗兰浓郁甜美的香气。

多么美啊，为什么不直接叫爱丽丝呢？时尚的朋友说我:你可真老土，此“Lo”非彼“洛”嘛，你也可以叫我也可以叫，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解释多少让我觉得自己有些狭隘，但我还是无法消费Lolita，因为我不敢保证自己在涂抹Lolita时根本不会想起洛——丽——塔。 无法消费洛丽塔